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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此時只聽春菱站在門口稟道:「回稟大爺,太太來了。」

    香蘭閉著眼,知道林錦樓坐了半晌,方才起身出去了。香蘭方才長長出一口氣,她又哭一回,頭疼如針扎,實在掙不過,哎喲一聲倒在床上。

    當下林錦樓出了臥室,只見秦氏正坐在廳里椅上品茶,林錦樓下手椅上坐了。秦氏盯著他上下打量幾遭,見他陰沉個臉,因問道:「這是怎麼了?拉這個臉給誰看呢。」

    林錦樓端起成窯五彩小蓋盅,一面吃茶一面點頭敷衍道:「無事,方才應酬賓客累的。」

    秦氏見長子面有疲色,忍不住心疼:「你剛伴駕回來,好生歇兩日,不必要的親戚朋友就不見了罷?再累個好歹的。況姜家長子半個月前啟程進京,這兩日也該到了,只怕他們來,你又不得閒兒了。」

    林錦樓滿心裡記掛著香蘭的事,聽母親提起姜家,愈發不耐煩,擺了擺手道:「行了行了,知道了。」

    秦氏「啪」一聲將茗碗放在桌上,惱道:「你這是同誰說話呢?你還惱上了?你納幾個小老婆,寵誰偏誰我不管,可姜家是老太爺和你老子相中的,既要做親家,就該給人家這個臉!你三番五次抬陳香蘭,姜家能不惱麼?姜家老太太如今氣得躺床上,她真要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好?我還得替你從中說和打圓場,你這是孝順你老子娘麼?」

    林錦樓擰著眉道:「姜家要不樂意就別結這個親。」

    秦氏立著柳眉道:「你說得這是什麼話!」見林錦樓擰著眉,亦是一臉煩惱模樣,知她這大兒子脾氣暴,自己疾言厲色反倒不中用,忍著氣道:「我忒命苦,老爺老爺指望不上,小兒子一團孩氣,老大還一天到晚的添亂氣我,一句話說不對付還敢給我甩臉子,可嘆我這個命……凡人到我這個年紀,哪個不是兒孫繞膝,媳婦兒在前操持著盡孝,我這一把老骨頭了還得管這個,管那個,沒一個讓我省心的……」說著眼眶紅了,舉著帕子拭淚。

    林錦樓見母親落淚,趕緊把滿心的躁惱壓了壓,勉強陪著笑道:「好太太,我的親媽,恕我這一遭罷,今兒我真累著了,又灌多了黃湯,頭還蒙著呢,方才胡說八道了什麼,自己都不知道,您大人大量,可別跟我一般見識。再說我是親兒子,您跟誰惱也不能跟我惱不是?」

    秦氏正勾起心事難受,聽林錦樓如此說,心裡的埋怨也散盡了,抬頭向地下啐一口道:「知道是親兒子你還氣我。」

    林錦樓道:「沒有,沒想氣您。」說著湊上前把秦氏手裡的帕子拿過來給母親拭淚。

    秦氏一把將帕子奪回來瞪了大兒子一眼,帕子蘸了蘸眼角,才說:「頭怎麼蒙了?要不舒服,趕緊喝碗木樨解酒湯,過來,讓媽瞧瞧,這些時日你一直在外頭,受苦了罷?你祖父和你爹都不在京里,你就是家裡頂樑柱了,你有個好歹,讓我們指望哪一個?」

    林錦樓便讓秦氏拉著手上上下下看了幾遍,秦氏心疼道:「果然是瘦了。」

    林錦樓翻著眼睛道:「媽,您瞧糊塗了罷?我一直都這樣,哪兒也沒瘦。」

    「誰說的,你在御前吃不好睡不好,提心弔膽的,舒坦得了麼。」秦氏說著嘆口氣,「你就是房裡沒個妥帖的人照應,陳香蘭再好也不是名正言順的老婆。聽媽一句話,常言道『一代無好妻,十代無好子』,先前你那媳婦兒娶錯了,如今再不能由著你性子亂來!就憑你抬舉陳香蘭的勁兒,也就娶來個麵人兒才能容得下,可縮手縮腳性子的,你日後領得出去麼,這偌大的家她鎮得住麼?還不夠給家裡丟人,讓我操心的。姜曦雲縱有些不是,可也是姑娘當中頂頂出挑的,天底下哪有八面見光、十全十美的好事,挑來選去,還是她比旁的姑娘出挑些。你爹前幾日來信上也說,姜家如今受了申飭,皇上只罰姜學成一年俸祿,又降了他一品,可見仍留了聖眷的,況他們家還有個成器的長子。這利害關係你比我清楚得緊。」

    說來說去又轉到這一茬,林錦樓又把眉頭擰了起來,秦氏頓了頓道:「娘知道陳香蘭是你心上的人,這女孩兒也著實招人疼,有我在也不會委屈了她,等開春擇一天日子風風光光納她進來,我親自給她做席面,不過她這個身份……先前你沒老婆還好,如今眼見要跟姜家議親了,不好再讓她住正房裡,我已答應姜家,這一半天就讓她搬出來。」

    林錦樓立時不悅道:「這事您怎不同我商量就答應姜家了?」

    秦氏惱道:「這事明擺著,要如何商量?如今總得退一步讓姜家舒坦。」

    林錦樓繃著臉道:「不行,不能搬。」

    「為何?你打算將她供在正房裡一輩子不成?」秦氏越說越怒,站起身往林錦樓跟前走了兩步,咬牙道,「還是要寵妾滅妻生生氣死我?」

    「不是那麼回事……就是不能搬……我不准。就算搬也不該這樣搬出去。」如今讓香蘭從正房裡搬了,先前他百般的抬舉就如同笑話一場。林錦樓站起身便往要出去,他已忍不了坐在這裡,眼前浮現的是香蘭蒼白嬌弱的臉,平淡滄桑的神色,兩眼裡隱隱含著水光,全然無助,對他說:「怕我自己……日後同她一樣。」

    秦氏怒喝道:「你給我站住!」她一生要強,連林長政都讓她幾分,偏管束不了長子,氣得忍不住哽咽道,「我……我前世是造了什麼孽……」

    林錦樓滿心煩惱,可眼見秦氏又惱上來,只好折回來道:「這事您就甭操心了……」

    「我能不操心麼,從小到大,你就這上頭吃虧,除了你祖父,竟沒人管得動你了?我還是不是你親娘?」

    「是,是,誰也沒說不是。」林錦樓湊上前給秦氏捏了捏肩,「這事我自有分寸,倘若出了岔子,你讓祖父捶我,他老人家用拐杖打死我您也甭攔著。」

    「呸!胡說八道!」

    「行了,我房裡的事您就甭管了,就算搬出去也不在這一兩天……明兒個我請戲班子來唱兩場,解解膩歪。」

    林錦樓將秦氏哄走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了,為了討親媽歡心,他強忍著聽秦氏七大姑八大姨的閒話家常,間或嘮叨他一回,又陪她看給刺繡的花樣子,評說哪個好看,生生受一回折磨,比他行軍打仗還累,他耷拉著腦袋回臥房,香蘭還未醒,正躺在床上酣睡,身上蓋一床菱花薄綢被,眉頭微微皺著,嘴兒微微撅起,雙頰紅潤,小孩子似的天真脆弱。林錦樓的容色便慢慢舒展了,他輕輕碰了碰香蘭的嘴唇,坐在床邊默默瞧著她,良久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秦氏回了住處,命丫鬟奉上筆墨紙硯,鋪開先洋洋灑灑寫了一封信,寄給林長政。又字斟句酌寫了另一封,寄給林昭祥,兩封信皆通讀一遍,又重新另抄一份,吹乾墨跡,用蠟封好,把吳媽媽喚進來道:「這兩封信一封給老太爺,一封給老爺,讓你兩個兒子親自去送,務必妥帖。」吳媽媽應下,又忍不住問道:「太太您這是……」

    秦氏嘆一口氣道:「還不是樓哥兒那個不省心的,他亂來我管不住,這事報與老太爺和老爺知曉,由他們拿主意罷。」見桌上放著一碗藕湯芋圓,便命給夢芳院送一份,想到林錦樓提及香蘭吃多酒,身上不慡利,猶豫片刻,終於打發丫鬟也去給香蘭送去了一碗,不在話下。

    夢芳院明堂中,木雕佛家七寶大屏風後,若晴輕言輕語道:「……春菱就是這般說的,林家太太讓香蘭從正房搬出去,林家大爺死活給攔下了,您看這事兒……姑娘,咱們還要接著忍下去不成?」

    姜曦雲只盯著桌上搖曳的燭火發怔,若晴見她面色蒼白,不敢再說,靜悄悄的立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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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4章 藥(一)

    姜曦雲怔怔的在鼓凳上坐下來,形容懨懨。若晴輕聲道:「老太太素日裡拿姑娘當眼珠子,旁人一根手指頭也休想戳到姑娘身上,可這一遭只怕老太太也有心無力……唉,倘若她老人家知道林家大爺如此這般,又要氣個出個好歹了……」說著嘆一口氣,又寬慰姜曦雲道,「好在大爺將要進京了,咱們還有大姑奶奶,到時候自然有人給咱們撐腰,倘若林家想結這門親,必要同咱們有個交代。」

    姜曦雲心如冰窖,正精疲力竭,聞言輕輕嗤笑一聲:「給我撐腰?如何撐腰?撐到什麼地步?難不成這門親事作廢?父親這一遭未出大難,可到底得罪了東宮,一個不好斷送仕途,興許還要牽扯大哥,林家勢大,又得聖眷,即便是爹爹為官鼎盛時,這門親事都是咱們高攀,更勿論如今的情勢了。別說林錦樓寵一個小妾,就算七八房姨娘,我還是得捏著鼻子嫁進來。我該如何?央告大哥告訴林錦樓『把你那小妾趕出去,日後不准進門』,還是忍一步,等我嫁進來,由著林錦樓把陳香蘭供到天上,我再跟她鬥法?老太太是心疼我,只是也無能為力罷了,再寵愛的孫女,也敵不上日後家族前程,這個我心裡明白的。」說著又輕輕嘆息,仿佛自言自語道,「只是日後要當個木頭人,我不甘心罷了。」

    若晴面目愀然,只默默將一碗盛著消暑小吃的藍琺瑯仕女小圓碗放到桌上。姜曦雲精於吃,對口腹之慾追求甚高,尤以體豐怯熱,夏日每天必食一碗冰鎮的甜瓜果藕、杏仁豆腐,只是她心思沉亂,也無心搭理了。

    當下門帘上繫著的銀鈴響,巧慧提了個戧金包銀的食盒走進來笑道:「太太那裡做了藕湯芋圓,記得是曦姑娘愛吃之物,便命送來一小鍋,請姨老太太、兩位姑娘慢用。」說完將食盒放下,姜曦雲勉強掛了笑應酬,命若晴拿了十幾個錢打賞。

    巧慧走後,若晴把鍋蓋掀開,先盛了一碗給薑母送去,回來見姜曦雲看著那鍋子發呆,便又盛出一碗,放在姜曦雲面前,輕聲道:「姑娘好歹用些。」

    姜曦雲勉強鼓起精神,端起碗,用勺子舀了放到口中,一面吃一面愣神,若晴又重新端上一盞香茶備著漱口,又遲疑道:「姑娘,那過幾日大爺來了,咱們提還是不提?也不能由著林家欺負到頭上來。」

    姜曦雲把碗盞放下,眼目間已恢復清明,用帕子擦了擦嘴,淡淡道:「自是有法子的。」

    因用過甜湯,姜曦雲晚上便未再用過飯,服侍了薑母一回,便梳洗一番早早睡下,卻在錦帳里輾轉反側,心亂如麻。內宅里的陰私手段她也是見識過的,任她什麼狐媚魘道的嬌姬美妾,她全然不懼,只是這一遭,老天讓她遇著的對手竟然是朵嬌弱的蘭花。倘若是裝蠢扮可憐的還好,她用什麼手段心裡都不會有掛礙。可這陳香蘭偏偏真的是一朵嬌弱的蘭。她其實不大瞧得上此人,她先前以為陳香蘭同她一般,皆是外表扮拙內藏精明之輩,可方才聽若晴轉述春菱講起香蘭過往,才知陳香蘭當真是一股呆氣,老實單純,窮一股酸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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