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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針兒知道譚氏脾氣急,但「雷音大,雨聲小」,故也不害怕,臉上還笑嘻嘻的。

    此時香蘭扶著小鵑從屋裡出來,頭上珠翠環繞,最乍眼的是一對兒赤金點翠鑲寶的雙蝶花鈿,蝶翅薄如蟬翼,插在髮髻間,輕輕顫動,誰見了都不免多瞧幾眼。她頸上戴了赤金瓔珞圈,手上各套三對兒鐲子,身上穿著杏子黃滿繡玉蘭花的春衫,藕荷色妝花裙兒,襯得腰肢纖細,盈盈不堪一握。遠遠看著,仿佛畫兒上走下來似的。丫鬟僕婦前後簇擁著,一出垂花門就上了轎。

    譚氏見了,便對針兒道:「去問問,大爺和姨奶奶去哪兒。」

    針兒去了,片刻回來道:「大姑奶奶的公爹做壽,大爺帶著姨奶奶賀壽去了。」

    譚氏愣了,盯著牆角的薔薇站了一時,良久悵然道:「哦,原來是賀壽去了……」魯家老爺子魯貴誼做壽這檔子事她是知曉的,只是上回林東紈提起並無十分邀請,她想著林錦軒身子不好,她自己又是新嫁之人,不好拋頭露面,便不去湊熱鬧。但今日見林錦樓帶著香蘭去,心裡卻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其實林錦軒同林東紈才是一胞所生的親姐弟,倘若林錦軒爭氣些,自己也能盛裝打扮,風光的跟著去……針兒見譚氏盯著牆上開敗的荼蘼發愣,便喚道:「二奶奶,二奶奶?別站陰涼地里,咱們回罷。」

    譚氏方才攏了攏袖子,扶著針兒慢慢走了回去。

    話說香蘭乘了轎往魯家去,那轎子極大,小鵑隨她也坐在轎內,時不時幫她整整衣裳和首飾。如今春菱不在,香蘭又信重小鵑,房裡的丫鬟們便隱隱以小鵑馬首是瞻,偏小鵑又是憊懶性子,除了每日給香蘭梳頭,凡事皆撒手不管的,虧得雪凝不愛惹事,靈清、靈素新來,畫扇年紀還小,故而小鵑也未招太多埋怨。

    香蘭只閉了眼靠在軟墊上,忽覺轎子一停,前面有熙熙攘攘的聲音,不由睜開眼。小鵑立時乖覺道:「我去看。」說著便要下轎。香蘭一拉她袖子,道:「別跟猴兒似的,你這樣下去被人瞧見不好,讓桂圓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小鵑剛要掀帘子叫人,桂圓就到了,半彎著腰恭敬道:「前頭戴家的馬車把胡同堵了,要等他們過了才成。」

    香蘭聽了便將帘子掀開一道fèng,展眼一望,前頭果然堵了幾輛馬車,領頭有個騎馬的年輕公子,十六七歲年紀,錦衣華服,生得唇紅齒白,目若點漆,舉止輕佻,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跑,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流,真是好一個俊逸的小郎君兒。

    桂圓順著香蘭目光一掃,立時道:「奶奶,您看的那位是戴家三公子戴蓉,他有個好生厲害的婆娘。」

    香蘭看桂圓神神秘秘的模樣,不由笑了起來,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桂圓忙打起精神道:「京里的人都知道,戴三奶奶抓花了戴三爺小妾的臉。」桂圓本鮮少在香蘭跟前露臉,香蘭打發他出去跑腿,也多是讓丫鬟吩咐,這廂聽問他話,連忙搜腸刮肚的想再說幾句,無奈當日是雙喜同幾個小廝說起這樁事,他只聽了一耳朵,如今便後悔當日沒多聽上幾句。他想了半天,方才說了一句道:「戴三公子曾經下帖子請大爺去吃酒,大爺沒搭理過他。」

    香蘭點了點頭,把帘子放了下來,暗想道,戴家如今不過三流官宦之家,林錦樓瞧不上也尋常,眼瞧著這戴蓉就是個風流胚巴巴的給林錦樓送帖子,可知這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轉念又想起林錦樓昨晚上那一身脂粉香,香蘭不由輕輕哼了一聲。

    香蘭又等了一時,方才進了魯家,才下轎,便看見旁邊停了一輛馬車,僕婦們打著帘子,先從上頭跳下兩個丫鬟,小心翼翼扶著個年輕婦人下來,生得略有些高壯,瓜子臉,濃眉大眼,含著七分春威;一張大嘴,卻顯得十分嫵媚。此人正是戴家三奶奶焦氏。

    焦氏只見個容貌甚美,氣度不俗的女子正看著她,看穿戴便已十分不凡,以為香蘭是哪個王孫貴胄家的內眷,連忙對香蘭點頭微笑。

    香蘭也笑著點了點頭。

    焦氏又轉過身,同那兩個丫鬟又扶出一位貴婦出來。但見此人頭戴五鳳朝陽大鳳釵,脖上明晃晃的盤龍金項圈,掛著碧玉鎖,穿著件洋紅銀絲團繡牡丹褙子,淺緋色雙喜臨門暗地織金褶裙,丰容靚飾奪人眼目,她一下車,周遭一乾女子皆成了陪襯。焦氏恭恭敬敬喚道:「太太。」

    那婦人手上搖著一柄白緞繡孔雀松樹紈扇,在懷裡輕輕扇著,嘴角微微勾起,美目流盼間忽瞧見香蘭,頓時手上一頓,嘴角上的笑也跟著僵住了。

    香蘭睜大了一雙明眸,這婦人不是別人,正是趙月嬋!

    第242章 遇故(二)

    四目相對,趙月嬋直是目瞪口呆。

    她覺著自己是花了眼了,或是認錯了人。眼前這女子一身貴婦打扮,氣派十足,如同神仙妃子,竟然是……竟然是當年那個縮手縮腳任她打罵的小丫鬟陳香蘭?

    可那張臉蛋分明沒錯。這樣的顏色,百里都難挑出個一來,讓人觀之難忘。如今她五官張開了,愈發的艷麗了。

    香蘭心頭一陣狂跳,曹麗環和趙月嬋乃是她初入林家時的噩夢,前者早已殞命,後者也從她日子裡消逝,可今日相逢,香蘭方才發覺趙月嬋在她心中頗留了些陰霾,讓她見到此人便心驚肉跳,避之不及。

    小鵑也駭了一跳,伸手就抓緊了香蘭的袖子。

    香蘭回過神,看見小鵑略帶驚慌的臉色,反倒鎮定下來。是了,趙月嬋已同林錦樓和離,從此不是林家大奶奶,自己也再不必看她臉色,又何必怕她來著?想到這一層,香蘭笑了起來,挺直了腰和頸,略微矜持的對趙月嬋點頭致意,接著便將臉扭到另一側去了。

    焦氏小聲道:「這人誰啊?瞧著眼生。」

    魯家有個婆子道:「不知道,她是跟著金陵林家的來的,許是林家大爺的內眷?」

    趙月嬋臉色變了變。

    忽聽垂花門處又一陣喧譁,有個清脆的女聲傳來道:「你們笨手笨腳的,讓夫君過來扶我。」

    接著又有人笑道:「喲,表妹,都當了娘的人了還這樣大脾氣,也就奕飛這樣的謙謙君子,換二一個人都不受你這小姑奶奶性子。」

    香蘭恍惚間聽到「奕飛」兩字,猛回頭往垂花門處看,門口停了一輛馬車,有個頎長的身影正背對著門口站著,是她萬萬都不會錯認的宋柯,還有一人,比宋柯高壯魁梧些,穿一身銀灰孔雀藍的華服,一面說話一面往內院裡瞧,目光跟她相撞,帶著些意味深長,忽然對她展顏一笑。正是林錦樓。

    林錦樓越過香蘭又瞧見了趙月嬋,不由一怔,趙月嬋驟然捏緊了扇柄,卻見林錦樓又漫不經心的移開目光,仿佛沒瞧見她這人似的。

    趙月嬋不由面色雪白。

    從馬車帘子里伸出一隻戴著赤金雙喜戒指的手,微微撩開帘子,鄭靜嫻看見林錦樓,不由「撲哧」笑了起來,親熱道:「我還當誰呢,一口一個『表妹』的在這兒認親,原來還真的是表哥。大表哥,聽說你近來升官又發財,有什麼好事兒可要想著我們家宋郎。」

    林錦樓哈哈笑了起來,宋柯臉上仍掛著和煦的笑,對林錦樓拱手道:「這是內人故意埋汰我,取笑來著,鷹揚兄可不要當真。」

    林錦樓在宋柯肩上拍了一記,含笑道:「都是親戚,有好事自然是緊著自家人,無論表妹說不說,都理應如此的,奕飛又何必這樣客氣。」

    宋柯只笑了笑,並不說話,鄭靜嫻已從車裡伸了手出來,宋柯只得將她扶出了馬車。

    鄭靜嫻頭上綰了個極簡的婦人髻,綴著翠鈿、珠花、福字金簪兒,不見滴珠步搖等繁瑣裝扮,身上穿了簇新的三廂領袖秋香色盤金五色團花刺繡襖兒,下頭是一條水紅妝緞裙兒,腰間緊緊束著一條長穗宮絛,腳上竟蹬著一雙緞面小靴。她本就潑辣高挑,這一打扮又新巧又時興,更添三分英氣,十分生彩,一時之間比那些比她生得好的小姐奶奶們更搶風頭。

    林錦樓餘光瞥見香蘭轉身欲走,便對鄭靜嫻道:「正巧,哥哥今日帶了小嫂子來,引見你們認識認識。」言罷側過身,對香蘭招手道:「你過來。」

    香蘭瞬間臉色煞白,想裝聽不見,只聽林錦樓在她背後揚聲道:「說你呢,爺讓你過來!」不容置疑。

    小鵑回過頭,見林錦樓面色陰寒了,嚇得去拽香蘭的袖子,小聲道:「奶奶,大爺叫您呢……那個,那個好漢不吃眼前虧……」

    香蘭勉強轉過身,低著頭,慢慢的蹭了過去。她撩起眼皮,宋柯正站在林錦樓身邊,穿著墨綠緙絲的緞子直綴,腰間束著簇新的八寶鑲螺鈿寶石的腰帶,頭上只束巾,未戴冠,英俊儒雅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是香蘭熟悉的模樣,卻又有些陌生。他身邊站著鄭靜嫻,氣勢凌人,玫瑰花一樣鮮艷耀眼。

    待香蘭走進了些,宋柯臉上的笑意便淡了,漸漸地,嘴角如同凍住了一般,整張臉便肅起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香蘭。

    林錦樓瞥了宋柯一眼,仿佛沒瞧見他臉色似的,拉著香蘭的胳膊,將她拉到近前,笑得春風得意,對鄭靜嫻道:「這是你小嫂子,她膽兒小,沒怎麼出過門,待會兒你多看顧著些,可別讓她給旁人欺負了。」

    鄭靜嫻看了香蘭一眼,不由一怔,顯是認出了她,飛快的看了宋柯一眼,見丈夫有些失魂落魄的,不由皺了眉,面上仍堆著笑,對林錦樓意有所指道:「瞧表哥說的,這麼寶貝她怎麼還帶出來?合該放屋裡頭藏嚴了,甭叫別人看見,怎麼反倒讓我護著她?」

    林錦樓笑了:「誰不知道顯國公家的鄭小姐是脂粉堆里的英雄,賽得過當年穆桂英,巾幗不讓鬚眉的角色,不託你看著托誰看著?」

    鄭靜嫻白了林錦樓一眼道:「大表哥,您這是誇我還是損我呢?說得我跟母老虎似的。」

    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宋柯始終不曾說話。香蘭只低著頭盯著腰上繫著的絲絛,覺著此刻分外難堪難熬。她微微往上看,便瞧見宋柯放在身側的手已攥成了拳,微微泛白。她鼓足勇氣抬起頭,宋柯正緊緊盯著她,秀長的雙眼目光閃動,情緒莫名。

    林錦樓笑道:「從小你就是個野丫頭,如今是不是母老虎這要問奕飛,可我們家小香蘭膽子可是極小的,你可別嚇著她。」頓了頓道:「你們家的大哥兒沒抱來?我還沒瞧過那孩子,聽說是個俊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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