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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書染見了這鎖有些不屑,暗想:「這樣的長命鎖應是輝哥兒過百歲時旁人送的,已經放了幾年的東西,如今帶出來走人情,林東紈出嫁前就是個能算計的,若真有誠意求我,好歹也溶了重新打個『福壽恆昌』之類大人戴的鎖,也算她辦事大氣。」想著出了二門,命小廝把她丈夫徐福叫了過來,把那鎖往徐福手裡一塞,道:「你哥哥生了兒子,娘嫌咱們家送的鎖小,沒白的給我冷眼瞧,如今換上這一個,看看她是不是滿意了。」
徐福一見這鎖,驚詫道:「那兒來的?做這樣精緻。」
書染冷笑道:「從哪兒來的你管不著,只管把這鎖送回去,省得她在你面前挑三惑四的。」說著紅了眼眶,掏出帕子抹眼睛哽咽道,「我是一心一意為了咱們家,偏你娘總覺著我圖你們家什麼,我能圖什麼?不就是圖你人品,是個能厚道過日子的,否則家裡頭鋪子掌柜的兒子還少了?哪一個不比你們老徐家有錢!」
「行了行了,我娘就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都進了京了,遠遠兒躲開她了,你就甭提了。」徐福眼見媳婦兒哭了,一個頭兩個大。他娘總跟他說,書染這樣的媳婦人野心大,見天跟著大爺,把自己當成盤菜,倘若她不好生管教,只怕非但拿捏不住兒媳婦,還得讓她騎到兒子頭上撒野;可書染又豈是能讓人拿捏的,又嫌婆婆小家子爛氣,幾次三番家裡就要鬧僵起來。他當中夾著受氣,埋怨老娘多事,又不悅書染不肯服軟,可這兩位都是該供起來的菩薩,他一尊都不敢得罪。這徐福也有兩分本事,頭腦靈活,能說會道,見四下無人,便將書染拉到旮旯里,把那鎖往書染手中一塞,笑道:「娘那頭你甭管,我自會料理,我瞧這鎖不錯,送了人也是可惜,不如咱們自己留著,日後有了兒子,就給他戴。」
書染啐了一口道:「呸!誰給你生兒子!」
徐福笑嘻嘻道:「當然是媳婦兒給我生了。」又款款哄了一回,書染面色方才好了起來,道:「從今兒起,你多帶著桂圓,有事沒事多提點著他點。」
徐福道:「怎麼?」
書染道:「大爺對香蘭是丟不開手了,日後香蘭再生下一子半女就更了不得了。她身邊小廝攏共就一個桂圓,你待他好些,日後他承你的情,咱們跟著也有好處。眼下大爺還沒娶大奶奶,等娶進門來,就又一番光景,我這樣掌著權,新的大奶奶指定是不容的,不如趁現在多結幾個善緣,日後也多幾個人幫襯。」
徐福知他這婆娘是頗有些眼界的,便點頭應了,不在話下。
卻說香蘭卸了幾樣釵環,重新換了家常衣服,取了一卷書看,聽見有人道:「大姑奶奶來了。」起身一瞧,只見有個二十多歲的婦人走進來,生得一雙濃眉,眼不甚大,高鼻紅唇,臉上脂粉濃艷,算不得十分美貌,卻也頗有動人之處,穿著青蓮紫五彩繡冷梅的褙子,藕荷色棉綾裙兒,頭髮梳得油亮,戴著赤金的釵環項圈,還未說話便帶了三分笑,迎上來說:「這就是小嫂子罷?喲,生得這樣俊,我還當見了天仙了呢!」
屋中只雪凝一個老人兒,低聲對香蘭道:「這是大爺的大妹,嫁給京城魯家的公子了。」
香蘭忙行禮,讓到炕上,命小丫頭子斟茶來吃,微微笑著問好,又說:「我初來京城,還不大認人,有怠慢之處還請恕罪。」心想:「尹姨娘是個美人,林長政也一表人才,林東紈卻挑了他們二人的不足之處長了,五官雖端正,卻比不得她兩個妹妹生得好。但脂光粉艷,很會打扮。」又想,「京城魯家?京里原有一家姓魯的出名,也不知林東紈嫁的是不是這家。」見有個穿著綢緞,總著角的小童兒,料想是林東紈的兒子,便誇獎兩句,讓丫鬟抱到炕上,抓果子與他吃。
林東紈匆匆掃一眼,只見一旁熏籠上搭的皆是女裝,又見香蘭穿著家常衣服在屋中坐著,便知她平日裡就在主屋裡住著,恍然明白書染為何看重此人,又見她遍身綾羅,插金戴銀,花容月貌,當下一絲疑心都沒了,只笑道:「我是嫁出去的,因路遙,一直不得回娘家,如今進了京,我看妹妹生得這樣可人意兒,天仙也沒這麼可愛的,瞅著就投緣,日後多親近便是了。」又一疊聲的誇讚香蘭,「打著燈籠找也找不到這樣俊俏的」,「這品格兒連公主都不必得」,「怪道我大哥鍾意你,先前他房裡的那幾個,捆一起都趕不上你了」,直將香蘭說得天上有地上無的。
香蘭瞧出林東紈奉承,只覺渾身不自在,口中只道:「大姑奶奶繆贊了。」又想:「我與林東紈素無交情,她這樣討好我,顯是必有所圖。」
說著話,沒料到林東綺也來了,進屋便是一怔,款款笑道:「原來大姐姐也在這兒。」
香蘭起身讓座,又命丫鬟看茶。
林東綺綰了婦人的髮髻,珠翠環繞,比往日裡顯得有了兩歲年紀,穿著桃紅撒花襖兒,大紅的洋縐裙兒,臉上的脂粉好好的,容光煥發模樣。先滿面春風的同眾人問好,逗弄了輝哥兒,方坐了下來,道:「昨兒聽說你們來京城了,只是天色已晚,不便打擾,今兒早晨,夫君就催著跟我一同過來瞧瞧,他跟大哥也是老相識,平日裡也總念叨他。」
這一句「老相識」說得林東紈心裡不自在起來,舉著茗碗沒說話。
香蘭也問了林東綺好,噓寒問暖後,便揀了旁的閒話來說,只問京城的風土人情。
此時書染進屋,香蘭便悄悄遞了個眼色給她,又對她二人道:「二位姑奶奶先坐,我去去就來。」到東邊的屋裡,書染跟在香蘭身後走進來。
香蘭問道:「這大姑奶奶拼命跟我說好話奉承,是什麼緣故?」
書染笑道:「她來求大爺想給她夫君謀個兵部的缺兒。她奉承奶奶,奶奶只管受用就是了。奶奶鎮日在宅里也悶得慌,總要在京里走動,結交些女眷,跟她結個善緣,日後也好結個伴。」
香蘭道:「外頭謀什麼缺兒是爺們的事,大爺的性子你們也知道,這事不好理睬,也不好開罪她,下回她再來,能推就推了罷。」說著便往外走。
書染連忙攔道:「奶奶還是跟她結交一二,她若是求奶奶什麼事,奶奶是聰明人,按輕重自己裁度著就是了。」
香蘭便停了腳步,也不說話,只看著書染笑。
書染覺著自己仿佛讓香蘭看透了似的,忙賠笑道:「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香蘭又笑了笑,只道:「我知道了。」心說:「連林錦樓都說家裡的女眷應酬交際隨我的意,書染倒上趕著為林東紈說話,勸我們二人交好,林東紈之輩,一見便知是『九國販駱駝』的,怎是省油的燈,書染只怕是收了她的好處。只是既這樣說,不如賣書染個面子,給林東紈個順水人情。」想著到妝檯前,拉開抽屜,取了一對兒如意小銀錠子,裝在荷包里,走出來交予輝哥兒道:「頭回見面,是我一點子心意,大姑奶奶可別嫌棄。」
林東紈親熱道:「這怎麼話兒說的,我這回來沒給你捎東西,你還給這孩子。」又一疊聲命輝哥兒道謝。輝哥兒只窩在林東紈懷裡,拿著荷包不說話。
又說了一回,已近午時,林錦樓打發桂圓來,說前頭有客,不回來用飯,讓香蘭招呼林東紈、林東綺兩姊妹在府中用飯。香蘭想了想,又命靈清去請譚氏,打發小鵑去廚房叫菜。
譚氏本要服侍林錦軒用飯的,見香蘭來請,又聽說兩位姑奶奶都來了,忙去換衣裳,想了想,把箱籠里最貴重的一套拿出來換了,重新梳頭簪花兒,補了脂粉,方才扶了丫鬟的手去了。
譚氏還是頭一遭來林錦樓的住處,只見門外鏨銅鉤上懸著猩猩紅軟簾,屋內南窗下橫著大炕,香蘭等人正坐在炕上說話兒,見譚氏進來,便命擺飯。
第236章 偷聽(一)
香蘭是個細心人,想著一桌上都是正經主子一處吃飯,自己呆在這兒名不正言不順,便只管看她們入席,再找個由頭下去。見眾人落座,有幾個媳婦並小丫頭子端熱水過來請眾人淨手,便上前去領輝哥兒的手,道:「我帶著哥兒去找奶娘餵飯。」說著便要走。
林東綺是個靈敏的,已明白香蘭的意思,忙起身去拉她胳膊,笑道:「你只管坐下來跟我們一同吃,有丫鬟領輝哥兒去。」
香蘭遲疑道:「這……」
林東紈也站了起來,一面打發老媽媽帶輝哥兒下去,一面笑道:「就是,就是,快過來坐,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見外了。」同林東綺左右扯著將香蘭拉回到座位上。
林東綺笑著打趣道:「你成天都跟大哥在一張桌子上吃,眼界高了,難不成瞧不上我們姊妹?」
香蘭心知是林東綺為她解圍,心中一暖,遂笑道:「這怎麼能呢。」
林東紈親手給香蘭斟了一杯果子露,推到她面前,笑說:「先吃一杯開開胃。」又去張羅小丫頭子端熱水過來給香蘭淨手。靈清上前將香蘭手上的鐲子卸了,用帕子托著,待香蘭淨手後又幫她戴上。林東紈又一疊聲贊香蘭的鐲子好看:「這玉水頭足,金鐲子上的花紋好看,不知從哪兒打的?是萬寶樓還是翠珠齋?趕明兒個我也按這個樣子打一副去。」
譚氏坐一旁,臉上掛著笑,慢騰騰的把手擦淨了,心裡暗自詫異。她初嫁入林家,自然小心翼翼討好,因長輩俱不在跟前,林東紈、林東綺姐妹便是她平日裡竭力交好的。前者嫁入魯家,如今魯家雖聲勢漸衰,可「百年之蟲,死而不僵」,仍有一股子底氣在,更勿論林東紈乃是林錦軒一胞所生的,偶一歸來探望尹姨娘,林錦軒也待她極親厚;後者身為簪纓之家嫡出女兒,嫁給鎮國公前程無量的二公子,在京城貴婦小姐中又極有口碑,如此出身高貴,容貌秀美,賢名遠播,又嫁了貴婿的,簡直是譚氏心底里最嚮往的人生。因她極羨慕,便也十分樂意與林東綺結交。
只是紈、綺二人待她不溫不火的,譚氏只道因自己初來,還不熟悉罷了。卻不成想,今日林東紈頭一遭見香蘭,竟也對她百般熱絡,話里話外透著殷勤討好。
眾人淨過手,又有三四丫鬟捧著大漆捧盒進來,小鵑、雪凝將菜從捧盒裡取了放在桌上,桌上不久便碗盤森列,各色菜餚不一而足,大多清淡素淨。
席間寂靜,只聞碗筷碰擊之聲。
待用過飯,丫鬟僕婦撤下殘席,奉上香茶漱口,眾人移步到東邊的屋裡,丫鬟重新擺了點心果品,說笑一回,不過說些閒散話,林東紈生得一張伶俐嘴,眾人的話有七成都讓她講了:誰家園子蓋得好,哪個戲班子唱得佳,誰家夫妻不和,誰家新納了小妾,誰家二房三房妯娌鬧彆扭。這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原本無趣,可她偏講得繪聲繪色,跌宕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