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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屋中貴婦們上前攀談,香蘭只垂頭做羞澀之態,問四五句方才回一句,並不十分多話,站了一時便告退出來。到了家中,只見林錦樓已經回來,正坐在屋內吃茶,見香蘭道:「從三弟妹那兒回來的?」香蘭點點頭,把家常的衣服取出來換上。

    林錦樓問道:「你看她是怎麼樣?」

    香蘭道:「我瞧著三奶奶像是個厲害人。」

    林錦樓摸著下巴道:「這就是了,她從小飽讀詩書,做姑娘時,闔府上下都叫她『妙哥兒』,常說深恨天地不公,自己竟是個女兒身,否則也科考去立一番功名。小三兒討了個厲害婆娘,日後可有他受的。」說了一回閒話,二人熄燈睡下,暫且不表。

    卻說第二日,林錦亭一早便攜妻南下金陵,眾人皆相送,不在話下。待喜宴過後,一應陳設動用之物便上下收拾,忙亂一天方才收完。香蘭將貴重之物一一核了帳冊,收了對牌,將剩下成壇的酒收到庫里,剩下的菜餚點心並未吃完的酒,盡數發下去賞人。香蘭將喜宴上最勞心的丫鬟、媳婦兒、老媽媽並管事等輪番著放假,又另賞了菜,一時府里上下歡喜。香蘭這廂不得閒兒,譚露華卻是極清閒的,這次喜宴她小試身手,出了一番風頭,她心知因自己是林家兒媳婦的緣故才讓人上趕著巴結逢迎,可心裡仍十分舒坦,對林錦軒也不由多添了幾分耐性溫柔。

    自入了夏,林錦軒身上的症候便輕了些許,鎮日裡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讀一回書,或是簪花斗糙,玩魚賞蟲,或是同譚露華下一回棋,日子倒也清幽。只是過了幾日,譚露華便不自在起來,出來進去只是悶悶的,午夜夢回便憶起當日在暢春堂後院裡窺得那一幕,兩具身體上下痴纏,那林錦樓寬肩闊背,雙臂遒勁……譚露華心裡如同燒了一把火,側過身去瞧林錦軒,只見那張俊秀的臉蒼白單弱,想到二人偶一行房皆糙糙了事,第二日林錦軒便雙腿乏力,帶了不足之症,引得尹姨娘說三道四,好不煩心。

    譚露華悠悠嘆了口氣,睜著眼到天明,身上也懶懶的。待用罷午飯,林錦軒自去午睡,譚露華便同丫鬟們擲棋子取樂,此時只聽有人回說:「戴府三公子蓉三爺來了。」

    第258章 博浪(四)

    譚露華登時想起喜宴上見過的小郎君兒,生得風流倜儻,一雙眼跟會說話似的勾人,心尖一顫,起身道:「快請。」話一出口也覺著不妥,又命道:「等等。」在屋裡轉了兩轉,招手把彩鳳喚過來,悄聲道:「去往屋裡面看看,二爺睡熟了沒有?」彩鳳不多時回話道:「二爺已睡熟了,奶奶可要喚他起來?」

    譚露華道:「昨兒晚上二爺起夜,回來咳嗽了好一回才睡,這會子好容易乏了要躺躺,怎好讓他起來熬神。去把客人請進來,戴三爺是二爺筆墨之交,見一見也無妨。」

    戴蓉揣著手站在門外,見有個丫鬟出來往裡讓,不由心中一喜,連忙進了屋,見了譚露華,只見頭上綰著光溜溜的髻,松松簪著一朵朱紅的芍藥,穿著桃紅繡鴛鴦的小褂兒,褪紅繡吉祥八寶裙兒,隱隱露出湖藍的繡鞋,薄施脂粉,面如桃花。戴蓉滿面陪笑,深深作了個揖,連連問好。

    譚露華亦笑得滿面春風,只見戴蓉穿著暗灰光緞直綴,束著織金帶,愈發襯得膚白唇紅,風流倜儻,譚露華心裡又蹦了幾蹦,引著戴蓉坐下,又命丫鬟獻茶。二人落座,四目相對,那戴蓉直勾勾的,譚露華心裡一抖,一股蘇麻的滋味便湧上來,輕嗽了一聲,道:「戴公子怎麼來了?」

    戴蓉笑道:「上回與軒二奶奶在府上偶遇,二奶奶曾相邀往家中做客,小可亦傾慕軒二爺才名,故而上門結交。」說著將手中提著的一摞東西放在桌上,推上前道,「這是幾部書並筆墨紙硯等物,聊表心意罷了。」

    譚露華笑道:「戴公子何必這樣客氣,外子身上不大慡利,不便見客,還請見諒。」

    戴蓉一勾眼角,暗道:「好個婦人,說這話便是有意了。」不由蘇倒,遂笑道:「早聽說軒二爺身子不大硬朗,可惜奶奶這樣全科慡利的人兒了。」

    譚露華嘆道:「那又如何呢,婦道人家,全不由己,男人家倒能見一個愛一個。」

    戴蓉低聲笑道:「所以我這才為二奶奶不平呢,二奶奶這樣模樣品格,竟嫁了個病秧子……可知這天下的事都不圓滿,巧婦偏伴拙夫眠。男人多風流,我卻是個專情的人,也不得良配。」

    譚露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乜斜著眼道:「就你,還專情?」搖了搖手中紈扇,「我可沒瞧出來。」

    戴蓉嘆道:「我在外頭的名聲都是別人亂嚼舌頭根子,他們哪知道內情。我床頭坐的母夜叉但凡有二奶奶一半姿容情趣,我便將她當菩薩供起來,哪還能往外頭瞧呢。」說著眼睛直勾勾的看過去。

    譚露華哪見過這陣仗,只見戴蓉一雙眼水汪汪的脈脈含情,兼又一臉風流,都道「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世間的姐兒們十有八九都愛那英俊薄倖的浪子,戴蓉正是箇中翹楚,三分壞笑愈發撩人心魄,譚露華的臉「噌」就紅了,不由呆住,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亂跳。饒是戴蓉好色膽,見丫鬟離得遠,胳膊一伸,便在桌下抓了譚露華的手,低聲道:「像二奶奶這樣的人,百里挑一,真讓小可朝思夜想了。」說著便搔著譚露華的掌心摩挲。

    譚露華大驚,險些驚叫出來,慌忙掙扎,戴蓉趁勢鬆了手,譚露華連忙收回來,手上猶帶幾分餘溫,又羞又惶,身子蘇了半邊,手足無措站起來道:「既然外子身上不適,戴公子便請回罷。」

    戴蓉卻仿佛沒事人似的,臉上只笑道:「二奶奶莫要趕人,小可好容易登門一遭。」說著從袖中取出一隻錦盒,推到譚露華跟前道,「小小禮物不成敬意,二奶奶瞧瞧可否入眼?」

    譚露華定了定心神,她方才一陣慌亂,只想把戴蓉趕出去了事,可這廂見了那極為精緻的錦盒,又好奇當中之物,遂坐下來,把那錦盒打開一瞧,只見當中有一支赤金攢珠雲腳簪,樣式新巧,細密的小珍珠圓潤柔亮,極為精緻。譚露華一見便移不開眼了,雖說她比這更貴重的首飾也有幾件,可見了這簪子,仍生出喜愛之情。

    戴蓉看著譚露華的臉色,不由暗喜,殷勤道:「這簪子乃宮中內造之物,貴人們賞出來的,二奶奶瞧這上頭的四顆珍珠,雖小了些,難得毫無瑕疵,且大小都一模一樣,這可是不好尋的。也只有這樣的東西,才配得上二奶奶這樣的人物。」

    若說譚露華先前只瞧著戴蓉模樣生得好,又會說話,只欲跟他言語間曖昧調情,散散煩悶,但這廂戴蓉送了這根簪子,顯出多金和闊綽來,譚露華再看戴蓉的眼色便又不同了,這一是風流俊俏,二是財大氣粗,真乃雙全了。她心跳如雷,往周遭一望,只見她心腹丫鬟彩鳳仍遠遠在門邊站著,便使了個眼色,喚道:「去到後頭給戴公子端盤子點心來。」

    彩鳳會意,退到門外守著。

    譚露華將那錦盒的蓋子扣上,往戴蓉跟前一推,假意笑道:「這東西太貴重,無功不受祿,我可不能收。」

    這「收」字尚在口中含著,戴蓉便伸出手「啪」一下按在譚露華放在錦盒的手上,眼波傳情,意味深長含笑道:「別,二奶奶若要不收,誰還配戴它呢?」又擺闊道,「這樣的首飾雖說不好尋,但小可尚有些身家,日後二奶奶喜愛什麼珠寶首飾,只管告訴我,這都不是什麼大事兒,二奶奶只要知道疼人,小可便心滿意足了。」見譚露華未十分抗拒,便將拿手握到手裡摩挲著,低頭看道,「我瞧瞧,二奶奶戴的什麼戒指,什麼手鐲,倘若舊了,下回小的再帶一副新的來。」

    譚露華的手讓戴蓉握著,不由渾身發軟,又害怕又興奮,推他道:「你放尊重些,丫鬟們回頭來來往往的,我們家二爺還睡在屋裡。」

    戴蓉笑道:「怕這個作甚?」只見譚露華粉面生春,比往常更添了顏色,不由大為意動,可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便低聲笑道,「二奶奶鎮日在宅里呆著,悶不悶得慌?小生這兩日得了一宗海上貨,稀奇得緊,想請二奶奶過去瞧瞧。」

    譚露華遲疑道:「我哪兒出得了門子。」

    戴蓉道:「小生不才,在東河沿大街上有一家衣料鋪子,喚做『麗緞齋』那海上貨正存在此處,二奶奶若有意,後天便到那鋪子去,小生必定拱手相迎。」言罷在譚露華手上一捏,風流流一個眼色丟過去,起身便告退了。

    卻說戴蓉當日從林府歸家,為了哄趙月嬋銀子花銷,便將這一遭奇遇同她說了,趙月嬋樂不得瞧林家熱鬧,遂命他勾引譚露華,對他道:「有便宜不占你還是個男人?那譚氏先前在閨中就極有名的,多少王孫公子背地裡談論,你與她做一回露水姻緣,也不枉此生。」

    戴蓉笑道:「縱她再是個可人兒,如今卻是林家婦,只怕惹禍上身。」

    趙月嬋冷笑道:「怕甚,這事做得隱秘些,誰都不能發覺,待日後你膩了,只管夾著銀子外頭遊學去,過個三年五載的不回來,那譚氏還能把這事宣揚人盡皆知是怎的。」又百般贊譚露華如何才貌雙全。

    戴蓉不由心動,想到當日譚露華頗有情意模樣,心裡不由癢起來,遂捏了個計,到林家拜訪。他這廂告辭了,譚露華在屋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時將那錦盒打開看看裡面的簪子,一時又合上,一時把那簪兒戴在頭上,一時又覺著心煩,把簪子拔下來鎖進抽屜,可過不久又忍不住拉開抽屜看,把那簪兒拿在手裡把玩,魂不守舍的。

    一時林錦軒睡醒,彩明喚譚露華進屋伺候,林錦軒吃了半盞茶,忍不住咳嗽起來,譚露華忙給他順背,又取了痰盒來,瞧著林錦軒蒼白的臉色,心中登時升起一陣厭惡,只覺自己方才新婚便要如此,日後長長久久的歲月不知要怎麼熬,丟開手到另一側梢間裡落了一場淚,用帕子胡亂拭了,到銅盆前洗臉,只見水中映出一張姿容俊俏的臉,正是青春好年華,那烏黑的發間正插著那支赤金雲腳簪。

    譚露華慢慢攥緊了手中的帕子,招手將彩鳳喚進來低聲道:「明兒個我要出去串門子,去姐姐家一趟,讓外頭備轎。」

    待到第二日,譚露華服侍林錦軒用罷早飯,便說要出去探望姐姐。林錦軒也怕她在家中悶得慌,便答應了,還命準備幾色禮物帶過去。譚露華只帶了貼身丫鬟彩鳳,旁人一概皆無,先拜訪家姐,出來時命到東河沿大街,果然瞧見那衣料鋪子,遂命下轎,往那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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