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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林錦軒咳嗽兩聲,去拉床頭抽屜,只見有一抽屜銅板,是留著與他賞人用的,另還有個錦包,裡面能倒出零星碎銀,另一抽屜里放著他平日裡綰髮用的各色簪子、長命鎖、玉佩、扇墜兒等,林錦軒拿了根壽字金簪兒看了看,尋思著是不是尋個小廝,將這簪兒當了,給譚氏做那件衣裳穿。
卻說譚氏往外走,到老宅正中的小花園子中,坐在抄手遊廊上,一面將帕子往懷裡扇,一面又羞又惱。她這個正頭奶奶當得忒窩囊,連想穿件體面鮮明的衣裳都要找個小妾低頭。香蘭把那衣服賞丫鬟,這是打她的臉呢!倘若她嫁的人是林錦樓,何至於受這個氣!
想到林錦樓,譚氏臉上一熱。她自問自己在閨閣里做姑娘時也是芳名遠播,多少人家都上門求娶。他爹幾個門生都藉故往她家多走動,就是為著偶爾瞧她一眼。她這樣的人物在側,偏不信林錦樓這樣擅風月的人,對她一絲意思全無。林錦樓生得高大英俊,權勢顯赫,這樣的男子才合該是她託付終身之人,只是如今蕭郎不過是路人,自己那點子心思,只能獨自惆悵罷了。
譚氏想著便懶懶的,那小花園子太小,不過見方的一塊地,在當中立了一塊奇石,栽種了些花糙,無甚風景可看,譚氏生一回悶氣便起身欲走,卻聽不遠處傳來一陣嘻嘻哈哈聲,似有男子在肆意笑罵。
有一人道:「你們倆消停點,別吵了內宅里的女眷,回頭鷹揚不樂意。」說話這人正是楚大鵬。
劉小川大喇喇道:「咱們弟兄幾個什麼身份,來這兒給他修宅子花園子,他還能挑三揀四的,這要不是為了小三兒成親得拾掇拾掇,小爺我才不來呢。」
謝域嗤笑道:「少他媽在這兒過嘴癮,有本事跟鷹揚抱怨去,看他不踹你。」
劉小川皺著眉道:「昨兒晚上小爺正醉臥溫柔鄉呢,今兒早晨就讓你們倆缺德的從被窩裡挖起來,正一肚子火,你可別招我。」
謝域道:「要沒林老大,你還能有閒銀逛窯子?行了,少廢話,人家要說修修老宅子再補栽些花糙好給小三兒成親,可是我跟老楚上趕著答應的,討好了那位爺,日後有的是銀子花差,兄弟拉你來,也是讓你沾沾這人情的光,你可別四六不懂。」
劉小川指著謝域道:「啊呸,謝老二,小爺就說你是個賤骨頭,從小你就跟在林土匪屁股後頭轉,他放個屁你都能說是震天雷,拉坨屎你都能說是龍涎香。林土匪在前院養了汪汪叫的大黑狗,爺看他還養什麼狗啊,乾脆拿條鏈子給你拴上得了。」
謝域怒道:「小混球,找你爺爺不自在是不是?欠爺抽你倆巴掌,你就舒坦了!」
「行了行了行了,你倆一見面就掐,汪汪汪汪的,也不嫌煩得慌。」楚大鵬揮了揮手,從靴子裡掏出圖紙,展開來指著道:「挨著花園子這個宅子就是新房了,上頭的瓦要換一色新的,窗戶上糊的也要換成茜紗的,另還有屋中的几案桌椅都是現有的,不必換,都是一處合式配的,另有陳設,幔帳帘子,妝蟒繡堆,緙絲彈墨,金絲滕紅的竹帘子都要備下,新婚用的椅搭、桌圍、床裙、桌套……」邊說邊往前走,冷不丁瞧見有個女子從後頭的抄手遊廊里探出一張俏臉。
楚大鵬一怔,劉小川還在後頭嘲笑道:「你聽聽,他快成老媽子了。」說著撞上楚大鵬後背,嘟囔道:「怎麼不走了?」探頭往前一瞧,便咂著嘴道:「不得了,老謝你來看,仙女兒姐姐嘿。」
譚氏本想迴避,可聽那三人嘻嘻哈哈說得有趣,料想是與林錦樓交好的世家公子哥,不由悄悄躲在立柱後頭往外瞧,如今被人發覺了,不由面色cháo紅,埋頭便走。
謝域道:「什麼仙女姐姐,還是驚著人家內眷了罷,甭看了。」
劉小川道:「你說這是那個香蘭罷?上回見過,就是當時吃多了酒,依稀記著好生整齊模樣,等轉天醒了就忘了。」
楚大鵬看看譚氏的背影道:「她不是,林霸王那位心尖子沒她身量這樣高挑,眉眼比她俊俏。」
譚氏本來欲走的,冷不丁聽見這句,一下將心裡的氣性勾了起來,赫然頓住腳步,深吸一口氣,扭過了身,反朝這三人走了過去,至近前,落落大方,盈盈道一萬福,嘴角含著和氣笑道:「諸位公子,妾身乃林家二公子之妻,今日在此地偶遇,不勝慚愧之情,如有缺禮數之處,還請三位公子見諒。」
這回換這三人傻了眼,面面相覷一番,楚大鵬輕咳一聲,拱手施禮道:「是我們三人唐突了,還請弟妹恕罪。」
此言一出,劉小川與謝域紛紛附和,也同譚氏施禮。
譚氏微笑道:「三位來得這樣早,為我家中事操勞,實是感念,待會兒妾身便命丫鬟送些茶水果品來,聊表謝意。就此告辭了。」言罷又施一禮,眼睛在這三人身上一溜,只覺為首站著的楚大鵬生得最好,唇紅齒白,身姿翩然,活脫脫個美男子模樣,又多看一眼,兩人眼波一撞,譚氏一見楚大鵬臉上盈盈一雙多情眼,臉便紅了,款款轉過身。
劉小川品頭論足道:「想不到想不到,林老二那病秧子竟娶了個這樣標緻的老婆,嘖,可惜了,可惜了。」用肩膀撞了撞謝域,道,「你說是也不是?」
謝域點頭道:「你別說,倒是真真切切風韻不同,聽說林老二娶的是譚家的女兒譚露華,當初在京城大小女子間也是有一號的,如今見著才知不同了。」
譚氏故意放慢腳步,一面走,一面聽他幾人議論,不由心情倏然開朗,嘴角上也染了笑。她本就是貴人,豈是香蘭那等攀上高枝兒才飛黃騰達的奴才種子能相提並論的。
此時楚大鵬忽瞧見譚氏站過的地方遺了個東西,上前一看,只見是個方勝樣的香包,繡著大紅的花兒,幽香盈鼻。
第253章 荷包
劉小川湊過腦袋,怪笑了兩聲,招呼謝域道:「兄弟快過來瞅瞅,看這是什麼東西嘿。」說著把香包一把搶過來,放到鼻底下聞了聞道,「怪香的,我說,那小婦人是不是春心動了,特特留下這個給兄弟你傳情呢。」
楚大鵬推了劉小川一把道:「別胡說八道。」把香包搶過來,定睛看了看,指著道,「瞧,系在腰帶上這頭的扣兒壞了,香包才遺下來的。」
謝域敲了劉小川腦門一記,「嘴沒個栓兒,就知道胡唚,回頭傳出去人家名聲還要不要了,咱們幾個身上也不乾淨。」
劉小川嘟囔道:「什麼呀,什麼呀,小爺就那麼一說。」又低著頭嘿嘿笑了起來。
謝域乜斜著眼看著劉小川道:「你又憋什麼壞呢」
劉小川壞笑道:「小爺我罷,能掐會算,一眼就瞧出來那小婦人不是個安分的,骨子裡都透著騷勁兒,許是林老二不行,才讓佳人春閨寂寞。」
楚大鵬笑著點了點劉小川道:「你呀,這張嘴,就是賤得沒邊兒了。」
劉小川不服道:「爺爺閱人無數,什麼母的沒見過?你們要不信,咱打個賭。」
謝域道:「怎麼賭?」
劉小川道:「她丟了香包,一準兒得過來找,咱們不還她,把個男人用的荷包扔在那兒,若是個正經婦人,肯定看都不看,或是瞧見那荷包打發小丫鬟去尋失主,或是以為人家消遣她,貞烈的哭一場也有的。可倘若是那等風騷的,以為是爺們跟她對換信物,指不定心裡怎麼歡喜呢。咱們只管在旁邊悄悄看著便是了。爺就賭她心裡美得慌,誰贏了晚上請宴賓樓五兩銀子的席。」
楚大鵬翻翻眼道:「你這心思能用在讀書辦差上,你家老爺子得給祖宗八輩燒高香去。」搖搖頭便走了。
謝域嗤笑道:「瞧瞧,奚落你了罷?」
劉小川哼一聲,轉過身,變戲法兒似的從手裡轉出個荷包,嘿嘿笑道:「假道學,好像先前吃喝嫖賭的不是他似的。剛才小爺這麼一順,神不知鬼不覺就把他荷包給摘了,待會兒就拿這個試試那小娘們兒。」
謝域虛指著劉小川笑了起來,又遲疑道:「這……不大好罷……這要讓楚老四知道……」
劉小川道:「怎麼不好?還不興他在園子裡丟個荷包啦?丟了東西,園子裡哪個丫鬟婆子都能撿,怎麼那小婦人就不能撿?快,快,趕緊麻利兒的,把這荷包放過去。」
謝域本也是想看熱鬧的,聽劉小川這般一說,立時也來了精神,悄悄把那荷包扔在遊廊上。
話說譚氏回了房,換衣裳時,丫鬟綠蘿道:「二奶奶,今兒早晨佩出去的香包怎不見了?」
譚氏低頭一看,果然腰間空空,只有個垂著瓔珞流蘇的碧玉佩,不由慌了,忙吩咐道:「快幫我找找,那香包是宮裡的東西,極難得的。」想著自己方才出去一遭,許是落在外頭了,忙出去找,一路尋到小花園子,遠遠的就看見前頭抄手遊廊上有個東西。
譚氏上前一看,只見是個孔雀藍如意織金荷包,方方正正,鑲著紅珊瑚纏金絲扣兒,精美異常,絕非尋常富貴人家用的,打開往外一倒,只見有幾塊散碎銀子,一個盛著雪津丹的琺瑯小瓶兒,一張從寺廟裡求的平安符,把那符展開,只見上頭落著「楚大鵬」三個字,譚氏登時心跳如擂,連忙掩上符向四周看了看,只見靜悄悄的,唯有樹枝花影迎風擺動。
譚氏手裡攥著荷包,心裡卻如同煮沸了的湯,暗道:「常聽聞楚、謝、劉三家的公子同林錦樓自小一起長大,情分非同尋常,當中楚大鵬乃刑部尚書之子,文採風流,乃是京城裡出了名的美男子,方才見那個生得最英俊倜儻的,只怕就是他了。可恨當時不曉得他就是楚大鵬本人,否則多攀談幾句也好……如今這荷包是他故意遺的,還是無意間掉的?倘若無意便罷了,可倘若是他先前撿了我的香包,才有意用他這個擺在這兒同我換,那,那,那可真就……」想到此處臉上愈發滾燙,攥著那荷包心裡便軟成了蘇,一時羞澀難言,一時得意不住。
忽聽見說笑聲,只見靈清、雪凝兩個,手裡拿著瓶兒從不遠處走過來,忙將荷包一攏藏在袖內,待人走了,又將那荷包掏出來看了又看,暗道:「先前看外傳野史,才子佳人皆是因荷包、玉佩、香囊、帕子小物私定終身。想不到楚公子也是這等知情知趣的風雅之人。他是個爺們家,又是我大伯子好友,想來也是傾慕於我卻不好啟齒,只能用荷包傳情了。我那香包顯是讓他拾了,罷了,這一生既無緣,我那香包就當送他,以償他相思之情。」一面想一面感傷,俄而吟一句「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俄而又吟一句「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四處張望尋了一遭,也未瞧見楚大鵬身影,心中不免失望,便拿著那荷包搖搖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