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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此時書染站在窗戶外縮頭縮腦,林錦樓登時想起他前面還有客,準是等得不耐煩,催書染過來探看,遂站起身道:「晚輩還有公幹,暫不久留,等過兩日得了閒兒再去給姨老太太請安。」
薑母忙道:「你只管去,爺們都是公事要緊,不比我們女眷在一處消磨。」
林錦樓便起身行禮告辭,走到門口,忽頓下腳步,扭過身笑道:「有件事險些忘了,今兒下午母親找我借了個人,一直還沒還呢,如今一併還了我家去罷。」
秦氏臉上笑容一凝,下午林東繡在她房裡將親手繡的嫁妝拿給她看,她看過覺得花樣不新鮮,說香蘭會畫好多新鮮花樣,便把人叫來在她房裡,方才來人,這一忙便把香蘭留在屋裡,早知應該早些打發她回去才是,剛欲說香蘭不在,這廂林東繡忽然開口道:「香蘭就在房裡呢,我去叫她。」也不去看秦氏臉色,自顧自走回內室。
香蘭正在炕桌前描花樣子,林東繡進來便拉她胳膊道:「走了,大哥在前頭叫你呢。」
香蘭方才聽得前頭時不時傳來說笑聲,知是姜家人到了,便遲疑道:「這……不好罷。四姑娘就說我不在,等客人走了我再回去。」
林東繡瞪了眼道:「憑什麼等她們走了你再出去,你是見不得人怎的。」
香蘭一怔,不由苦笑。
林東繡咬牙道:「你不知道姜家來了兩個姑娘,有個叫什麼曦雲可憎得緊,處處搶風頭顯她能耐,我一瞧就知道是哪一尾的狐狸精,哼,她們是奔什麼來的,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偏要這會兒出去。」說著上下打量香蘭,見她穿得素淡,拿剪子便去剪一旁花盆裡的蕙蘭,口中道:「早知道今兒個你該穿得鮮艷些,先把這盆花兒剪了你簪頭上,回頭再讓人送一盆。」
香蘭忙攔著,肅著臉道:「別鬧了,你剪了我也不簪!」
林東繡仿佛怒其不爭般的瞪了香蘭一眼,道:「我是為著你,好心當成驢肝肺。」
香蘭看了看林東繡,自從入京,林東繡便待她熱絡許多,瞧出是真心想與她結交,卻也未到能仗義為她出頭的地步。香蘭深知林東繡秉性,此人自視甚高,又擅嫉妒,想來那姜曦雲定然十分出類拔萃,點住了林四小姐的那根筋。
林東繡拉著她往外走。香蘭無法只得起身,整了整衣裳,跟在林東繡身後,低著頭走了出去,她只聽得外面有嗡嗡說話之聲,但隨著她走出內室的門,大廳里卻陡然靜了下來。
第263章 姜家(三)
眾人只見一個少女從屋內緩緩走出,眉目低垂,臉如白玉,頭上編辮子單綰一個側髻,身穿淡綠色褙子,白綾挑線裙兒,打扮不見奢華,行動扶風擺柳,裙上系的佩環叮咚,聲聲與腳步相協。
林東繡見了納罕,昨日夏姑姑肅著臉對她道:「四姑娘嫁過去,日後便是有品級的命婦,逢年過節便要進宮覲見貴人們,倘若姿態不像樣,丟得不光是永昌侯的臉,也是林家的臉面。《禮記》曰:『君子行則鳴佩玉。』姑娘走路時姿態尚可,只是玉佩聲響必要同腳步聲協,一強一弱,叮鈴有致。」她練了半日,累得腰酸腿疼,夏姑姑勉強道:「馬馬虎虎。」而今日瞧香蘭之態,竟與夏姑姑同她演示過的別無二致。先前她不曾留意,如今回憶起來,竟發覺香蘭走路姿態一貫如斯。
香蘭走到門口,迴轉身向秦氏屈膝施了一禮,道:「太太,我告辭了。」微微抬頭,只見麗若春梅綻雪,神如秋蕙披霜。薑母捻著佛珠的指頭驟然一頓,眼中泛起驚詫之色,她的小孫女姜曦雲姿容無雙,從未見出其右者,萬料想不到這女孩兒竟形神皆美,超逸脫俗,與姜曦雲豐艷軟潤相比各有千秋,正是旗鼓相當。
姜丹雲亦是一怔,半眯起眼,將香蘭從頭打量到腳,又從腳打量到頭,心裡一沉,不住發酸,可又忍不住看著姜曦雲幸災樂禍起來,暗道:「歷來不都是大伙兒稱讚你生得美麼,又伶俐又得人意兒,如今可是有戲瞧了。」
姜曦雲仍微微含笑,仔細看了香蘭,又去看薑母,只見薑母只盯住香蘭看個不停,遂又用餘光看了看秦氏,見秦氏臉色沉凝,不由輕輕搖了搖頭。
林東繡慢慢踱回去,勾著嘴角,高高昂著脖子坐了下來,仿佛方才引得眾人皆寂的人是她一般。
薑母咳嗽一聲道:「外甥媳婦,這位是……」
秦氏滿面含笑,剛欲說話,林錦樓便已笑道:「她是我房裡的人,叫香蘭。」又在後頭一推香蘭的腰,道:「還不快給姨老太太行禮。」
香蘭無法,只得去一一行禮。丹、曦皆站起來側身受禮,屈膝還禮。姜曦雲忍不住細細打量,說不清心頭是何滋味,只靜靜看著面前的女孩兒,裊裊婷婷站在那裡,不卑不亢,臉上也不曾露出笑容,卻已仙氣超逸,見之忘俗。
此時香蘭抬眼,一雙剪水眸對上姜曦雲點漆澄明的眼睛,二人目光一觸,又同時收回來,垂下了眼帘。
林錦樓站在門邊,半眯著眼將這二人看了兩遭,又朝秦氏望去,秦氏瞥了他一眼,垂了頭,端起手邊的茗碗低頭吃茶。屋中人心思各異,唯獨林錦軒心境單純,他瞧瞧香蘭,又瞧瞧姜曦雲,只覺皆是絕色美人難分伯仲,再端詳,香蘭如若「我欲乘風歸去」仙人之姿,榮曜幽蘭;姜曦雲便是在三千繁華中清艷婉轉的世俗佳人,巧笑嫣然。
他一看再看,又覺她二人再如何貌美,皆比不得自己的妻子譚氏,不光有姿容,還溫柔小意,胸中別有丘壑,不由看了譚露華一眼,只見她正盯著香、曦二人看,手裡的帕子已讓她擰成了麻花。
薑母又上下打量兩回,遂對秦氏淡笑道:「樓哥兒真是艷福不淺,萬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標緻的人。」
姜曦雲笑道:「方才從屋裡出來,我一晃眼,還當是天女兒下凡呢。」
林東繡道:「香蘭琴棋書畫妙得很,畫的花樣子又新鮮又有趣,趕明兒個讓她也給你們畫幾幅。」
譚露華似笑非笑道:「不光手巧,心也巧著呢。」
姜丹雲看了姜曦雲一眼,細聲細語道:「那可妙得很,五妹妹的花樣子也畫得巧,只是犯懶,不愛動筆罷了,我正愁新裁的衣裳不知配什麼花樣兒,這廂可找著了人。」
姜曦雲笑道:「前兩天我還給四姐姐繡了塊帕子,四姐姐還說我懶,我可不依。」
秦氏只是含笑。
林錦樓對香蘭招手道:「過來罷。」對眾人一作揖,攜了香蘭便走了。
待出了門,香蘭長長出一口氣。待出了榮壽堂的院子,二人入了穿堂,林錦樓便在香蘭臉上捏了一把,笑嘻嘻道:「我的兒,謝不謝你家爺,把你從太太那屋兒救出來了?要不是爺喚你出來,你還在裡頭替四妹妹做針線呢罷?下回他們叫你你甭去,針線那個活兒廢眼,回頭再把眼瞪瞎了。」說著便去攬腰。
香蘭駭一跳,忙捶了林錦樓兩拳道:「要死了,這還在外面,讓人瞧見怎麼使得!」
林錦樓道:「你這人,就規矩太多,活得忒累。」見香蘭臉兒紅彤彤的,鮮如秋果,不由意動,跟拎小雞兒似的把香蘭往懷裡抱了,指指自己臉道:「快,親一下。」
香蘭瞧見兩個小丫頭子手裡捧著托盤,見他二人站在此處摟著,吐舌啖指縮著脖子拐了個彎兒溜了。香蘭臉「噌」就紅了,扭著身子掙扎。
林錦樓道:「快點,不親爺改主意了啊,跟你親個嘴兒。」說著便要親下來。
香蘭忙捂住他的嘴,林錦樓在她手心裡親了一下,香蘭又趕緊把手移開,見左右無人,踮著腳飛快在他左頰上親了一下。林錦樓露齒一笑,又俯下身在她臉上響亮親了一記,香蘭一邊抹臉一邊推他道:「要死了!」
林錦樓笑道:「你說你這人就是彆扭。」說著拉香蘭的手往回走,「你這臉皮忒薄了,今兒姜家來了倆姑娘,五表妹性子好,懂眼色,又會來事兒。她那眉眼通挑,比得上青樓花魁了……嘖,你別瞪我,你以為花魁人人都當得?一要生得美;二要有才學,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比大家閨秀不差,吟詩作對張口皆成,古往今來典籍皆在胸中;三要有手段,懂風情,存小意,善揣摩,會說話,懂眼色。這最後一茬是最最要緊的,秦淮河兩岸這麼些青樓,能出花魁的不過寥寥,就你這樣傻不愣登的,得虧是在爺的房裡,真要到了青樓,梗著脖子兩三句把人倔跑了,指不定挨多少打呢。你跟五表妹多學學,也不指望你多機靈,會說兩句好聽的爺就知足了……」
香蘭垂著頭不說話,由林錦樓拉著回了暢春堂,不在話下。
卻說榮壽堂里,眾人又說了一回話便設宴,一時飯畢,眾人又閒話幾句便各自散了。秦氏回到臥房裡,只覺身思勞頓,坐在榻上,打發紅箋去夢芳院探看姜氏祖孫安置如何,又命綠闌將夏姑姑和林東繡請來。夏姑姑不多時便到了,問過秦氏安坐了下來,綠闌過來獻茶,兩人先說兩句閒散話,當下林東繡進門,秦氏立時肅起臉,將她招到面前來,冷冷道:「跪下!」
林東繡「噗通」跪下來,磕頭道:「太太息怒,繡兒知錯了。」
秦氏道:「哦?那你說說,你錯在何處?」
林東繡道:「繡兒不該把香蘭叫出來,只是方才繡兒一時昏了頭,還求太太疼我,饒我這一回。」說著又磕頭。
秦氏淡淡道:「你方才是不是昏了頭,你自己心裡清楚。我單告訴你一遍,這是你娘家,你又是將要嫁出去的嬌客,必然厚待你幾分,倘若到了婆家,你依舊如此恣意妄為,丟不丟娘家臉面還在其次,日子好不好過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回罷。」
林東繡悄悄看了秦氏一眼,磕了個頭,起身出去了。
待她一走,秦氏便肅容道:「姑姑,我就把四丫頭託付給你了,望姑姑好生調教,家中必有重謝。」
夏姑姑一驚,忙道:「太太說這話可就言重了。」
秦氏長嘆一口氣,面露疲憊之色,道:「方才在廳里的事,姑姑是知道的。」
夏姑姑默然,秦氏請她到屏風後坐,幫忙相看姜家女孩兒,這也並非為難之事,她便應允了。她方才窺得,那姜丹雲不過是尋常閨秀模樣,言談舉止尚可;若說這姜丹雲不過比尋常閨秀強些,那姜曦雲便著實令人驚艷了,這女孩兒心裡應是極精明的,卻故意扮拙,可她單容貌便已極美,行事言談真真兒是落落大方,帶著股伶俐勁兒,雖藏了點小心思,倒也覺著可愛。只是後來陳香蘭才是讓她吃了一驚的。她原先只道香蘭是個絕色的美妾,不過模樣生得好,未曾多留意,今日此人同姜曦雲站一處,兩人交相輝映,卻更襯出她氣度不凡,尤其從屋中出來那幾步走,行雲流水,儀態萬方,她瞧著都心驚,等閒的大家閨秀皆比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