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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姜丹雲頭上仿佛打個焦雷,面無血色,六神無主,結巴道:「我……我……」忽又拼命磕頭道:「祖母救我!祖母救我!」
薑母渾濁的雙眼忽明亮起來,道:「如今要救你,可也不難。」
姜丹雲猛抬頭死死盯住,只見薑母一字一頓道:「你且記住了,下藥的事你一概不知,只怕是春菱那個丫頭生了二心,故意下藥去害主人,你可明白了?」
姜丹雲身子一歪便堆坐在了地上。
響晴薄日忽起了一陣風,轉眼彤雲密布,暢春堂里亂成一團。方才香蘭正同德哥兒說話,忽覺小腹一陣絞痛,正逢書染帶著貼身丫鬟朝露匆匆趕過來,見香蘭面如金箔,不由大吃一驚,忙忙的打法人去請大夫,又要到前頭告訴林錦樓。香蘭扯住書染衣袖不讓,忍著痛道:「大爺正在前頭同姜家大爺會面,你也知為何事,這樣貿貿然叫他回來,姜家必然生恨,日後我的日子便更難過了,你也得罪了姜家,何苦來哉的……」
書染看著香蘭柔美嬌弱的臉兒,心中滿是憐憫。她素是個精明人,麻煩從不沾身,倘若換個旁人,她定然不肯出頭,至多稟報太太了事,只是想到香蘭平日裡如何厚道親切,如今這個情形,更是一團堵心,握住香蘭的手便道:「姨奶奶只管放心,這事必要大爺為奶奶出頭的!」言罷到前頭廊下,招手把桂圓叫到跟前道:「去把大爺請回來,就說我說的,姨奶奶身上大大不好了,病危!病危!」
桂圓唬了一跳,見書染神色肅殺,不敢多問,一溜煙兒跑著去了。不多時回來道:「方才大爺同姜家大爺聊得投機,一併出去拜會朋友了。」
書染聽了這話,急得直跺腳,再回來看香蘭,只見她已面色雪白,豆大的汗珠順著額頭滾下來。書染頭一遭覺著六神無主,德哥兒趴在床頭,圓滾滾的小黑臉兒上皆是憂色,時不時拿著帕子給香蘭揩汗。
書染一咬牙,對香蘭道:「姨奶奶你素日裡的人品我皆看在眼裡,我有件事要同你說,此事非同小可。」
香蘭疑惑,見書染看了看德哥兒,便會意了強笑著哄德哥兒道:「你去外面耍耍,我沒事,就是有些乏了,歇一歇就好。」又使眼色示意小鵑帶他出去。德哥兒起先不肯,後來還是一步三回頭的去了。
德哥兒暗道:「方才丫鬟們說林叔回不來,可蘭姨又病了,不如我跟我爹說一聲,讓他請好的大夫來。」想到此處,便撒開腿兒往袁紹仁處跑,袁紹仁聽德哥兒連說帶比劃的說了一回,立時明白是香蘭得了急病,暗道:「鷹揚倘若同姜尚先一併出去,那定是拜訪鎮國公去了,原聽鷹揚說過,鎮國公乃是他授業恩師,又同姜家相處融洽,想請他來保媒。」想到此處,命奶娘看顧德哥兒,立時起身往鎮國公府上去了。
林錦樓一路騎馬揚塵而來,進了門便一躍而下,桂圓連忙上去牽馬,林錦樓隨手將馬鞭扔給雙喜,雙喜兩手接住,一路跟在他主子身後小跑。林錦樓面帶焦慮問道:「走時還好端端的,這是怎麼了?大夫來看過了?」
雙喜略彎著腰,大氣兒不敢出,字斟句酌道:「回大爺話,張太醫剛來過,這會子還沒走,聽說方才書染姐姐親手煎了藥,已經服侍姨奶奶吃了。」
林錦樓罵了一聲,拽了拽領口,快步走進內宅,踏入暢春堂,只聽裡面靜悄悄的,門口設一紅泥小爐,蒲扇尚扔在地上,顯是方才剛剛煎過藥。徑直進了臥房,只見畫扇和書染正守在床邊。二人忙起來,恭敬立在一側。
床上只垂了一層輕軟的柔紗,隱隱能瞧見有人躺在裡面,林錦樓伸手撩開,只見香蘭容色慘白,兩腮皆帶病氣,這一番形容不比往日,已帶出憔悴之色,安安靜靜合著眼,似是睡著了。林錦樓只覺得腦袋發懵,伸出手指撫了撫香蘭的臉兒,將幔帳放下來,問書染道:「怎麼回事?」
書染低聲道:「本來好端端的,姨奶奶吃了今兒個的湯藥便出事了。方才張太醫開了方子,姨奶奶剛服過藥,這會子睡著了。」
林錦樓咬牙問:「張太醫呢?」
書染道:「在東次間裡回太太話呢。」欲言又止,看看香蘭,終於住了嘴。
林錦樓轉身便出去,進了次間,只見秦氏正隔一道帘子問話,張世友見林錦樓連忙站起來作揖行禮,林錦樓道:「有勞老先生,還請問賤妾身上如何了?可有大礙?」
張世友咂了咂嘴道:「林將軍,姨奶奶這一遭真箇兒兇險,下官正同令堂述說此事,林將軍請看。」說著將面前的布包打開,當中皆是藥渣。張太醫用銀筷從當中夾出四五粒烏黑的小丸,大小不一,道:「聽說姨奶奶是服過藥發的病,下官仔細檢了藥渣,卻發覺當中有未化盡的藥丸。只是浸了湯水,無法辨其藥性。」說著又將桌上的帕子展開,只見裡面仍有一粒烏黑的藥丸子,比從藥渣中揀出來的大些,道,「幸而方才府上的丫鬟們仔細搜了茶房,從柜子下頭又找到一丸藥,這東西在民間喚做『斷子丸』,味酸甜,乃含柿子蒂、麝香、馬錢子等物,常是勾欄里鴇母給jì女吃的,服之終身不孕。」言罷低著頭,不去瞧林錦樓臉色。他擅治婦人之症,多年在王孫貴族家中行走,當中陰狠沆瀣的手段自然見過不少,他一見這藥丸子心中便明了了,將所知盡數說出後,便裝聾作啞。
第287章 不忍(一)
林錦樓只覺頭上一個炸雷轟下來,身上晃了晃,雙眼通紅,一把揪起張世友的衣襟,咬牙切齒道:「你說什麼?」
秦氏驚呼道:「樓哥兒,休得無禮!」
林錦樓只覺得渾身發冷,可額上的汗卻冒出來,那碗藥是他親眼看見香蘭喝下去的……他不敢再想,他在兩軍陣前,幾番經歷生死,已是泰山崩而面不改色,可這一遭卻覺得渾身虛軟,驚詫,震怒,後悔一時全涌到他腦頂。怪道香蘭面上一絲血色皆無,孱弱、瘦伶伶的倒在床上,這到底是做了什麼孽。
張世友唬了一跳,忙道:「林將軍息怒,聽下官把話說完,這藥丸子藥性雖烈,幸而未尚未化乾淨,減了劑量,這病便有三分治得。再者,上一遭下官重新換了方子,用的藥跟這斷子丸的藥性相衝,又化了些藥性,便由添了二分拿手了。方才又及時為姨奶奶用了藥,乃是下官祖傳的秘方,又增三分好處。如此八成的把握,日後仔細調養,不沾累沾涼,余者便看醫緣了。」舔了舔唇,戰戰兢兢道,「即便是天下絕世好藥,也有治不得的病,下官……下官必定竭盡全力……」
林錦樓閉著眼深吸一口氣,鬆開手,親自為張世友撫平衣褶,眼神冰冷,言語卻極溫和道:「那便有勞張太醫了,張太醫為我家的事盡心竭力,林某人也必有厚報。」
張世友只覺眼前之人身上殺氣煞氣已森然而出,冷汗便滾下來,忙不迭側過身,連連作揖道:「不敢,不敢,此乃下官分內之事,分內之事……」
林錦樓輕聲道:「還勞煩張太醫這幾日便住在府上,自有人給張先生打掃上等客房,一應用具皆準備齊全,治這個病不怕用好藥,缺什麼張先生直說便是。」
張世友口中一一應著。林錦樓喚了雙喜,命他引著張世友去了。林錦樓轉身掀開帘子出去,又回到臥房裡,香蘭仍合著雙目躺著,仿佛一朵蔫了的小花兒。林錦樓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方才招手將書染喚過來,問道:「煎藥的丫頭呢?」
書染低聲道:「是春菱……我已命人綁起來關在柴房裡,只是她又哭又鬧又賭咒發誓,說不是她乾的,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抬眼看了看林錦樓臉色陰霾,不由打了個寒戰,飛快道:「春菱說是姜家四姑娘乾的。」言畢便閉緊了嘴,彎腰低頭,只聽林錦樓道:「把她提溜院兒里來。」
林錦樓又看了香蘭一眼,反身走出去。林錦樓一走,香蘭便睜開眼,輕輕吐了一口氣。小鵑和畫扇團團圍上來,畫扇含著淚問:「奶奶身上哪兒不好?要吃要喝?廚房裡煲著補身的熱湯,靈清親自在那兒守著,奶奶想用麼?」
香蘭看著小鵑道:「你替我到前頭瞧著,倘若大爺問了春菱便走,你就不要管,會來告訴我,倘若大爺問了春菱,要拖出去打死她,你也趕緊告訴我,我自去保春菱一條命。」
小鵑道:「奶奶,她都做了這樣歹毒之事,你還心慈手軟,婦人之仁?」
香蘭搖搖頭道:「不是春菱。她雖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兒,可干不出這樣狠絕的事,否則當日她也不會冒如此風險去救我。」
小鵑紅著眼眶道:「那可說不準,奶奶是沒瞧見她那放肆的模樣兒……奶奶好好養著,這事便別管了罷。」
香蘭對小鵑道:「我與她到底有舊,這話不用再說了,你去罷。」小鵑應聲退下。
這裡春菱已被兩個婆子押到院子裡。春菱早已嚇軟了,她送藥不多久,書染便帶了婆子氣勢洶洶將她拿下,她適才知道香蘭吃了藥鬧了不好,如提冷水盆內一般,百般為自己辯白,書染只冷冷聽著,一句話都沒有。這廂林錦樓又來提她,春菱嚇得戰戰兢兢,渾身了無脈息,直直便跪在了地上,只見吉祥和雙喜在屋中站著,手裡拿了大板子。
林錦樓一腳將她蹬歪在地,冷冷道:「賊奴才,你知罪麼?」
春菱唬得渾身亂抖,猶如篩糠,忍不住「哇」一聲大哭,道:「大爺明鑑!大爺明鑑!就是借奴婢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幹如此下作事!」
林錦樓道:「不是你又是誰?這藥是你煎的,又是你親手端過來的。」
春菱哭道:「奴婢在茶房裡煎藥,只有姜家四姑娘和五姑娘來過,二人都在茶房裡坐了一回,姜五姑娘引奴婢到門口說話,只留姜四姑娘一個人在屋裡……」
林錦樓冷笑道:「鐵嘴鋼牙,還亂攀咬,與我拿板子打!」當下吉祥和雙喜便上來,吉祥按住,雙喜抄起板子打了二十來下,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春菱聲聲哀嚎,每打一下便喊一聲「冤枉」。
打了一氣停了手,春菱面如金箔,仍口中喊冤。林錦樓反覆對了幾遭,春菱描述前因後果皆無有差錯,他轉過身,只見秦氏正站在明堂門前,手裡捏著帕子,欲言又止。
林錦樓走過去,淡淡道:「此事娘還是務要插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