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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姜曦雲臉上慢慢現出苦笑,膝蓋往前蹭了幾步,上前握住薑母的手,道:「祖母,孫女兒知道你疼我,只是如今這個情形,我縱有千萬的委屈,也還是要嫁進來的。」
薑母一怔,心裡也發沉,繃著臉道:「嫁到林家就讓你如此委屈麼?」
「不,我不委屈。」姜曦雲神色冷靜道,「咱們這樣的人家,能讓林家看中,決計是高攀了,況林錦樓乃人中豪傑,年輕有為,難得他這個年紀,膝下連個庶子庶女都沒有,後院裡只一個寵妾,祖母起先選的人家,都比不得林家,不是麼?」
姜翡雲忍不住開口道:「既如此,那你怎麼還……」
姜曦雲深吸了一口氣,道:「起先我只以為表舅母因為林錦樓寵愛美妾,唯恐日後鬧出寵妾滅妻的醜事,才相中我,日後我嫁進來把內宅里的事料理周全。後來我才漸漸發覺不對,林錦樓事事抬舉陳香蘭,表舅母雖不喜,竟也未曾反對!原本我只道她是不願違拗兒子,後來聽暢春堂里的丫鬟春菱說,似是陳香蘭於表舅母有救命之恩!」
薑母和姜翡雲一驚,異口同聲道:「什麼?」
姜曦雲搖搖頭道:「事情究竟如何,那個叫春菱的也不得而知了。只是這幾次三番的事故,我便知曉,原來林家對我屬意,並非單只讓我治住陳香蘭,而是讓我容得下她!陳香蘭生得美貌,手段了得,竟有林二奶奶和林四姑娘兩個刺頭為其張目,綺姐姐也對她滿口稱讚,更勿論林錦樓竟為了她把姬妾都遣散了,至今還留她宿在正房裡。祖母,日後我嫁進來,興許便只能做個傀儡,做個擺設!」
薑母同姜翡雲心神劇震,二人皆說不出話。
姜曦雲言語哽咽道:「我知道祖母疼我,事事想要為我料理周全,只是如今勢比人強,林家我又不得不嫁,難不成日後嫁了人,也時時抬出娘家來撐腰不成?況我心裡也不服,憑什麼?憑什麼議親之前就得認命,日後甘心情願去做那個傀儡,那個擺設!」
姜曦雲神色陡然堅決,雙眸明亮如燃燒的燭火:「人非糙木,哪個女子不願夫唱婦隨,錦瑟和鳴,又何必故作清高,佯裝賢良,林家是希冀我做個賢惠大度的妻,對上孝父母,伺候夫君,對下照拂妾室,看顧庶子庶女,一生錦衣玉食,看著丈夫左擁右抱,嬌寵姨娘,在內宅里熬白了頭。縱為了家族前程我不得已為之,我也……不甘心!」
屋中兩人目瞪口呆,姜翡雲結結巴巴道:「五……五妹妹,這話只好關起門來在屋裡說說,說出去可就打嘴了!」
姜曦雲淚滴下來道:「女兒家在世上活得太艱難了,家裡看著這樁婚事風光,可裡面甘苦自知,我好的時候,家裡跟著沾光,日後我有委屈,便只好一個人往肚裡咽了,祖母是疼我,可誰能管我一輩子呢?家裡生我養我,如今該出一份力我自然責無旁貸,只是不該如此坐以待斃,方才林錦樓把那個玉蘭墜子給陳香蘭的時候我就已捏定主意了,趁著婚事還未訂下,我怎麼也要為自己掙一掙,故而我去找陳香蘭,她幾次三番蓋我一頭,必是心裡也存了敵對之意,她把我這番話告訴林錦樓,正好可以瞧瞧他的態度。林家對這親事也八成是認了的,所以也該敲打林錦樓,倘若真心想要結這門親,就不該把小妾舉到這樣的地步,日後該擺出個姿態來。我們姜家雖是有求於他們,可也不是可任意揉圓搓扁的。這門親事再如何難得,也不該把自己地位放得太賤才是!」
薑母顫著伸出手,將姜曦雲拉起來揉到懷裡,哽咽道:「好,好孩子,你這樣勇敢果決,不輸個男子了,祖母豁出老命去,也得給你做這一回臉。你說得是,憑什麼咱們要退到如此地步,事情未定,總要先爭一爭的。」
姜翡雲遲疑道:「倘若……倘若爭不成呢?」
「那我也就認命了!」姜曦雲靠在薑母懷內,眼中一片清明,「只是不試一試就退讓,要我如何甘心!他林家是尊貴,我們也有求於人,可姜家的女兒,也不該就這樣自輕!」
正房外,清芬躲在帘子後頭探頭探腦,見門口有流蘇和若晴兩個丫鬟守著,只好轉回來,姜丹雲正坐在外間的炕上,拿著靶鏡懶洋洋的照著自己,清芬在她耳邊低聲道:「門口有人守著呢,說什麼聽不到。」
姜丹雲冷笑道:「好話不背人背人沒好話,防著我跟防賊似的,有什麼用?今兒還不是讓人家打了臉?屋裡說什麼我還不樂意聽了,走,咱們出去逛逛。」言罷起身,帶著清芬出去了,想了想,林家也無甚好去的,倒是今日譚露華排揎了姜曦雲一回,反倒暗暗的給她出一口氣,便往康壽居去了。不在話下。
話說這兩人剛走,夢芳院正房外便傳來敲門聲,流蘇在門口道:「老太太,林大爺差人送東西來了。」
眾人聽了慌忙將眼淚拭了,整理儀容髮飾,拽平衣角,薑母忙道:「快請!」門一開,春菱帶了兩個小丫頭子走了進來,手裡都捧著料子。春菱先滿面春風的問好,又道:「大爺一回去就先吩咐把禮物給夢芳院送來,這兩匹緞子是給姨老太太裁衣裳的,這三匹是給三位姑娘的,另還有兩匹,是給沒來林家的那兩個姐兒。」把東西放在桌上,又捧出一個掐絲琺瑯小盒,遞上前道:「這是戒指,單只五姑娘有,旁人可不曾有呢!」
薑母接過來,打開一瞧,只見是個赤金鑲珠的戒指,珠光圓潤,極有文采。薑母笑著遞與姜曦雲,道:「快瞧瞧,這可是個好東西了。」
春菱忙接話道:「可不是,大爺出手雖闊綽,可這樣的好東西可不是尋常人就能讓他送出手去的。」
薑母心裡好過了些,淡淡的笑開了,又一疊聲命人給春菱打賞。姜曦雲將人親自送到門外,將眾人迴避了,輕聲問:「大表哥回去怎樣了?」
春菱道:「沒怎樣,吩咐了香蘭幾句便往前面去了,又吩咐讓張太醫再來一趟。」
姜曦雲奇道:「張太醫?府上誰病了?」
春菱道:「嗐,沒人病,就是香蘭,總不見喜,大爺就專門請了個太醫給她瞧瞧,藥吃了幾十副都沒動靜,大爺不耐煩了,要把太醫請來再換個方子吃吃看。」
姜曦雲緊擰的眉頭方才舒展開,拍了拍春菱的肩膀道:「我知道了,還得謝謝你,倘若不是你說要做護膝,我也做不了那麼討巧的東西。」說著從袖裡掏出一封紅包給她。
春菱笑道:「我也只是順嘴這麼一提,是姑娘冰雪聰明罷了。」又悄悄把紅包推了回去。
姜曦雲笑道:「別見外,日後有的是地方要仰仗你呢。」
春菱聽了方才將紅包收下,笑道:「姑娘不愧是大家出身的,行事就是大氣,比不那些小鼻子小眼睛出來的,跟著姑娘辦事,我心裡頭痛快。」說罷方才帶了人走了。
回到暢春堂,春菱回過書染,將要進屋時,只聽屋內畫扇道:「春菱姐呢?奶奶剛剛找她,讓她把兩盒鮮果子以大爺之名給太太那屋送去,這可是個巧宗,太太歡喜了還指不定賞下來什麼呢。」
小鵑嗤笑一聲道:「你找她?方才剛搶了靈清的活計,領了尺頭狗顛兒似的給夢芳院送去了。人家如今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打算攀高枝兒去了!」
靈清嘆了一聲道:「也不知她想什麼,姨奶奶待她好,體面的活兒大都讓她去,她還成天嘀嘀咕咕的。要我是主子,見她這副德行,早給趕出去了。」
靈素道:「她心裡不痛快唄,原先她多風光,簡直連姨奶奶的主都能做了,如今誰還拿她說的話當令箭。」
春菱氣得滿臉通紅,用力一掀帘子跺著腳進了屋,屋中頓時靜下來。春菱冷笑著環視屋中之人,眾人皆不理睬她,只埋頭做事,連原先能同她說兩句的雪凝也不吭聲了,只用小銀鑷子剔核桃。
春菱沉著臉回到裡屋,先前她同哪個丫鬟拌嘴,只要一甩手鬧性子,香蘭皆會從中調停,好言相勸,只是後來香蘭便不再管了,只交由書染料理,讓她沒白受了好幾頓教訓。她漸漸明白,香蘭已不是當初那個初進林家戰戰兢兢又心灰意冷的小女孩兒了----她真箇兒成了自己頭上的主子,只是自己卻再難彎下這個腰。
香蘭雖說打賞從不虧待她,也常找她拉拉家常,可這一套她瞧著無非都是惺惺作態,倘若真念及舊情,就該知道她心裡圖的是什麼,合該讓她統領大小事務,憑什麼讓小鵑之流爬到她頭上!
直到姜家來了,她方才看到指望。姜曦雲出身名門,甜美可人,厚道老實,對她從來都是甜甜的一汪笑,打賞給的極豐,又愛說笑話逗趣,尤其她身邊的丫鬟,也遠比小鵑、畫扇之輩討喜得多,對她總是一口一個「姐姐」的喊著,她漸漸的同姜家走得近了,還同雪凝和幾個小丫頭子說姜曦雲有多少好處。
孰料書染得知大怒,罰她頂著水盆在廊底下站了一下午,來來往往的小丫頭無不指指點點的,連雪凝自此也遠了她。這事乃奇恥大辱,她自此後索性愈發投靠了姜曦雲----眾人皆知,姜曦雲是秦氏看好的兒媳婦,良禽自然擇木而息,待日後姜曦雲嫁進來當家做主,她升為親近心腹丫鬟,便要好生整治書染、小鵑幾個,讓她們都好好瞧瞧!
春菱這邊如何暫且不提,卻說譚露華忙了半日方才回康壽居,進屋瞧見林錦軒正在書案前寫大字,便道:「二爺別總站著,寫一時坐一時,回頭熬精神,晚上該睡不好了。」
林錦軒笑道:「我哪裡這般沒用了,你過來看看,這幾個字哪個好。」又問她詩社之事。
譚露華皺了眉道:「別提了,都讓姜家來的小蹄子敗了興。」口中一長一短跟林錦軒說了,又道:「大哥真要同姜家結親不成?」
林錦軒道:「這都是長輩的主意,咱們做不得主,橫豎咱們過咱們的,他們過他們的,短不了你我就是了。」
譚露華哼道:「要是她才要了命了,就那個不吃虧的心性,保不齊跟大哥吹什麼枕邊風,回頭挑唆你們兄弟不和。」
正說著,彩明進來道:「二奶奶,丹姑娘來了。」
譚露華奇道:「她過來作甚?」起身出去迎接,命丫鬟擺細茶果。二人落座,姜丹雲也正想同譚露華交好,刻意說些好話,譚露華對其也並無惡感,二人一時也聊得投機,譚露華特特命丫鬟將她娘家陪嫁的琴抬出來請姜丹雲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