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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她想讓自己的心乾淨些。
所以就這樣罷。
她撩開幔帳,把小鵑叫來問道:「春菱呢?」
小鵑道:「還在罩房裡關著呢。」
香蘭道:「把她帶過來。」
小鵑便只得去了。不多時,兩個婆子拖著春菱進來。只見她面如金箔,蓬頭垢面,臀上的血浸在衣裙上,只好趴在地上行禮,著實可憐。
春菱一見香蘭便哭道:「姨奶奶饒命,念在往日裡我曾救過奶奶一遭的情義上,饒我一回……」便抽噎著說不出話了。
香蘭命人將春菱搭在春凳上,於她一碗茶喝,又命雪凝將春菱的發綰了綰,忽然道:「你我相識一場,怎就到了這個地步?」
春菱咬唇不語,目光中似有嗔恨不平之意。
香蘭長嘆一聲,道:「罷了。」命人抬來一隻箱子,對春菱道:「這裡頭是你在府里的財物,都收拾妥了,另還有你的身契,我再贈你些散碎銀兩,放你出去罷。聽說你有個哥哥就在京郊莊子上,明兒個一早便讓他過來領人。」
春菱一怔,繼而眼淚長流,她本以為不是丟了性命便拉出去賣了,這樣的結果已是喜出望外,頭抵著春凳「怦怦」磕個不住,哽咽道:「謝姨奶奶恩典,謝姨奶奶恩典……」
香蘭道:「你日後好自為之罷。」
兩個婆子便抬著春菱出去,將要出暢春堂時,小鵑忍不住道:「春菱,你可知道,當初姨奶奶要你替靈素煎藥,我們幾個知道你同曦姑娘好,都勸奶奶不要如此。奶奶卻說,煎藥這活計交予你,你自然明白她的心,她仍對你信重有加……可你到底還是辜負了。」
春菱趴在春凳上悶不吭聲。
小鵑將院門推開道:「算了,事已如此,再說這個也沒什麼用,走罷。」
門吱呀呀響,婆子抬著春菱出去,出了二門便不見了。小鵑關門時,卻瞧見地上點點濕潤,似是淚跡。
第293章 平息
林錦樓回暢春堂已是掌燈時分,方才姜尚先與他談了半晌,意態誠懇,賠禮作揖,另又提要給一大筆銀子賠罪。林錦樓心中冷笑,姜尚先倒是個人物,做事還有個大氣模樣,可惜投胎投錯了人家。
他繞過屏風往臥室中去,只見屋中唯有雪凝和靈清守著,二人忙站起來,林錦樓將床幔掀開,香蘭仍在熟睡,遂問道:「你們奶奶如何了?」
雪凝道:「張太醫囑咐隔兩個時辰吃一回藥,方才已吃過一回,又吃了幾口棗茶,這會子睡了。」
林錦樓點點頭,將床幔掛在小銀鉤上坐下來,靈清獻過茶便同雪凝退下了。鎏金蘭花燈上的燭火搖曳,將香蘭的臉兒映得暈黃。她仍靠著錦緞煙霞紅的枕頭上,青絲散開,愈發襯得一張臉小了,仿佛一團兒白玉,清麗秀美,擁著一床妝花被躺在那兒,好似一朵兒經了暴風驟雨的花兒,嬌弱又憔悴。
林錦樓出神看了許久,焦急躁惱的心竟漸漸平復下來。誰能想到這樣柔弱的女孩兒竟然如此慷慨硬氣,見識心胸遠非尋常女子可及,他一直覺著奇怪,陳氏那樣的奴才夫婦怎會教養出這樣的女兒,仿佛廢墟爛泥里開出的幽蘭,掙扎了多少風雨,仍舊堅韌的長著,讓他油然生出一股敬意來。他如今總算知道香蘭為何想出去,可這事就算把刀架他脖子上也不能答應!
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香蘭的臉,將她鬢邊的碎發撥開。香蘭驚醒,惺忪的眨了眨眼,瞧見林錦樓不由一驚,眼睛便睜圓了,林錦樓性子陰晴不定,今天她公然提出要走,生怕林錦樓又要發火。孰料林錦樓和顏悅色道:「醒了?餓不餓?小廚房裡熬紅棗粥,吃一碗如何?張太醫說你得補氣血。」
香蘭以為自己在做夢,盯著林錦樓呆呆看了半晌,又見他臉上微微掛笑道:「好歹吃些,墊了肚子才好吃藥。」說著伸手拿了靠枕,將她身子墊高,又端了碗紅棗茶餵她。
香蘭迷迷瞪瞪的,林錦樓這廝莫不是氣傻了罷?又見林錦樓把茗碗放下,把靈清喚進來,命端一碗粥,親手一口一口餵與香蘭吃,一雙眼一直盯著她瞧。
香蘭不自在,伸手道:「我自己吃罷,又不是手壞了。」
林錦樓道:「不成,你好好歇著罷,爺伺候你一回。」言罷又揚著眉笑道:「爺待你這樣好,感動麼?歡喜不?」
香蘭覺得實在幼稚無聊,她身上不舒坦,也懶得應承,忍不住諷刺道:「居然會做小伏低,你指定不是林家的大爺。」
「哦?那我是誰?」
「畫了皮的鬼,變成人的男狐狸精。」
林錦樓忍不住笑了出來:「行了,罵爺是畫皮鬼和狐狸精,回頭就讓你給氣死了。」
香蘭淡淡笑道:「大爺不用氣,如今外頭指不定多少人罵我狐狸精來著,早給大爺報了仇。」
這話說完,林錦樓便笑不出了,香蘭仍是面色蒼白,虛弱憔悴,屋子裡瀰漫一股子藥氣,他心裡那股怒火又揚起來,把碗放到一旁几子上,拉住香蘭的小手用力握了握,過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道:「姜曦雲來給你賠禮,再賠五千兩銀子。」
「五千兩?想不到我竟這樣值錢……」
林錦樓聽了這話心裡不是滋味,將食指壓在香蘭唇上,半晌才道:「這事兒你受了委屈,爺自然給你做主。倘若你日後能生養便罷了,否則……哼哼。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聰明些的自然能瞧出門道來,姜家攤上這個名聲,日後起復便更難了,林家決計不會再伸援手,倘若姜尚先爭氣,姜家還有些指望。」
香蘭垂下睫毛不語。
林錦樓看了她半晌,忽問道:「你怎對沈家的事如此清楚?沈家出事那年你還沒出生呢罷?」
香蘭抬起眼看著林錦樓道:「我做過個夢,我上輩子是沈家的大小姐,還曾與你議過親,只是婚事與成,我又嫁於別人,後沈家捲入禍事,我也不得善終。」
林錦樓睜大眼睛盯著她,臉上神情高深莫測,二人對視良久,屋中靜得針落可聞。
香蘭扯了扯嘴角,勉強笑了笑道:「我跟大爺鬧著玩呢,怎可能有這樣的事,我師父定逸師太曾是官宦小姐,同沈家有舊,我是聽她說的。」
林錦樓忽然俯下身子在香蘭的嘴上親了一下。香蘭詫異的抬起頭,林錦樓笑嘻嘻道:「興許那就是你上輩子呢,可見你命中注定就得跟著爺,跟了旁人便沒好下場。」
香蘭勉強笑了笑,低下了頭。林錦樓見香蘭神色憂愁,不覺眉頭蹙起,握著香蘭的手又用力捏了捏。
第二日一早,姜曦雲便親自來賠禮,當日香蘭在此地質問聲猶言在耳,也實令她不願回首,立在屏風外,行了斂裙三禮,便帶著丫鬟匆匆去了,仿佛身後有鬼攆著她。靈清冷笑道:「真是便宜了姜家。」
雪凝低聲道:「姜家馬車就在外頭停著,立時就要走呢!行李都是連夜收拾的。姜老太太八成要不行了,咳嗽鬧了一整夜。還有姜四姑娘,自昨天回去就渾身發起熱,滿口胡言亂語的。」
靈清嘆一聲道:「這真真兒應了一句話『做人莫藏jian,頭上有片天』,以為使手段就得了便宜,其實老天爺都長著眼呢。」
閒言少敘,卻說香蘭在府中養病,林東綺隔三差五差人送東西,譚露華和林東繡時不時過來探望,她二人影影綽綽猜著當中緣故,問及香蘭,香蘭總不答,只笑笑便過了,問狠了,便道:「太太和大爺不讓我說。」以此搪塞。譚露華卻聽丫頭們提及香蘭是喝了「斷子絕孫丸」化成的藥水,登時大驚,心裡明白此藥正是自己丟的那包,被姜家姊妹撿了去,不由慶幸自己當日已將茜羅和彩屏遠遠賣了,又提心弔膽過了幾日,卻未聽見有何風聲,漸漸的,便將心放了下來,暫且不提。
卻說展眼已過了一個月有餘,這一日夏姑姑正教導林東繡,正想著,雪凝進來,手裡端著個洋漆托盤,有七八樣精緻雪綻樣的盒子,笑道:「外頭進上來的脂粉,各色樣式的,姨奶奶說姑娘是將做新娘子的,先請姑娘挑兩盒。」
林東繡將盒子一一打開看去,只見或米粉造的紫粉,或細粟米制的迎蝶粉,或摻著殼麝益並母糙之玉女桃花粉,或用茉莉花仁制的珍珠粉,或有玉簪花造的玉簪粉等,不一而足,粉塊製成或圓、或方、或八角、或葵瓣,上壓凹凸梅花、蘭花及荷花紋樣,包在絲綢布內,香氣撲鼻。
林東繡喜道:「這樣精緻,真是做絕了,替我謝你們姨奶奶。」挑了兩盒,雪凝便告辭往譚露華那裡去了。
夏姑姑道:「有來有往,姨奶奶把脂粉送給姑娘兩盒,姑娘也不能實受了。」
林東繡道:「正是這個理。」找取出兩個極精美的香囊,命薔薇送去。
夏姑姑面露笑容,微微頷首。
不多時,林東繡便聽見薔薇在窗外同譚露華的丫鬟彩鳳一處說話兒道:「方才我去暢春堂送東西,瞧見一盒大爺剛給姨奶奶打的首飾,嘖嘖,晃得我都睜不開眼,估計姨奶奶那裡連打醋的瓶子都是瑪瑙的。」
彩鳳因丟藥之事受譚露華斥責,連帶抬舉她當林錦軒姨娘的事也不提了,聽了寒枝這話心裡不痛快,沒忍住將心頭話翻出來道:「不怪我說些不中聽的,陳香蘭就是個奴才種子出來的,反倒把自己當小姐,大爺位高權重,尋常人連眼皮兒都不夾,能抬舉她當姨娘,『傻子考上狀元郎』祖墳里都要冒青煙。可還自命清高,拿著那個勁兒,她想作甚?難不成想當大奶奶?做夢呢!」
薔薇笑道:「你可別這麼說,保不齊人家日後有什麼造化呢。」
彩鳳冷笑道:「再怎麼有造化也是奴才生的,一開始就投錯了娘肚子,蛇再想當龍,也得看得起自己,上得了台面,也是盤菜的命!」
一語未了,便見窗戶里扔出一隻茶杯「啪」一聲碎在地上,嚇她二人一跳,林東繡罵道:「誰在外頭嚼舌頭根子呢?」
彩鳳不敢言語,吐著舌頭靜悄悄走了。
林東繡冷笑道:「主子的事哪有這樣嚼蛆的,二嫂也不管管。」因香蘭待林東繡實心,二人已漸漸親厚起來,連帶林錦樓對林東繡都有好臉色,添了不少嫁妝。今日聽有人說香蘭不好,林東繡便起了維護之意。
夏姑姑心中暗道:「『紙里包不住火』,香蘭一鬧病,姜家就火燒火燎的搬走了,連議好的婚事都不再提,當中的齷齪事我大概能猜著一二。嘖嘖,倒是可憐了陳香蘭,這些日子我冷眼瞧著,真是寶珠蒙塵,命不由人了,可這世上沒有顛不破的圓,奴才們眼界窄,怎知香蘭日後不會非黃騰達真做了正頭主子呢?可恨人微言輕,否則我非助她一助。」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