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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她姜曦雲自幼聰慧過人,眉眼通挑,祖母總愛寵的摟著她說:「我們曦丫兒有一萬個心眼子,悟性也高,為人處世活絡,旁人一個彎兒沒轉過來,曦丫兒已經想好後三句怎麼說了,又精明會權衡,哎喲喲,活脫脫一個小人精。」
反觀陳香蘭。看著性子和氣,無毒無害,處處退讓忍耐,心甘情願把好處讓別人占了,只有被人欺負的份兒,明明生得貌美,琴棋書畫頗有造詣,卻不會爭也不會搶,遇事只會哭哭啼啼的。倘若換成她,過這樣的日子早就憋屈死了。
美貌,有才情,老實,出身下賤,說實話,她當真惻隱惋惜過陳香蘭,倘若此人與自己並無利害糾葛,興許也能做個朋友,可是為了自己,她沒工夫可憐別人。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手慢慢攥緊了。
第二日,姜翡雲又來探望薑母,聽若晴講了昨日裡一番事故,不由氣鼓鼓的,對姜曦雲道:「五妹妹太好性子了!林錦樓也沒這麼霸王的,欺負咱們姜家沒人了不成?」
姜曦雲很天真道:「這也沒什麼呀,大表哥如今房裡也沒個能伺候的人,把香蘭留在正房裡,有什麼不對嗎?」
姜翡雲戳了姜曦雲腦門一記,道:「你呀,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都讓人欺負到臉上了,論著說起來,也沒什麼不妥,可林家是要跟咱們結親的,你還在府里住著,林錦樓就公然如此寵愛小妾,太下咱們家的面子了。」
姜曦雲很為難扭捏著:「香蘭又沒做什麼,況她是大表哥心尖上的人,倘若因為此事爭持起來,咱們也沒體面不是。」
姜翡雲道:「這有什麼,我再替妹妹出頭便是。拿紙筆來,我親自寫信給大哥,讓他來給你主持公道。」
姜曦雲心中稱願,口中仍百般勸阻。姜翡雲果然寫了一封信,臨行前拉著姜曦雲的手道:「那陳香蘭生得貌美又會處事,果然是個對手。只是太過迂腐傻氣,遠不及你機靈,倘若陳香蘭是你這樣的性子,我才要捏一把汗,她這樣的,你又懼怕什麼?倘若日後我有了女兒,能有五妹妹一半我就知足了。」
姜曦雲只是微微含笑。
展眼過了七八日,林錦樓公差在外,不得歸家,秦氏特特將姜曦雲叫到跟前安撫一番,又含蓄道:「我們家那個老大,最讓人不省心,可還算明理。我就盼著日後有個像你這樣妥帖的女孩兒能管管他。」
姜曦雲扭著衣角裝傻:「他是大表哥,我去管豈不是亂了規矩麼?大表哥是成大事的人,自然不拘小節的。」
秦氏嘆一聲道:「你這孩子真是個厚道的。」把姜曦雲往懷裡揉了一回。
從秦氏屋裡出來,姜曦雲見香蘭帶著丫鬟抱兩冊書走過來,二人眼神相撞,香蘭斂裙行禮,姜曦雲亦還禮,兩人遙遙相望,皆不動聲色將目光移開。
待姜曦雲走過去,畫扇道:「曦姑娘似是從太太那屋出來的。」
香蘭點了點頭。當日她醉酒醒過來,小鵑等人便悄悄同她說太太曾來過,傳了姜家的意思,讓她從正房裡搬出來住,只是林錦樓沒答應。香、曦二人原本面子上還說笑幾句,經這一遭變故,相見反生尷尬,倒不如不見。
香蘭幽幽嘆了口氣。林錦樓又忙起來,前兩日命她收拾了一箱東西,點了人馬走了,臨行前又囑咐她:「按時吃藥,柜子里有銀子,缺什麼打發人買去,煩了悶了去找人說說話,別光在房裡畫畫,回頭眼都瞪瞎了。太太那頭該請安請安,她說什麼你都別過意,橫豎等爺回來。」
香蘭只低頭聽著,她對應付林家上下一絲興趣皆無,林錦樓又道:「爺過兩日就回來,回頭帶你去郊野逛逛。」香蘭偷偷瞄著林錦樓,只見他一身官衣,頭上一頂烏紗,愈發顯得他眉宇間英氣勃勃,沉穩幹練,林錦樓摸了摸她的臉兒便走了。等她回房,只見床上扔著一副護膝,正是姜曦雲做的那副,原本她這回放到箱子裡讓林錦樓帶去的,再四下一瞧,自己做的那副護膝原本放在針線笸籮里,這會兒卻不翼而飛。餘光瞥見小鵑一干人正小心翼翼的瞧著她,她盯著那副護膝看了半晌,便默默的收了起來。
香蘭站著發一回呆,忽聽背後有人喚她,轉身一看,正是姜丹雲帶著丫鬟走過來,見香蘭笑道:「原來是你在這兒。」
香蘭點頭笑道:「丹姑娘。」這些時日姜丹雲時不時往暢春堂里去坐坐,想同她嚼兩句姜曦雲的閒話,香蘭並不肯十分應承,每每用話岔開,只用好茶好點心招待。
姜丹雲扇子掩著口笑道:「方才我瞧見了,你碰見我妹妹是不是?她沒搭理你,香蘭姐姐也別放在心上,我那個妹妹天生就是那個性兒,你要是對她有好處,包管她那一張嘴甜死個人,哄你跟吃了蜜蜂屎似的。你要是跟她不對付,哎喲喲,那張嘴兒就跟刀子一樣,把你氣得要死,還抓不著她的茬。我從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虧了……眼下我那妹子是瞧你不順眼,為著什麼,姐姐是明白人,也不必我多說。當心她滿肚子心眼子,揣著明白裝糊塗,回頭害你一下,把你按到泥巴里,她還能裝沒事人似的繼續賣乖討人喜歡。」又笑了笑道,「我看姐姐也是十分的人才,必不願屈居人下,何況又得大表哥喜歡,就願意讓她這樣在頭上得意不成?」
香蘭見姜丹雲又挑唆,並不十分想聽,口中道:「多謝丹姑娘好言。太太讓我給她送抄的佛經,正在房裡等我呢,改日再同姑娘細聊。」言罷便帶著畫扇去了。
姜丹雲看著香蘭背影,一時怒從心頭起,暗道:「香蘭這小蹄子端什麼窮清高的架子?」想到暢春堂一應擺設,及香蘭從頭到腳一身體面金銀綾羅,想到自己日後要嫁個耕讀人家,當正頭娘子也無這樣的姨奶奶風光,再想到日後姜曦雲要成為林家大奶奶,只怕壓得她一輩子都不得翻身,待過幾日她大哥來林家便要將她接走備嫁,不由掉了兩滴淚,又想到這幾日姜曦雲、若晴主僕同她泄出的幾句話,暗道:「甭以為你們日後就能有太平日子,臨行前姑奶奶要將你們攪個天翻地覆!」
閒言少敘。天氣漸涼,暑氣將除。這日家裡接著林錦樓家信,說下午便要歸家,姜家大爺姜尚先早已遞了帖子,林錦樓訂在今日下午會客,另有袁紹仁送德哥兒前來小住,命家中準備。
待到午時,林錦樓便回來了,一路風塵僕僕,糙糙吃了些,又去洗澡,剛換過衣裳,姜尚先便到了,林錦樓便到前面會客。不多時袁紹仁亦帶了德哥兒來了,安置在外書房裡,桂圓連忙端茶招待。
袁紹仁問道:「怎麼光你在?吉祥和雙喜呢?」
桂圓道:「雙喜出去了,吉祥在大爺身邊伺候著,姜家大爺來了。」
袁紹仁皺起眉。只聽德哥兒道:「我去找蘭姨。」從椅上蹦下來,便撒開腿跑了出去,暫且不表。
卻說香蘭這裡,春菱正在小茶房裡煎藥,這原本是靈素的活計,因靈素感了風寒,怕過了病氣,便移到罩房去住,這一件便落在春菱頭上。春菱起先不願,逢人道:「倘若奶奶吃藥有了好歹,豈不是我的罪過?」書染訓斥她一回,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煎藥去了。
雖說剛出伏天,到底氣悶,春菱扇著爐子,汗珠子便滾滾滴下來,想找個小丫頭子替她扇火,起身往窗外一望,只見別的小丫頭子都玩去了,只有朝露站在陰涼處踢毽子,這朝露是書染的貼身小丫鬟,春菱使喚不動,正暗自皺眉,卻聽見說笑聲,探頭一望,只見姜丹雲、姜曦雲正從不遠處走過來,兩人一路走一路說話。
春菱一見,連忙從屋中迎出來,笑道:「二位姑娘怎麼來了?」
姜曦雲笑道:「四姐姐非拉著我過來。」
姜丹雲道:「我們倆來找香蘭姐姐說說話兒。」
春菱道:「哎喲,這可不巧,袁家的小少爺來了,剛姨奶奶領著他到小園子裡逛去了。」
姜曦雲立時道:「既如此咱們就回罷,我走一回腳都酸了。」
姜丹雲道:「急什麼,你腳酸了,我口也渴了,正巧這兒是茶房,咱們討口水喝。」
春菱忙道:「趕緊裡面請。」引著二人入內,親自涮好杯碗給二人倒茶。
姜丹雲因問道:「這爐子上煎的是什麼藥?」
春菱道:「這是給屋裡那位姨奶奶煎的。」
姜曦雲不動聲色瞧了姜丹雲一眼,捧著茶吃了一口,道:「這屋裡藥氣大,我出去散散。」便捧著茶走出來,引著春菱站到茶房門口,背對著屋裡,口中一長一短的說話。
姜丹雲心跳如雷,她心中本也猶豫糾結,想著若無時機下手就算了,未曾料到姜曦雲竟然同春菱站在門口說笑,她也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遂顫著手腳站了起來。
第285章 藥(二)
姜丹雲走到爐邊,輕輕將砂鍋的蓋子挪開一道fèng,另一手伸到跟前,微微一抖,便從袖中滾出七八粒烏黑的藥丸,盡數掉進藥鍋里。姜丹雲只覺口乾舌燥,手腳發麻,此時忽從窗外飛進個東西,「啪」一聲正掉到她腳邊,姜丹雲嚇得「哎喲」一聲,雙腿虛軟,抖成一團,險些栽歪到地上,一粒藥從袖裡掉出來不知滾到何方。
姜曦雲和春菱俱吃了一驚。
只見朝露從窗外探頭進來,縮手縮腳道:「我的毽子……」
春菱劈頭攆著罵道:「撞喪的小蹄子,竟踢到屋裡來!回頭落到藥鍋里,撞喪撞碎了,有你好看!」
朝露毽子也不撿,一溜煙的跑了。
姜曦雲連忙進屋,挽住姜丹雲的手臂,笑道:「方才那一下把四姐姐唬著了,瞧這一頭的汗。」只見姜丹雲渾身發抖,面如金箔,再一碰手,冰涼冰涼的。姜曦雲便道:「既然香蘭姐姐不在,我們便回去了,趕明兒個再來跟她說說話兒。」言罷扯著姜丹雲便走。
姜丹雲遲遲疑疑,一步兩回頭去看那藥鍋,卻從窗外瞧見春菱把砂鍋蓋掀開,用屜布篩著,藥汁將緩緩倒入綠豆釉彩荷葉碗中,姜丹雲只覺胸口怦怦直跳,不由一陣乏力,良心猶自掙扎,卻一片茫然,恍恍惚惚隨著姜曦雲去了。
卻說春菱,因一心倒向姜曦雲,手裡的活計也不十分精心,原該兩刻鐘煎得的藥,一盞茶功夫便倒出來交差了事,用洋漆盤子托著,送到房中。恰趕上香蘭領著德哥兒從園裡回來,德哥兒手上拿著一枝花兒忙忙的去插瓶,小鵑將藥碗接過來問道:「這麼快就得了?」春菱垂著眼皮「嗯」一聲,轉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