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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姜曦雲心裡咯噔一下,忽然之間不是滋味。

    林東紈乾乾笑了兩聲,道:「香蘭妹妹說得極是,五表妹心胸寬廣,二弟妹為人端方,都值得贊一贊。」又扭頭對香蘭笑道,「你那首詩寫得也好呢。」她一開腔眾人紛紛附和。

    林東綺亦對香蘭擠了擠眼,悄悄在袖子裡豎起個大拇指,臉上笑嘻嘻道:「香蘭說得在理,我還是喜歡她的詩多些。」

    秦氏臉色好看了些,露出笑容,目光複雜的看了香蘭幾眼。譚露華是個聰明人,已明白香蘭的意思,不由心存感激,悄悄伸出手去,捏了捏香蘭的手。林東繡則一時語塞,倘若她是香蘭,只怕巴不得這事情鬧得愈發不可收拾才好,她萬沒料到香蘭會說出這樣的話,尤其最後一番自貶,換做是她,決難說出口,若說當日香蘭在寺廟拼死相救,令她多幾分敬重,如今她倒真的從心底里親厚起香蘭來,還夾雜著些憐憫。

    姜翡雲看著香蘭,眉頭微擰,沉思起來。姜曦雲此刻已顧不上多想,強笑得一臉嬌憨道:「我年紀輕,又愚笨,好多事做得不妥,還得請姐姐們教我。」

    薑母忙插話,臉色一沉道:「曦丫兒!這事兒是你做得不對,寫詩便是寫詩,玩樂罷了,有何必惹出這些事端來!」

    姜曦雲順坡就下,坐到薑母身邊,抱著頭,跟只胖胖的小松鼠般,膩歪道:「祖母我錯了,你別罵我了。」她如此這般,顯得又乖巧又俏皮,令人再難生苛責之心。林東綺亦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

    薑母一戳姜曦雲的腦門道:「你個讓人不省心的!怪道都說你又憨又笨!」

    姜曦雲餘光瞥見眾人多少都容色稍緩,不由愈發賣力,撒嬌道:「祖母這是說的什麼話,昨兒晚上不還誇我聰慧又美貌麼?今兒個就變卦了,我可不依!」

    林東紈等人撐不住笑了起來,口中道:「五表妹從小就是個活潑性子,又風趣又會逗樂。」

    姜丹雲涼涼道:「是啊,從小嘴皮子厲害著呢。」見薑母一記眼色殺過來,便閉口不言了。

    姜曦雲見此事將要揭過,不由鬆一口氣,愈發將話頭扯開,對林錦樓靦腆的笑了笑道:「這護膝本就是送給大表哥表心意的,還請大表哥不要嫌棄針線粗糙才是。」

    林錦樓含笑道:「五表妹好心好意送我,我哪裡敢嫌,只是點燈熬油費了心血做的,我自然也要回禮。」頓了頓又補上一句道,「只是這墜子是要給魁首的,雖說五表妹詩做得好,可到底請了援兵,得這個墜子只怕是不能了。」

    姜曦雲白嫩的一張小臉兒窘得通紅,低頭揉弄著裙帶子,一副知錯認錯的乖覺模樣。

    林錦樓笑道:「我這兒有個金含珠的戒指,正巧送給五表妹戴。」又扭過頭對香蘭道:「回去想著,還有幾匹緞子,今年鋪子裡新孝敬上來的,幾個妹妹也一人挑一匹。」

    姜曦雲站起來道謝,微屈側身,行禮猶如行雲流水,幽靜嫻雅,姿容娟好。

    林錦樓站起來,招手對香蘭道:「過來。」

    香蘭只好起身走過去,林錦樓把那墜子的繩兒提在手裡,遞上前道:「給你,拿著罷。」

    香蘭略一遲疑,抬起眼看了看林錦樓,他已有些不耐煩,伸手將香蘭的小手拉起來,把墜子塞在她手心裡,道:「拿著,你詩寫得好,應得的。」

    香蘭亦屈膝行禮。

    一時詩已評出,林錦樓告辭往前頭待客,薑母和秦氏皆因方才那一鬧沒了興致,各自攜人散了,留下譚露華指揮丫鬟們收拾殘席。待薑母和秦氏走遠了,香蘭正要轉身離開,便聽有人道:「香蘭姐姐好氣度,不但詩寫得好,做事也妥妥帖帖的,我真是趕不上了。」香蘭扭頭一看,只見姜曦雲正站在她身側,臉上掛著團團的笑。

    此時夏風習習,綠樹濃蔭,蟬聲聲鳴著,滿架薔薇一園子的香,一旁的鬼臉大缸里養著一叢蓮,含苞欲放,翡翠的大葉迎風搖曳。

    香蘭靜靜看了姜曦雲一回,微微笑起來道:「曦姑娘繆贊了,其實曦姑娘乖巧聰慧,千伶百俐,我這樣傻傻笨笨的,才是比不上的。」

    兩人皆是水晶心肝,知道對方試探,故而都按兵不動。丫鬟們瞧見她二人站在樹蔭下,三三兩兩指指點點,不敢靠前。

    姜曦雲挑了挑眉,忽然正色道:「香蘭姐姐才是個聰明人,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長輩們是什麼意思,想必香蘭姐姐心裡也有數。」

    香蘭沒料到姜曦雲竟然是個痛快人,不由詫異,面上仍淡淡笑著,並不說話。姜曦雲深吸一口氣道:「平心而論,香蘭姐姐貌若天仙,才高八斗,我見過達官貴人家的女眷們能與你一般的,一隻手就數過來了。」

    姜曦雲故意先捧了香蘭幾句,用眼去看她,只見香蘭神色謙和,微笑說:「曦姑娘這樣贊我,我倒真慚愧了。」

    姜曦雲見香蘭仍一副笑笑的模樣,便道:「只不過,香蘭姐姐是差在了出身上,倘若姐姐也是官宦人家托生,那比起我們也不差了。只是出身上差了一層,故而任憑大表哥如何寵愛,也難以為正。這是老天爺安排,也是萬般不由人的。」

    香蘭淡淡道:「前生今世,因果輪迴,有人天生大富大貴,有人天生貧賤孤苦,出身下賤,這是我的命,我從未抱怨過。」

    姜曦雲小心翼翼的看著香蘭的神色,道:「既然香蘭姐姐明白,也該知道如今長輩們的意思就是衝著『議親』這兩個字來的,香蘭姐姐如此珠玉在側的,倘若依我本心,是萬萬不願意嫁進來的,只是家中風雨飄搖,我受父母之恩多年,如今當用女孩兒的時候,表舅母又相中了我,這事成與不成還另當別論,僅此而已。」

    香蘭抬眼去看姜曦雲,她一雙漆黑沉靜的眸子也正直直看著自己,白嫩的一張臉,艷麗如三月春桃,原本滿腮的嬌憨慵懶已全然不見,臉上全然的堅定和精明。香蘭頓了頓道:「曦姑娘有何見教?」

    姜曦雲嘆道:「我們女孩兒命運本身不由己,香蘭姐姐又何必要事事壓我一頭?即便沒有大表哥這一層,『人活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我們姜家也是要臉面的人家。我只想平平淡淡的過日子罷了,倘若此事不成,我同香蘭姐姐也做個手帕交的密友,倘若成了,亦能平和相處,何必彼此爭得跟烏眼雞似的,你說是不?」

    第278章 不甘

    香蘭直直看著姜曦雲的雙目,兩人目光膠著片刻,她忽又品出姜曦雲絕非僅僅誤會自己與之爭鋒,而是別有敲打試探,姜曦雲神色平靜,目光卻複雜,泄出心底的弦外之音。

    香蘭笑了笑說:「曦姑娘,還是我方才說的那句話,你是大學士之女,我最初只是個家生奴才的女兒。即便姑娘是庶出,可也是錦衣玉食,金閣銀樓里嬌養的鮮花,我不過是溪澗叢生的野糙,單這一件,你我不知差了不知幾重山,姑娘又何須自尋煩惱呢?」

    姜曦雲一雙眸子平靜看著香蘭,緩緩道:「香蘭姑娘,你美貌多才,又何必如此自謙。」神色淡然,卻隱有咄咄逼人之勢。

    香蘭往後退了一步,垂了眼帘,意有所指道:「曦姑娘,丫鬟們還都在呢,你素來是個天真爛漫、可親討喜的女孩兒,太太格外喜歡你。」

    姜曦雲一怔,立刻明白香蘭這是在警告她收斂些,展眼一看,只見卻有幾個丫鬟在不遠處收拾殘席,譚露華正站在亭子裡,時不時往這裡看一眼。她的氣勢不知怎的弱了下去,亦往後退了半步,道:「我與表舅母也確實投緣。」

    忽聽林錦樓喊了一聲道:「還在哪兒愣著幹什麼,不知道爺等伺候呢麼?」

    香蘭一激靈,扭頭看見林錦樓正站在曲徑盡頭,便對姜曦雲道:「大爺喚我,就此告辭了。」說完便轉身離去。

    姜曦雲轉開頭,只見香蘭提了裙子,小跑到林錦樓跟前,林錦樓拔腿就走,走幾步又停下來不知問了些什麼,香蘭從袖裡摸出個東西,林錦樓拿過來,展開瓔珞五彩繩便套在她的脖子上,姜曦雲凝神望去,只見那東西正是方才的玉蘭墜子。林錦樓又說了幾句,香蘭只垂著頭聽著,林錦樓轉身走幾步回頭看看,似是嫌香蘭走得慢,一把拉了她的手腕,大步的去了。

    微風又起,只是這一遭吹在臉上,只讓姜曦雲覺著燥惱,若晴走過來,抻著脖子看了看,見林錦樓的身影早已消失了,便輕聲道:「姑娘,咱們回罷?」

    姜曦雲長長出了一口氣,此時只覺得精疲力盡,一陣憋屈從心裡湧出來,她悄悄用袖子掩面,將眼角的淚拭了,同若晴一併去了。

    夢芳院內,薑母住的正房門窗緊閉,屋中只剩薑母、姜翡雲和姜曦雲三人。薑母咳嗽愈發厲害,姜翡雲忙在一旁伺候順氣,姜曦雲正跪在地上,低低垂著頭。

    薑母咳嗽一回,面上早已涕淚橫流,姜翡雲用帕子替她擦臉,薑母一把推開,顫著手指著姜曦雲道:「你個給家門抹黑的混帳東西,誰讓你寫詩作弊,誰又讓你去找林錦樓的小妾!」

    姜曦雲神色木然,道:「孫女知錯了。」

    薑母眼淚簌簌滾下來,喘了一回氣,道:「寫詩也就罷了,女子無才便是德,調弄風月的東西不精通也算不得錯,只是那小妾是什麼東西!奴才種子出身,任憑顏色再美也不過是個玩意兒。你什麼身份,她什麼身份,你竟上趕著去找她,她給你提鞋都不配!」

    姜曦雲頓了頓道:「她不光生得美,也確實有才華,絕非一般的小妾可比,實話說,孫女還有些欽佩她。」

    薑母冷笑道:「你怕了她了?」

    姜曦雲朗聲道:「我怎會怕她?任她千伶百俐,手段了得,也終究是個上不得高台盤的妾!」

    薑母長長嘆了一口氣,道:「曦丫兒,你素來是個最伶俐穩重的,怎麼今兒個竟如此沉不住氣?」

    姜翡雲連忙端來一盞茶,服侍薑母吃了一口,道:「祖母消消氣,五妹妹也是一時沒忍住方才發作了,今日林四姑娘和譚氏確實太落人臉面,那個陳香蘭又從中充了好人,著實讓人氣惱。」又柔聲細語對姜曦雲道:「大姐姐跟你透個底,你這個事,九成九是成了的,聽說林家正物色合適的官媒呢。妹妹你也太心急了,陳香蘭又如何,日後還能漫得過你去?嫁進來再慢慢收拾了便是。」

    薑母又用力咳嗽一聲,姜翡雲連忙捧來痰盒,薑母吐了痰,又吃了一口茶漱口,方才道:「凡事都有長輩出頭做主,還輪不到你親自去動口舌。你莫要忘了,祖母還在呢,莫非是個擺設不成?林家縱是個高門第,我也不能讓他們委屈了你!只是你獨自去找陳香蘭是大大的不該,萬一傳到林錦樓耳朵里,林家豈不是認為你不賢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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