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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眾人見香蘭態度熱絡,便紛紛看向趙月嬋。

    趙月嬋搖著扇子,冷笑道:「我同你無甚話可說。」

    香蘭仍微微笑道:「來京城之前,太太特特囑咐了我一番話,說我要見著趙姐姐務必轉達,姐姐可否借一步說話?」

    趙月嬋暗道:「到不知道這小蹄子要怎麼弄鬼,眾目睽睽之下,量她也不敢怎樣。」想到此處便跟著香蘭去了,二人走到房後假山一處清幽之地,趙月嬋冷冷道:「有什麼話?說罷。」

    香蘭臉上仍掛了笑道:「今日一見,你過得還不錯。」

    趙月嬋冷笑道:「倒也沒什麼不錯,五品官的正頭奶奶,湊合活著罷了。倒是你,真是抖起來了,原先不知在哪個旮旯里的小凍耗子,搖身一變,居然也巴上了高台盤。」

    香蘭含笑道:「姐姐說這番話是嫉妒罷?大爺近來少去外頭胡混吃酒了,連家裡的姬妾也都散了,讓我宿在正房裡,如今連外頭人情送往也硬帶著我來,我雖不才,還真有那麼幾分體面。」

    這話刺得趙月嬋胸口發悶,臉色發白,壓著心頭火,上下打量香蘭,口中嘖嘖道:「你穿這一身,倒還真像那麼回事。只可惜,一輩子都當不成正頭主子奶奶,等林錦樓膩歪了,到時也能看看你的下場。」

    香蘭笑道:「這就不勞你費心了。說起來,你同大爺成親幾年,大爺連個正眼色都沒瞧過你,可憐你生得這樣花容月貌,大爺這樣風流好色的人,也能狠心讓你守活寡,這幾年的滋味,不好受罷?」

    趙月嬋惡狠狠的朝香蘭瞪了過來,伸手指道:「你,你說什麼!」

    香蘭把食指放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笑道:「小聲些,別把不相干的人招來,到時候丟得是姐姐的臉。這是大爺同我說的,說你身子太髒,他寧肯抱著母豬,也不願碰你一碰。」

    趙月嬋兩眼裡將要轉出淚,氣得臉又變成紅色,唇咬牙道:「你這賤人,你就乾淨了?還不是讓我賣到窯子裡……」

    香蘭冷笑道:「合該我遇到貴人,老天開眼,竟未淪落到那樣不堪的地方去。」面色緩了緩,復又笑了起來,道:「大爺不懂愛重姐姐這樣的美人,想來姐姐也是春閨寂寞,怪道常常去甘露寺上香,不知是真禮佛,還是去尋什麼人了……」

    趙月嬋這一遭正正面色大變,頭上如同轟了一個焦雷,第一想到的便是林錦樓將她的事告訴香蘭了!但轉念一想又覺著不能,林錦樓那樣的人,何等高傲,又怎會對外說自己曾被戴綠帽子的事。

    趙月嬋抖著嘴,恨得雙眼將要噴出火:「賤人,滿口裡胡說八道,什麼甘露寺,我從未去過。」

    香蘭往前邁了一步,微笑道:「好巧不巧,我剛好去過一回,恰巧看見姐姐正在僧人的寮房裡……難為大爺還親自帶了兵去捉jian,聲勢浩大,唬得我躲在窗根底下都未敢吱聲。大概就從那天之後,大爺便跟你和離了罷?」

    香蘭看著趙月嬋愈發蒼白的臉,將笑意斂了,又往前邁了一步,走到趙月嬋跟前,幾欲和她鼻尖對著鼻尖,淡淡道:「方才有人告訴我,姐姐在外頭散布了我好些聽都聽不得的謠言,姐姐快回去幫我想想,該怎麼替我把名譽澄清了,倘若外頭有一字半句的流言蜚語傳出來,可都在你身上了。姐姐要這樣對我,興許我嘴一松,甘露寺之事可就告訴旁人了,還有當初嵐姨娘慘死……嘖嘖,這多不好,好歹相識一場,要這流言悄無聲息的沒了,甘露寺什麼的事也就爛在我肚子裡了,原本也在我心裡放了這麼些時日,我也未打算往外說,你說是也不是?」

    趙月嬋兩眼直直瞪著,胸口劇烈起伏。

    香蘭看了看她的臉色,又低下頭,幫她理了理衣襟,輕輕撫平她衣上的褶皺,輕聲道:「看姐姐如今過得甚好,成了五品誥命夫人,門第清貴得緊,眼見榮華富貴受用一生,再做什麼損人不利己的事,豈不是愚蠢透頂了?姐姐可要珍惜如今的日子才是。」言罷而去。

    趙月嬋站在原地,怒得雙目已變成赤紅,兩手撐在一旁的假山上,氣得眼前發黑,將要站立不穩,忍不住恨得「啊啊」尖叫一聲,卻因屋中鐃鈸聲太響被遮了過去,只驚得一隻覓食的麻雀撲楞楞的飛跑了。

    小鵑正守在不遠處,生怕香蘭吃虧,見香蘭跟趙月嬋說了一回,又走了出來,不由大鬆一口氣,忙不迭跟了上去,口中問道:「奶奶,這事兒妥了?」

    香蘭面色有些疲憊,道:「妥了,想來她不會再胡說八道。」

    小鵑眨巴著一雙圓眼睛,奇道:「奶奶可真是神了,趙月嬋那樣的母夜叉也能乖乖聽話?那個……奶奶同她說了什麼?」

    香蘭搖了搖頭。有道是「光腳不怕穿鞋」的,如今她是豁的出去,可趙月嬋這樣從泥里又爬到雲端的,何苦跟她找不痛快,平白葬送自己的大好日子。

    香蘭一貫平和,縱有跟人爭執,也皆是迫不得已,若非趙月嬋與她別苗頭,她定是繞路而行,懶得理睬的。只是她同趙月嬋這一番針鋒相對,倒讓她撒了邪火,心裡頭驟然痛快了不少。

    此時只見林東紈正站在台階上東張西望,望見香蘭,忙笑眯眯的走了過來。

    第245章 遇故(五)

    林東紈對香蘭笑道:「剛還想跟你說說話,一錯開眼的功夫就瞧不見你了,快開席了,隨我去罷。」拉著香蘭往屋裡去,此時戲已經散了,丫鬟僕婦們托著大捧盒進屋,先前桌上的茶水、糕餅果子、瓜子蜜餞等均已撤下,換上碗碟調羹等物,丫鬟們從捧盒裡分別端出兩碟涼菜擺到桌上,另有婆子取熱手巾給人淨手,有條不紊。

    廳中開了幾桌,香蘭仍在原先角落的桌子旁坐了,前頭魯家的老太太已舉了酒盅敬酒,人人臉上皆是喜氣洋洋,湊趣兒說著吉祥話,歡聲笑語一片。

    香蘭只覺得人群喧囂似離她極遠,同趙月嬋撒了邪火,先前的痛快慢慢淡了,心裡卻忽然空了一塊,只茫然的端起酒杯與旁人一併飲了,桌上的菜也味同嚼蠟,只自斟自飲,先前她是不愛這杯中物的,可如今心裡頭髮沉,唯抱著酒壺有一杯沒一杯的吃酒。

    她睜著一雙微醺的眼向周遭望去,看著那些穿金戴銀,綾羅綢緞的貴婦小姐們。又想起今日遇到的這些故人,宋柯事事完滿,春風得意;鄭靜嫻與心愛之人長相廝守,愛子承歡;趙月嬋二嫁貴婿,自有風光;還有林錦樓,手握重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盡享榮華富貴,美酒佳人;小鵑則無憂無慮,安心為奴為仆,仿佛人人都活得花團錦簇,唯有她活得掙扎且彷徨,好似獨自站在一片灰濛濛大霧之中,不知往何處去。她心裡最清醒的是決不能頂著小妾的身份就這樣在林家裡度過一生,但究竟該如何,卻無人能拉她一把,或是給她指一條明路,林錦樓將她看得四下森嚴,她還有一雙日漸年邁的雙親,她只能忍著,熬著,等待她的時機,日子也就變得尤其的長,不知何時才是個盡頭。

    香蘭一杯接一杯,想著自古便有「一醉解千愁」之說,興許醉生夢死就能把種種不如意都拋到腦後了,如今她什麼都不願想,只要當下痛快些。

    忽從背後伸出一隻手,將她拿酒杯的手按了,林東紈略有些擔心道:「哎喲,你這是吃了多少酒,臉紅成這樣。」

    香蘭已有了七分醉意,只看著林東紈吃吃笑道:「我沒吃醉,心裡明白得緊。」說著又要去倒酒。

    林東紈忙攔道:「不中用。要是當著大哥的面,你想吃多少我也不拘著,可如今你在這兒,大哥又把你托給了我,你吃醉了惹了那兒不好,葬送我也跟著吃瓜撈,大哥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又臉上堆了笑,把香蘭手裡的酒盅拿下來遞給秋葉,哄香蘭道:「你隨我去,給你找個地方,歇一歇,吃碗醒酒湯,一身酒氣也不像樣不是?」說著給秋葉和小鵑使眼色,她二人扶著香蘭起來。

    出了門來到園裡,穿過假山門洞,又繞過一片矮牆,眼前出現了一處極清幽之地,只見只見周匝翠竹環抱,當中有間一明兩暗的屋子,楣上掛一匾額,上書「滴翠館」三個字。林東紈把門推開,笑道:「這裡原本是家裡大姑娘住的,自她出閣就空閒了,日常里有婆子們打掃料理,里外都是乾淨的。水流雲在人多眼雜,這裡最清淨,好妹妹,你吃些茶醒醒酒,待會子丫鬟把藥就端來了。」

    小鵑問道:「什麼藥?」

    林東紈笑道:「大哥差他小廝過來特特叮囑我,說香蘭要調理身子,每天兩頓藥,不能間斷。」邊說邊引著她們主僕進了滴翠館。

    只見房中乾乾淨淨,甚少陳設,家具雖在,但玩器一概全無,只有明堂里的長案上擺著一對兒瓶,插著雞毛撣子、孔雀翎等物。

    林東紈安頓了香蘭便去了,只留了個小丫頭子在這兒伺候。小鵑打發小丫頭子去廚房要醒酒湯,又去小茶房燒水沏茶。香蘭正是吃到酒酣耳熱之時,不肯在床上歇的,趁屋中無人便爬起來,穿了鞋踉蹌著往外面去,想再回席間去取酒喝。

    剛到矮牆處,竟瞧見宋柯正背靠著牆站在那裡,她頓時心頭狂跳,停住了腳步。

    宋柯手裡握著一柄摺扇,身量似是比先前更高了些,整個人丰姿雅量,風度翩然,如同一顆流光溢彩的明珠。香蘭搖了搖頭,她覺著自己可能真吃多了酒,這會子已經開始做夢了。周遭萬籟俱寂,天地間仿佛只剩他們兩個,香蘭的頭昏沉沉的,想著如此真好,方才她不敢仔細打量宋柯,這廂可以將他看個清楚,然後把他的眉眼牢牢鎖在心底里就好。

    她心跳如雷,指尖已微微打顫。

    宋柯看見香蘭也怔住了,他仿佛不敢相信,慢慢轉過身,良久良久,他啞著嗓子道:「香蘭,你……你別來無恙?」

    這句話將一方寧靜打破,香蘭如夢方醒,緊接著一股無以言表的羞恥湧上心尖。她先前曾無數次想過再同宋柯相見的情形,她合該妥帖的嫁個讀著聖賢書,知疼著熱,溫和上進的丈夫,縱然她荊釵布裙,門第平平,卻可以挺直了腰,同宋柯點頭微微含笑,說一句:「我如今很好。」可不該是此刻這樣,渾身綾羅綢緞,珠翠環繞,做了林錦樓豢養的金絲雀,尤以她當初誓不做妾的話還猶言在耳,故而這一刻變得分外難堪。

    她咬緊牙關忍著,微微屈膝行了一禮,小聲道:「勞你惦記了。」她想問宋柯可好,可喉嚨里仿佛堵著個東西,想吐又吐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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