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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秦氏道:「你可別忘了,你同姜家的親事,倘若鬧大,兩邊長輩顏面何存?」
林錦樓豁然怒目瞧著秦氏,幾乎咬著牙齒道:「姜家倘若未做此事,我自然不會冤枉,可要是真做了,娘,他們可甭真把我給逼急了,即便是聖上看重的人選又如何?在我府上玩狠的,成!那就好好練練,壓到太子即位,姜家也不得重用,看誰狠!」
秦氏瞧著林錦樓陰狠的神色,想起他小時候同世家子弟打架,那時他不過六七歲,被三四個男孩子圍住了打,硬是一句求饒的話不說,頭破血流,一隻眼讓血糊住了仍在那兒拼命,臉上的神情同現在一色一樣。
秦氏只覺腿上一軟,「噗通」一聲便坐在了椅上。
夢芳院內,姜曦雲坐在炕桌邊描花樣,畫一時又停住手,呆呆發怔,直到筆尖上墨汁滴到紙上方才驚覺,連忙把筆放下,看著那雪白紙上漸漸暈開的墨跡,輕輕嘆一口氣。薑母仍半合著眼盤膝坐在床頭,手裡緩緩捻著一串伽南香金栗壽字十八子佛珠,忽開問道:「怎麼?沉不住氣了?」
姜曦雲一怔,又低頭道:「沒有。」
薑母淡淡道:「你大哥今日來就是為著同林錦樓一道去鎮國公家請他做官媒,如今他二人已經去了,待官媒定下,除非林家拼著和咱們撕破臉,這親事便是板上釘釘的事。」
姜曦雲道:「我明白,如今的情勢,皇上還欲留著姜家,日後爹爹必要起復,以他任過閣老大臣之職,日後官位也必然不輕,既官媒已訂,林家即便猜是咱們,也犯不著為一個妾跟咱們鬧不痛快,林家長輩對這樁親事皆是樂見其成的,也決不允許林錦樓為一個妾生出什麼風浪是非。一個妾,這會子新鮮在頭上自然寶貝跟什麼似的,用不著過幾年,心裡的那個勁兒淡了,再生不出孩子,還能濺起什麼風浪,我日後善待她便是了。」她說著走到窗邊,將窗子關了起來,靜靜道:「再者說,陳香蘭雖說有些傻氣懦弱,卻是個極聰明人。倘若她要是個潑婦蠢貨,我才真要憂心了。」
薑母道:「此話怎講?」
姜曦雲眼中一片澄澈,靜靜道:「潑婦蠢貨會暴怒下全然不顧,胡亂攀咬大哭大鬧,不惜人盡皆知。可聰明人便會權衡,看清利弊便會妥協,而非腦子發昏,鬧個晴天霹靂、玉石俱焚。她該知道,即便她鬧了,婚事已定,也決無迴旋餘地。她從此後不能生育,又何嘗不是她的機遇,我便容得下她,保她一世享受榮華富貴。她自己心裡合該算計清楚,她如今除了忍,便沒第二條路好走了。」言罷又微微一笑,露出兩個梨花窩,「至於我,倘若日後林錦樓的心我攏不回來,沒個男人能天長地久,便多存些私房錢,樂享悠然的日子,好好教養孩子,又何愁過得不好呢?」
薑母睜開眼,仔仔細細的把姜曦雲看了幾遭,伸出手將她攬在懷內,用力的摟了摟,良久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時值流蘇在外面道:「大爺回來了。」
薑母祖孫不由一愣,面面相覷,薑母道:「快請進來。」
流蘇挑起門帘,姜尚先走進來,擰著眉頭一臉不悅,一時姜丹雲也進了屋,彼此行過禮,姜尚先便沉著臉色,氣咻咻道:「這事真夠堵心的,在鎮國公家椅子還沒坐熱,正事沒提半句,永昌侯便來了,跟林錦樓不知交代了什麼,林錦樓便急急忙忙要走,一路策馬揚鞭,不多時便跑沒影兒了。我還當家裡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誰知回來一打聽,是他一個小妾生了病。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姜曦雲心裡一沉,卻一臉為難道:「那,那小妾是大表哥心尖子上的人,她生病了,大表哥急匆匆回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姜尚先敲了姜曦雲腦袋一記,咬牙道:「你個糊塗蟲。林家這是什麼門風?如此沒規矩的門庭,五妹妹嫁進來豈不是受罪!」
姜曦雲嘆口氣,愁眉苦臉道:「家裡這個光景,我不嫁又如何呢?」
姜尚先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也隨之嘆了口氣。此時只聽得一聲聲女人慘叫從外傳進來,薑母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流蘇進來回來道:「林家大爺正在院子裡拷打丫鬟,說她心懷不軌,給家裡姨奶奶下藥。」
姜丹雲從方才便閉口不語,聽了這話登時臉色發白,手腳皆顫了起來,只覺胸口劇痛,眼前一黑,竟然暈了過去。屋中人大驚,連忙團團圍上來,正忙得沒開交處,卻見書染走進來道:「大爺說,請丹姑娘,曦姑娘去一趟暢春堂。」
且說暢春堂,香蘭從床上坐起來,命畫扇將衣箱打開,取出一件藕荷色紗衫並一條墨綠的裙兒,她不顧勸阻,勉力坐起來將衣裳穿妥,又命畫扇給以幾根福壽的金簪兒為她綰髻。她在鏡中瞧見畫扇正一臉憂色的梳頭,便道:「愁什麼,天還沒塌呢。」
「奶奶,姜家……倘若不是春菱,那便是姜家給你下藥……八成就是姜曦雲罷?可偏抓不著她把柄,那奶奶日後……」
香蘭淡淡一笑道:「姜曦雲十足聰明,自然謀定後動,抓她把柄著實不易。」又搖了搖頭,「她瞧我膈應,正常。使手段,亦在意料之中。我卻沒料到她這樣『天性淳厚』的人,出手居然如此狠毒。」
畫扇見香蘭神色如此淡然,若無其事似的,忍不住低聲道:「奶奶,你……你心裡不舒坦就哭出來罷……」
「哭?我為何要哭?」香蘭對著鏡整了整衣裳,又抿了抿鬢角,神色愈發平靜,「其實我心裡已怒到極致。春菱不念舊情,姜丹雲下藥,另有姜曦雲故意縱容,推波助瀾,借刀殺人,呵,好一招借刀殺人,她真以為這事便能輕巧揭過去了麼?」
「那您這是……」
「這兩年我哭得夠多了,幾乎要將兩輩子的淚流盡了。皆是因不得已,因委屈,因種種不能說的心事,這一回,我已惱到淚都流不出。」香蘭轉身瞧著畫扇,緩緩道:「姜曦雲精於算計,以為掐准了我的性子,這一遭事出了,我會接著忍下去。」香蘭把脖上的玉蘭花墜子摘了下來,隨手丟在一旁,冷冷笑道,「可是這一遭她卻算錯了,我他媽不想忍了!」
畫扇目瞪口呆,她萬沒料到一向溫婉斯文的姨奶奶,口中竟會說粗話!
畫扇乃香蘭從陳家帶出的丫鬟,自然全心全意為主子打算,她只覺香蘭同往日裡瞧著不同,心裡頭不由發顫,吞了吞口水,道:「那奶奶你要……」
「我要如何?看她風風光光嫁到林家,我境遇如何全賴她恩賜,她害我如斯,而我日日夜夜便要齧著心,將她供在我頭頂上?盤算清楚,權衡明白,我自然是該忍下去的,可我如今卻偏偏不想這樣了!」香蘭一行嘆息一行道:「昔年裡有個罪臣家的女兒,嫁與富貴人家作妾,被頭上主子擠兌屈死,我嘆惋哀傷,為其不值,如今這事便要演在我身上。使下三濫手段害人,我自然不屑,可欺負人到這樣的境地,我自然要為自己討個說法。」
第288章 不忍(二)
姜曦雲攙扶著薑母到了暢春堂,只見秦氏與林錦樓俱在,面沉似水,春菱伏在地上,面如金箔,呻吟不止,幾乎跪立不能,另有書染在一側侍茶。
薑母看了春菱一眼,詫異道:「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是三堂會審了?」說著由姜曦雲攙扶著坐了下來。
林錦樓並未起身見禮,只陰陰道:「今兒個家裡刮來一陣妖風兒,居然敢在爺眼皮子底下弄鬼,姨老太太,您老人家說,這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好好騰出手料理料理,人家還以為我林錦樓是個孬種,嘖嘖嘖,這傳出去爺還怎麼做人?」說著手上「喀吧」一聲,一柄摺扇已被他捏斷了。
姜曦雲微微抬頭,看見林錦樓滿面陰寒的笑,不由打了個寒顫,先前林錦樓雖極有威勢傲氣,但待姜家素來和顏悅色,如沐春風,此一遭她第一回見著林錦樓翻臉,令人油然生畏,如同一頭噬人的獸,與她見過的男子截然不同。姜曦雲心中忽怕起來。
薑母神色平靜,道:「樓哥兒吃口茶,緩一緩罷,留神肝火旺了生病。」扭過頭只對秦氏說話道:「不知外甥媳婦兒喚我兩個孫女來有何事?丹丫頭一直精神不濟,這會子鬧了病,倒床不起。」說著長長嘆了一聲,「唉,樓哥兒喚得又急,想必有甚要緊之事,我便陪著來一趟了。」
秦氏聽薑母扯了話頭,不由暗暗鬆口氣,問道:「丹姐兒什麼病?要緊不?」
薑母面露憂色道:「方才暈過去一遭,剛剛掐人中醒了,只說胸口疼,已請了大夫了。」
秦氏道:「年紀輕輕的,怎麼鬧起胸口的病了?」
薑母只搖頭嘆息道:「這孩子身子弱,許是昨晚上吃了什麼大涼的東西,克化不動積在心裡頭,今兒個風一拍,把病激起來了。」
秦氏亦陪著嘆氣。
林錦樓將摺扇丟在一旁,只冷笑不言。
姜曦雲心裡不由著慌,旋又鎮定下來。陳香蘭生得一副楚楚模樣,聽說又慣會哭的,為人又聰明,只怕會想到其中關節同林錦樓哭訴……幸而她平日裡從不同陳香蘭爭執,尤其當著林錦樓的面,更是一脈和睦融融模樣,這事自己也不過順水推舟,做得乾淨,即便事發,自己也自會脫身,但不知姜丹雲將如何了。她扭頭看了看渾身亂顫的春菱,小小嘆了口氣,輕聲安慰薑母道:「祖母,別擔心四姐姐了……」又取出一副鞋墊遞到林錦樓面前,臉上已堆了可愛討喜的笑,道:「表舅母,天氣慢慢冷了,我做了雙厚絨的鞋墊,穿在鞋裡暖著呢。」一雙明眸忽閃忽閃的看著秦氏的臉,見其面色冷淡,便微微撅了嘴,愛嬌道「就是這絨布太厚了,每次扎一針,都頂得手指頭疼。」說著把手攤開,給秦氏看。
秦氏低頭一瞧,只見那白皙的指頭上卻有紅紅的印記,顯是做針線時讓頂針磨的,不由拉住那手不斷摩挲。方才林錦樓請她到明堂中來,叮囑她她凡事不必參言,又一疊聲催人去請姜家姊妹。秦氏心裡不踏實,隱隱猜到了些,又不敢確認,她唯恐林錦樓鬧得不可收拾,但想到這事是姜家姊妹做的,心裡也膈應起來,故而方才對姜曦雲一直淡淡的。
然秦氏素喜姜曦雲會撒嬌賣乖,如今見那嬌美的臉兒上一派天真,想到這孩子素日裡乖順有眼色,又淳厚可親,便覺著自己應是猜錯了,便道:「好孩子,難為你了。」又瞪了林錦樓一眼,道:「丹丫頭病了,姨老太太和曦丫頭還巴巴的過來,你到底有什麼了不得的事,非要這會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