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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香蘭讓春菱坐,先開口道:「方才的事我已聽她們說了……」
春菱登時立起眉毛道:「既聽說了,那姨奶奶評評理,我說她們哪點不對了,這樣罵我算什麼?你們也許瞧著她們吃喝玩樂無事,可我眼裡不揉沙子,就是看不慣!我不過說兩句罷了,就招來這麼些閒話,這是什麼道理?就算是姨奶奶允她們玩的,可鬧得這樣不堪,傳到太太耳朵里,誰乾淨得了?」
春菱擰眉瞪眼,一番話說得又快又急,香蘭頓了頓道:「這原也是我的不是,想著先前忙了三爺的喜宴,大家都未曾好好歇著,這一回小鵑生日,大爺又不在,遂放了假,讓她們樂樂,她們不過抹牌下棋罷了,倒也未曾鬧得不像樣,我知你好心,只是此事也不必如此較真。」
一語未了,春菱便氣鼓鼓道:「是啊,可說我這麼些閒話算什麼?是不是把我從暢春堂趕出去才算隨了她們意了?」
香蘭好言相勸,但春菱仍咄咄逼人,顯見是存了一肚子火氣衝著她撒火了,香蘭臉上的笑容便淡了,問道:「那你想如何?」
第267章 五女(一)
春菱道:「不如何,一個個都是嚼蛆的長舌婦,沒得讓人討厭!莫非我說她們只顧貪玩不幹活不對?」
「並非說你不對……」
「所以我心裡才惱,平白的招惹這些閒話出來!」
春菱本就是個刺兒頭,素來不肯讓人,香蘭只覺頭痛,深吸一口氣,道:「今日是我讓她們歇著的,縱有不是也該是我擔著。」
春菱搶白道:「我沒有說奶奶讓她們歇著不對,可我說她們哪一句是錯的,憑什麼合夥欺負我?還是說趕明兒個我看見她們做錯了也不能說,裝傻充愣不成?好罷,是我多事了!」
香蘭靜靜盯著春菱看了一回,淡淡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只是大家都住一處,彼此間都該有個容讓,小鵑與你也是頗有些情分的,今日又是她生日,她縱有再大的不是,你總該看在這一層上,尋個沒人的地方跟她說說,不該當面同她爭持才是。」
春菱冷笑道:「情分是另一回事,總不能因著情分她的錯處就不能說了,府里又不是個個是她老子娘,都縱著她!」
香蘭耐下性子道:「倘若連一同朝夕相處的人都不肯容讓一步,那屋裡豈不是天天雞吵鵝鬥反了營?有道是『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天天盯著別人錯處看,怎能相安無事呢?」
春菱愈發惱了,冷笑道:「所以姨奶奶的意思是我錯了?這事是我不對?是我挑刺兒了是罷?」
香蘭看春菱氣勢洶洶的模樣,曉得道理是無法說通的了,垂下眼帘,將手邊半盞涼茶捧在手心裡,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知你是好意,這事不提了,你回罷。」
春菱一怔,原先她同丫鬟們有爭持,香蘭皆是向著她的,不曾想今日竟然淡淡的,她原本氣不平,還欲再分辯幾句,但見香蘭這番形容,心裡便一沉,她到底有幾分聰敏,知此事不能再提了,便起身走了。
這廂畫扇藏在多寶閣後探頭探腦,見春菱走了,顛顛兒到小鵑那裡,將方才偷聽屋裡的事一五一十說了,道:「春菱不識好歹!是不是覺著自己先前救過奶奶一回,有了恩,又覺著奶奶脾氣好,二則她指不定跟太太那頭什麼勾結,這才成天頤指氣使的,真箇兒討人嫌。」又有些惴惴道:「倘若她真是太太的耳目,你跟她這樣對上,豈不是遭殃?況且奶奶也說讓你們日後不要再爭持了……」
小鵑拈了塊雲片糕放咬了一口,道:「先前香蘭姐剛回府里那會兒,事事灰心,都由春菱擺布,春菱事事都能做了奶奶的主,奶奶好性兒,有時候聽她奚落自己幾句,也笑笑就過了,先前奶奶沒權力升她的等,便總給她賞賜,林林總總給她的沒有八十兩也有五十兩了,還不算那些個衣裳首飾。趕上奶奶裁新衣裳,春菱相中哪塊料子,開口問奶奶要,奶奶二話不說就自己貼銀子給她做,這廂把她脾氣胃口養大了,愈發招不開。她性子沖,素愛跟人拌嘴挑事,受了一句話的委屈,也得想方設法討回來,嘴沒個把門的,那時候你還沒來,吟柳那檔子事,就是她光圖嘴上痛快,給奶奶招禍。後來竟要爬到奶奶頭上去,呵呵,奶奶本打算來了京城就提她一等的,結果她自己不往人道兒上走,這巧宗兒倒便宜了我。」
畫扇道:「其實春菱姐就是一張刀子嘴,心眼不壞……」
小鵑道:「就是這個脾氣秉性膈應人,原在知春館,除了書染、蓮心她不敢使喚,旁人她哪個放眼裡了?這次她回來,緊要的活計一件沒沾上,屋裡有她沒她都一樣。偏她還不自知,跟姨奶奶梗著脖子擰著勁兒,好似奶奶離開她就不成似的,奶奶心裡能痛快了?再大的恩情也禁不住這樣來磨的。姨奶奶不好說什麼,既如此就我來說,我才不怕得罪她呢。」言罷取了一碟新鮮果子,端到臥室去了。跟香蘭閒話兩句,便道:「奶奶也太好性子了,春菱這樣的合該狠狠敲打才是,省得她不知自己斤兩。」
香蘭笑著搖了搖頭,把面前的碟子往小鵑手邊推了推,道:「她這樣的性子,敲打反倒讓她心裡怨恨更大,愈發壞事了。有些事並非疾言厲色就完事大吉,倘若真如此,反倒簡單了。」心中悵然想道:「小鵑和春菱是最早同我共患難的,情分非同尋常。春菱掙命往上的心我明白,只是她性如炭火,又愛挑剔吵嘴,如今我在府里看似風光,實則艱難,我身邊器重的人,出去就是我的臉,她行事有差池,我便更難了。索性多給她賞賜,再看她一時,只怕她因此記恨了我。」
小鵑道:「奶奶顧慮我們都明白的,春菱不光挑事,還愛搬弄人是非,不成就把她趕出去,奶奶身邊還愁人用麼,靈清又有眼色活計又巧,靈素厚道,雪凝雖說是個牆頭糙,可寫寫算算不在話下,怎麼就容她張狂。」
香蘭道:「她到底與我有恩,好處我都記在心裡,倘若不念舊情,未免讓人寒心,也不是我的本意了。這事我自有分寸,日後你也遠著她,真鬧僵起來,誰臉上都不好看。」
小鵑應下了,回去將此事跟畫扇說了,偏巧小方兒也在,前因後果看個明白清楚,回去同跟林東繡、韓媽媽及夏姑姑當成玩笑話說起來。
韓媽媽道:「春菱這丫頭,原在太太房裡就是愛搶尖向上,想不到如今愈發變本加厲了。」
林東繡冷笑道:「原本香蘭還有幾分氣性,近幾年卻愈發軟了,倘若是我,一頓殺威棒打下去,管他什麼春菱秋菱,都讓她知曉厲害。」
夏姑姑瞧著林東繡,微微搖了搖頭,回去跟她的丫鬟芳菲道:「動輒言語相斥並非馭人之道,林四姑娘還欠磨礪,那個叫香蘭的姨娘倒像是會為人處世的,只是性子仍嫌軟了些,也不知是真良善,還是假裝出來的。」
卻說當日下午,香蘭午睡起來,命靈清研墨裁紙,壓好水晶獸頭鎮紙,將窗子支開,對著外面沙沙翠竹,仿前朝梅花道人筆墨畫了幅《墨竹》,在空白處題了年月日,又寫「消夏自留,作於暢春堂」一行字,向靈清一伸手,靈清立時將一方雕琢蘭花的小印,在硃砂中按了按,遞到香蘭手中。此時外面傳來說笑聲,香蘭將印章放到一旁,往窗外一望,只見姜丹雲同林東繡攜手攬腕從外走進來,姜曦雲慢悠悠跟在最後。
香蘭微微皺眉,一邊洗手一邊對靈清道:「讓她們趕緊沏茶擺果品,姑娘們都過來了。」剛用毛巾擦了手,便聽春菱在外面道:「四姑娘和二位表小姐來了。」
香蘭從隔間走出來,那三人已經到了,林東繡進門先笑道:「我們三個四處亂逛,不知怎的就溜到你這裡來了,大夏天的,可得賞碗茶吃。」
香蘭忙讓茶讓座,笑道:「別說一碗,幾碗都省得。這兒還有消暑的涼茶,姑娘們可要來一碗?」
三人落座,林東繡問道:「大哥哥不在家?」
香蘭道:「他一天到晚的忙,吃了早飯就出去了,說京郊練兵,聖上派他去督一督。」
這二人說話兒,丹、曦二人則不動聲色打量,姜丹雲只四處環視這屋子,只見這暢春堂比林府中旁的屋子都大出不少,敞闊豁亮,隔扇風門,竹紋裙板,窗戶皆為檻窗,明堂內一色花梨木桌椅几子,鋪著五色八寶花椅搭褥墊,因是夏天,墊上又鋪一層細細的鳳尾簟,正中有一長條案,上懸「克明俊德」匾,下卻不曾掛字畫,反掛一張極大的強弓並一筒羽箭,條案上架著寶劍、長刀等兵刃,顯出主人尚武之風。明堂左右皆有簾帳與次間項鍊,梢間靠北則為寢室,垂著細密的珠簾,另有屏風相隔,不見當中之景了。
姜丹雲心中暗驚,林錦樓這房裡陳設比她家祖屋尚要氣派,昨晚上聽林家兩個婆子磨牙,說京城林宅不過當日林長政在京為官住的府邸,比之金陵老宅要差得遠了。姜丹雲瞧在眼裡,心裡便愈發火熱了。
姜曦雲只用眼去看香蘭,只見她頭上用三支碧玉簪子盤了髻,穿著真紅櫻桃的褂兒,蔥黃挑線裙兒,比上次見添兩分俏麗嬌美,臉上仍不見脂粉,長眉秀目,雪膚紅唇,空靈輕逸,恰似明珠美玉。姜曦雲上下打量幾遭,又默默將目光收了回來,口中笑道:「方才香蘭姐姐在做什麼呢,我們來可打擾你了?」
香蘭聽她口稱「姐姐」,暗道這姜曦雲果然言語甜淨,只笑說:「我也是閒著無事,你們來得正好。」
此時春菱出來獻茶,聽了這話便笑說:「方才姨奶奶正畫畫兒呢。」
姜丹雲因問道:「什麼畫兒?給我們瞧瞧如何?」
香蘭尚要推辭,林東繡已站起來,口中道:「香蘭畫得一筆好丹青,咱們去瞧瞧她方才畫了什麼。」言罷已引著眾人到東次間的書房去了。
第268章 五女(二)
這東次間原是待客的宴息,因香蘭要一處書房,林錦樓便命人將東次間的大炕拆了,添了一張花梨木大書案,另有書架等物。瑤窗用綠紗罩了,香蘭仿趙孟頫畫了一幅《煙霞圖》,另寫了兩對聯,幾幅字,皆是臨摹米芾筆跡,幾欲可以亂真,皆掛在書房內。書案上設有博山小篆,珊瑚紅描金蝙蝠抱桃筆筒里滿滿當當插著大小紫筍,案角上設水晶花囊,當中四季鮮花常新,因是夏天,滿滿插了一囊晚香玉,噴馥吐香。另有大鼎、瑪瑙黃花梨小屏風等物。窗下設一羅漢床,炕几上擺著半盤未下完的棋,屋角另一側橫著一張古琴,散著幾張曲譜。整間屋陳設未見奢華,卻極其清雅,別致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