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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譚氏只是搖頭,林錦軒昨日咳嗽了半宿,熬得她也沒睡好,這樣日子下去,她不是守寡便是守活寡,終歸都是春閨寂寞,屋子裡永遠一股藥氣,壓得她胸口發悶。如今她剛嫁進來就已覺著熬人,真不知日後長長久久的歲月該怎麼過。只是這話她羞於說出口,且香蘭只是同她泛泛而交。口中道:「其實你是有些福氣的,大爺身子健朗,又有權勢。」

    香蘭淡淡一笑:「什麼福氣,不過是個小妾,今日大爺還愛寵,便得兩分風光,可『千里宴席終須散』,只聞新人笑了,不聞舊人哭,日後還指不定怎樣。」

    譚氏見香蘭一身光鮮,原還有幾分嫉妒,聽了這番話心裡舒坦了些,衝口而出道:「都說美人遲暮,這話也是有些道理的。」

    書染在一旁聽得直皺眉,香蘭臉上仍笑得淡淡的,並不吭聲。

    譚氏說出去了才發覺話說得沖了,有些訕訕的,見香蘭臉上沒帶出一點,仿佛沒聽見似的,這才放了心。

    書染道:「不早了,我們先告辭了。」香蘭從善如流的站起來辭別,待出了院子,書染低聲道:「二奶奶嘴也沒個把門兒的,什麼都往外扔。虧得還是文官家裡出身,奶奶的款兒擺了十足,可說話句句跟刀子似的,也不知留些口德。」

    香蘭道:「她到底年紀輕,又嫁了這樣一個體弱多病的丈夫,心裡有不痛快也是人之常情,逮住咱們撒兩句邪火罷。也不知二爺身子日後能如何,二奶奶其實也是可憐人。」倘若譚氏是那等老實本分的也就罷了,可香蘭今天見她那身穿戴,妃色芍藥花通袖襖兒,水綠的裙兒,髮髻綰得高高的,臉上脂光粉艷----如今她丈夫病了,她還有心情修飾容貌,顯見是個心思極活絡,也極愛俏風騷之人。林錦軒這樣的身子,顯是不能同她挑弄風月的……想到此處,香蘭搖了搖頭道:「譚氏若不能調伏性情脾氣,日後也有得她熬。」

    回了院子,藥已經抓來了,書染忙命靈素去煎藥,煎好晾溫,親眼盯著香蘭服用。香蘭百般不願,也只得直著脖子咽了,忍不住心焦,只覺得若是懷了林錦樓的子嗣,這輩子真箇兒就只能當人小老婆了,難不成她能狠心,不要這孩子,日後只自己一個人掙出戶去麼?若帶著孩子走,那只有偷溜這一條路,可自己還有日漸年邁的父母,跑能跑到哪兒去?香蘭一直窩在暖閣里沒精打采的,臉衝著牆壁躺著,胡思亂想著便睡著了。

    一覺醒來已是華燈初上,香蘭坐起來,頭蒙蒙的,不知今夕何夕。靈清正守在炕邊做針線,見香蘭醒了便放下活計道:「奶奶醒了,吃茶不吃?大爺晚上應酬,讓雙喜回來送信兒,說不回來吃,奶奶晚上要用什麼?」

    香蘭擦了一把臉,清醒了些,一面穿衣下地,一面道:「素淡些,炒兩個青菜,昨兒有個百菌湯不錯。」靈清便打發小丫頭去廚房要菜。

    待用過飯,香蘭對著棋譜獨自下殘棋消遣的時候,忽一下子想開了,事情已然如此,便隨它去,她如今一籌莫展,也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再如何心焦也只是折磨自己而已。想到這一層,香蘭便命畫扇收了棋,和丫鬟們說了幾句閒話,便鋪床睡了。

    半夢半醒間,只聽外面有說話聲,緊接著幔帳被掀開,林錦樓跌跌撞撞的坐在炕上,胡亂脫了衣裳扔在地上,拉開被子躺下來,一股濃烈的酒氣便撲鼻而來。

    香蘭半坐起來,探過身子,本想將床幔掀了,讓值夜的丫鬟端醒酒湯和熱茶,再擰熱毛巾來,可離林錦樓近了,發覺他身上不止酒氣,還有一股子脂粉膩香,一聞便知他方才定是風流快活去了。香蘭兩道秀長的眉微微蹙了起來,低頭去看,只見林錦樓合著雙目,躺著一動不動。一愣神的功夫,林錦樓忽伸了手臂一把將她扯到懷裡。香蘭忙掙紮起來,林錦樓翻身壓上去,口中咕噥道:「你折騰什麼呢?」

    香蘭咬著嘴唇別開臉,林錦樓不顧她躲閃,在她唇上親了一口,香蘭側過身面衝著牆壁,林錦樓便貼在她身後,胳膊橫在她身上,臉扎在香蘭頭髮里。香蘭一動也不動,僵著身子直挺挺躺著,想到林錦樓若是同旁的女子歡好過,這會兒春興未消,再來找她,便覺著有股說不出的難堪和辛酸。她靜靜等了片刻,想悄悄把林錦樓的胳膊挪開,她剛動一動,便聽林錦樓懶洋洋道:「別動了。」

    香蘭已覺出林錦樓有力的大腿間,那話兒已硬起來戳著她的臀,登時不敢再動。林錦樓素來隨心所欲,若起了興兒,房事上便沒個饜足,香蘭生怕他又動了yín念。今晚的情形讓她格外難忍,又怕惹了林錦樓不悅再生出什麼事端。她便靜靜的躺著,心裡頭想著她畫了一半的畫,下了一半的棋,做了一半的針線,零零碎碎的又想她在寺廟的日子,還有她前世隨爹娘到世交故友家中做客,去逛個極精緻漂亮的園子,好像那園子是魯家的,也好像是陸家的,當時她年紀還小,頭上總兩個角,拿了一枝桃花去逗弄湖裡頭的魚,然後奶娘連忙把她抱走了……前世的事太久遠了,遠得她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

    香蘭胡思亂想著不知何時睡著了。第二日再醒來時卻發覺自己正扎在林錦樓懷裡,他敞著懷,露著健碩的胸膛,正起伏著呼吸,似是睡得很熟,另一手仍環在她腰上。幔帳外有極細微的腳步聲,雪凝低聲問:「叫不叫起?」往常這個時候林錦樓該起來練武打拳了。

    靈清遲疑道:「昨晚上大爺酒吃多了,回來得晚……」說著側耳聽了聽,聽見裡頭林錦樓淺淺的小呼嚕,便道:「大爺還沒醒呢……要不去問問書染姐姐?」

    二人便商量著去了。

    香蘭輕輕坐了起來,披了衣裳,小心翼翼的掀幔帳,穿了鞋子下床,正巧書染領了人進來,見香蘭比往日裡起得早,忙讓丫鬟們去伺候,見林錦樓睡得香甜,便同香蘭商量道:「大爺昨日回來晚,今兒讓他多睡一回,辰時再叫起?」心中暗道,昨晚上大爺回來時喝得腿都站不穩了,喝了解酒湯吐了一回,還踉踉蹌蹌的,楚家公子生怕他騎馬摔了,特地把自己乘的轎給大爺送他回來。往常這情形,大爺早就在外頭宿了,京城裡最當紅的姑娘都沒留住大爺的腿,大爺又找大夫給她瞧病生養子嗣,嘖,這陳香蘭真是上輩子做了好夢。

    第241章 遇故(一)

    香蘭道:「那讓大爺再睡會兒。」整個院子都是圍著林錦樓打轉,他還睡著,小廚房的飯便要晚些在做,前頭伺候弓箭習武的侍衛也早早的散了。香蘭先用了兩塊點心,喝湯的時候,林錦樓醒了過來,起床便揉腦袋嚷頭疼,用熱面巾擦過面,又灌了一碗醒酒湯,便屏風後沐浴,喚了吉祥、雙喜進來按摩揉捏。待沐浴完,林錦樓只吃了塊面點,喝了兩口湯,胃口不開,覺得渾身不自在,在院子裡打了一套拳,出了一身汗,方才好過了。

    進屋時看見香蘭正提著筆寫字,便自顧自在椅上坐了,裸著上身,一面用熱毛巾擦身上的汗,一面道:「大早晨的,在寫什麼?」

    「家信,我爹娘說,等到了京城,就捎信回家報個平安。臨走時我娘感了風寒,犯咳嗽,也不知好了沒有,怪讓人牽腸掛肚的。」

    「哦,這個你放心,臨走時爺留帖子給齊先生了,讓請濟安堂的羅神醫去給你娘看病,他是金陵城裡數得著的大夫了,家裡頭的平安脈都是他請的。」

    「我知道……謝謝大爺……」

    林錦樓看著香蘭放下筆,有些靦腆的模樣,不由低低笑出聲來:「你跟爺還那麼客氣,你少氣我,少犯擰,比什麼都強。」

    香蘭暗自翻了個白眼,不吭聲,又低頭去寫信。

    小鵑奉上熱茶,林錦樓吃了一口,又問道:「吃藥了麼?」

    「……吃了。」

    「張太醫說了,那藥不能斷。」林錦樓揚聲問書染,「你們奶奶的藥要盯住了,接連不斷的讓她用。」

    書染正在外面理箱子,忙進來道:「回大爺話,天天看著,藥材都買得最好的,靈素親自看爐子熬藥來著。」

    林錦樓點點頭,又不說話了,只盯著香蘭的側影出神,把茗碗放下道:「待會兒收拾收拾,跟爺出去一趟。」

    「幹什麼去?」

    「魯家老爺子做整壽,魯家要大辦一場。別看魯家這一輩沒出什麼像樣的,只那老爺子健在,離『樹倒猢猻散』還遠著。他是我爹同年,又是大妹的親家,既下了帖子,總要去瞧瞧。」

    香蘭一聽就皺眉,她如今身份尷尬,實在不想去湊這個熱鬧,道:「……我能不能不去?我誰都不認識,去了也沒趣兒,況且都是各府的太太、奶奶們,我去了也不像……再說,再說我這兩天身上也不大慡利……」

    「不認識的見了面不就認識了?今兒你必須去。」

    「……」

    「就這樣。書染,晚上給你們奶奶好生打扮打扮,穿得寒酸了是栽爺的面子。」

    香蘭默默的攥著筆,寫了一半的家信忽然不知該如何下筆了,只是盯著信箋愣愣的,良久嘆了口氣。

    卻說康福居里,林錦軒在院子裡曬了一回太陽,看了半卷書便乏了,譚氏服侍他睡下,閒閒著無事可做,便帶了小丫鬟針兒找香蘭閒話。剛從側門跨進院子,便見林錦樓從屋中走出來。譚氏連忙避到門後,又忍不住伸脖去看,只見穿著銀灰底子孔雀藍雲紋直綴,腰間繫著八寶福祿壽腰帶,腳上蹬著朝靴,頭上的發也由一頂金絲紗冠束了,襯著寬肩闊背,真箇兒是英姿勃發。他在二門處停下來,有個年輕公子正在門前候著,見林錦樓忙抱拳拱手迎上前,滿面掛著殷勤笑意。

    林錦樓只微微含笑,意態從容,極優雅的走上前寒暄熱絡,仿佛天生高高在上,就該被人捧著奉迎。

    針兒探頭看了一回,不由驚道:「哎喲,大爺頭上戴的是金絲紗冠?聽說金絲冠不到三品的官兒是戴不得的。虧得大爺年紀輕輕就這個品級,就算這一輩子都不再晉一級,也算是活夠了。」看譚氏攥著帕子定定瞧著,又小聲道:「我看二爺身子骨孱弱,但凡科舉的,光下場那三天都要去半條命,不如跟大爺說說,先捐個官做,填個肥缺兒,日後咱們也有個倚仗?」

    譚氏看著林錦樓心裡正不知是何滋味,針兒這一提,正讓她想起自己病歪歪的丈夫,不由心裡煩惱,呵斥道:「再說打嘴!誰讓你有的沒的嚼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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