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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書染髮話,眾人便散了,有獻茶的,有端熱水的,有捧衣裳的。靈清、靈素插不上手,只在一旁站著。

    春菱便問道:「姑娘,這兩個人是……」

    香蘭看了春菱一眼,原想讓她把這兩人帶下去安頓了,日後讓她多教著些。可話還未出口便遲疑了。如今她不比以往,再從林家跑出去只怕沒那麼容易,春菱再得力,也是林家的家生子,且此人脾氣若炭火,多愛同人爭執,有時也不是遂心省力的。靈清、靈素俱是伶俐之輩,且賣身契還在她手裡,不如就由她親自帶著,日後也多幾個跟她一心的人。便對春菱道:「這兩人是謝公子送來的,都是極好的,日後一個管筆墨,一個管吃食。我記著還有處梢間,先安置過去罷。」又對靈清、靈素:「一路也辛苦,你們先去歇著,晚上再過來伺候。」

    春菱一怔,臉色登時便有些不好看,把人領了下去。

    書染湊過來低聲道:「姑娘待會子先去給太太磕頭罷,姑娘不在這段日子,太太巴巴惦記著,往姑娘家裡送了好幾遭東西,總打發紅箋過來悄悄問我姑娘回來沒有,還特特在廟裡給你點了平安大海燈。」

    香蘭一呆,未料到秦氏是這等有心之人,對她添了兩分好感,便點頭道:「我省得,謝謝姐姐提點。」

    一時香蘭吃了茶,淨面淨手,換過衣裳,又將頭髮重新梳了,從箱子裡取出早就給秦氏備好的禮物,便去拙守園去見秦氏。秦氏早就聽說香蘭回來,忙讓她進屋,起身迎上來,拉著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方才長嘆一聲,仿佛一顆心也放下來,道:「阿彌陀佛,回來了就好。」拉著香蘭坐在榻上,紅箋斟上茶來,又打發別的丫鬟出去,三人一處,詢問香蘭這些日子去了何處,過得如何,林錦樓如何尋著她等語。

    香蘭便道:「一直躲在附近的尼姑庵里,因想著到底丟過一晚,名聲上不好了,也沒臉回來,本打算一直在廟裡住著,誰知大爺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將我接回來了。」

    秦氏紅了眼眶道:「你個傻孩子,誰能嫌棄你呢……說這話讓人怪傷心的。」說著哽噎,香蘭和紅箋連忙寬慰,秦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道:「罷了,如今回來便好。」又同香蘭絮絮說了一回,賞了好些東西,命婆子拿著,送香蘭回了知春館。

    一路勞頓又鬧了半日,香蘭早就乏了,回去換了衣裳,到暖閣里曬著太陽便歪在炕上。身上睏倦卻睡不著,心裡亂亂的。聽見身邊有動靜便睜開眼,只見春菱坐在炕沿上,香蘭半坐起來,剛想跟春菱說把她給她們幾人捎的禮物拿去分了,春菱便擰著眉坐在炕沿上,口氣極沖道:「姑娘,你也甭瞞我,這些日子你一直沒在,到底去哪兒了?」

    香蘭一怔,小鵑正託了茶和盤點心進來,聽了這話皺眉道:「春菱,你怎麼質問起姑娘來了,去哪兒了難道要回稟你不成?」

    春菱挑了眉道:「我這不是關心姑娘麼。」又看向香蘭道:「到底去哪兒了?」

    香蘭也不說話,只微微笑了笑,伸手去拿小鵑手裡的茶,吃了一口,道:「箱籠里那個藍緞子包袱里有從揚州捎回來的官粉、胭脂和頭油,一人一份,拿去分了罷。」言罷又躺下了,閉上了眼。

    春菱還欲追問,小鵑扯了她袖子道:「姑娘累了,讓她歇著罷。」將春菱扯了出來。

    兩人站在隔間外,春菱不悅道:「你扯我出來做什麼,這事還不能問問了?這事就透著蹊蹺,明明去廟裡沒的,怎麼就成了去莊子了?」

    小鵑冷笑道:「姑娘打算說,自然同咱們說,姑娘也不願說,必有不能說的道理。這事是咱們能打聽的麼?咱們就是底下伺候的,姑娘跟咱們有舊,待咱們親厚,不當咱們是使喚人,反跟姊妹似的,可咱們得知道,姑娘畢竟是大爺房裡的人,聽說馬上就要抬成姨奶奶的,正經主子,縱再親厚,也不該跟她說話口氣像教訓小輩兒似的,還是要恭敬些。」

    春菱頗有資歷,又是二等,歷來都是她訓斥小鵑,冷不丁被小鵑搶白了,登時掛不住臉冷笑道:「喲,真行了,我只不過關心問兩句,招你這麼多話,府裡頭主子多了,也沒款兒大問不得的。」說著賭氣摔帘子出門。

    汀蘭和雪凝兩人說說笑笑的進來,正撞見春菱氣咻咻的出門,不由一愣,問小鵑道:「這是怎麼了?」

    小鵑哼一聲,道:「不就因為姑娘帶回來倆丫鬟沒交給她管麼,這就要給姑娘擺臉色看了。」又自言自語道:「什麼關心,不過是自己想打聽磨牙。」

    第230章 金陵(二)

    且說靈清、靈素在梢間裡收拾東西,靈素把包袱解開,將衣裳取出來放進櫃裡,忽嘆了一聲道:「真沒想到,林家是這個光景。」

    她們二人在路上也悄悄談論過,以為林家便是比揚州林宅大些的府邸罷了,可一到這裡,單見那三間獸頭大門外蹲著的兩個大石獅子,便已瞠目結舌,再見府內房屋軒麗,氣度森然,僕婦們吃穿用度不凡,便愈發心驚了。

    待進了知春館,見香蘭身邊團團圍了七八個丫鬟,皆是伶牙俐齒,張牙舞爪之輩,始知她二人未必能插上手,幸而香蘭後來說將她們留在身邊掌事,方才舒一口氣。只是方才春菱帶她二人來梢間的時候,擰著眉瞪著眼,臉上能結出一層霜,冷冷淡淡的。她二人見春菱的體面,知是個香蘭頗為器重的體面丫鬟,她們兩個初來乍到,唯有忍著氣唯唯諾諾而已。

    靈清與她對望一眼,二人都心有戚戚焉,悶不吭聲的收拾起來,先前來林家的興奮之情,早已化成一股煙飛了。

    靈素拉了靈清一把,悄聲問道:「你說,咱們倆是叫『奶奶』,還是順著她們叫『姑娘』?」

    靈清眉頭擰了起來。謝域將她們送到林家之前便交代了,讓她們二人去伺候一位女貴人,去了要上趕著叫「奶奶」,先前見林錦樓那上心勁兒,還有香蘭的一身氣派,她們倆也以為香蘭是正經大奶奶,可自打聽劉小川幾個叫「小嫂子」,便覺出不對味,盤算著香蘭是個受寵的姨娘,可如今在府里人人皆喚她「姑娘」,方知香蘭連姨娘都不是。可瞧著眾人前呼後擁,還住在正房之中,倒是比正房奶奶還體面。

    二人面面相覷,最終齊齊嘆了口氣。

    香蘭歪在暖閣里睡了一覺,醒來時已是黃昏。小鵑守在暖閣炕邊上做做鞋,見香蘭一動,忙放下手中活計問道:「姑娘醒了?要吃茶麼?」說著把小几子上一盞溫茶遞了過去。

    香蘭接過來吃了一口,起床換了衣裳,見身邊只有小鵑,因問道:「怎麼只有你們兩個?別人呢?」

    小鵑道:「太太要操持三爺和四姑娘兩個婚事,實在忙不過來,就請了蓮心和汀蘭去。雪凝說靈清、靈素剛來,人生地不熟的,帶她們倆去四處逛逛,春菱在後頭收拾姑娘行李呢。」小鵑將鏡匣文具打開,手上拿著象牙梳,手腳麻利的給香蘭綰髮,口中道:「你剛回來,府里的變化還不知道呢。紫黛那小蹄子讓大爺給攆走了,知春館裡就空著個一等的缺兒,不光是咱們院兒里的二等,就連老太太、太太那頭的丫鬟們也都眼紅,憋著勁兒往這兒湊呢!當時大爺見天不在,太太又病了一陣,病好了就一門心思準備二爺成親之物,哪有功夫管得了這個。你是不知道,春菱盯著個跟烏眼雞似的,當時風聞太太房裡的薔薇要過來,春菱還跟薔薇吵了一架,兩人原本要好呢,也掰了。」

    香蘭心想:「春菱素是個不甘人後的,事事要強,原先我們一處做丫鬟時,她就想做副小姐,如今盯著這事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這性子仍是太急了,嘴也不饒人,可這性子到底難改罷了。」

    小鵑拿了一根赤金鑲珠雲腳簪在香蘭的頭髮上比劃,覺著不好,又換了一根大些的燒藍珊瑚簪,將碎發用精巧的小簪子別住,口中仍絮絮道:「書染姐姐也覺著這事再放著不像話,她覺著汀蘭姐厚道寡言,又一直勤勤懇懇的,便薦了她,大爺就答應了。阿彌陀佛,結果正應了句俗話『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春菱的臉黑了半個月,不知多少人背後磨牙看笑話。春菱心裡頭一直不舒坦,唉,何必呢。」說完對著鏡子裡的香蘭吐了吐舌頭,道:「汀蘭提了一等,我也跟著沾光,書染姐姐提我當了二等,如今我跟春菱一樣,她再想擺架子訓我,我可就不理了。」

    香蘭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她人不壞,就是那個性子。」

    小鵑嘟著嘴道:「姑娘就太好性兒,她才這樣的,下回她再敢不恭敬,姑娘就治治她。」說話間,頭髮已梳好。小鵑又從旁邊花瓶里插的杏花枝子上剪了三朵杏花,插在香蘭發間。

    香蘭道:「且不說春菱先前對我有大恩,就說我出了府又回到知春館,那時你也知道,如何無依無靠,身邊除了你、春菱和汀蘭,竟沒有人能真心幫我一把的。可你那時還稚氣,汀蘭老實,也得虧春菱潑辣,事事幫我張羅,她脾氣急些,又不是大錯,就看她對我這一顆心上,還有什麼不能容下的。」

    小鵑張了張嘴,嘆一聲道:「唉,她要是知道姑娘的用心就好了。」

    正說著,林錦樓邁步走進來,道:「方才爺回來一趟你還睡著,這麼會兒功夫就起了?」說著一側身子:「瞧瞧誰來了。」

    香蘭定睛一瞧,猛然站起身,驚喜道:「爹,娘!」

    來的正是陳萬全夫婦,瞧見香蘭仿佛天上掉下個活龍,薛氏早幾步搶上前,一把將香蘭摟在懷裡揉了又揉,滿口「心肝肉」的喚上了,陳萬全紅了眼眶,想上前又不敢,縮手縮腳的站在一旁。

    這些日子香蘭不曾回家,過年薛氏欲進府見女兒,也讓林府的僕婦攔了,只秦氏見了一見,賞了些東西,只道香蘭隨林錦樓去了莊子。薛氏見眾人語焉不詳的,心中愈發起急,卻也無濟於事,年也不曾好過。陳萬全出去打探,有悄悄說香蘭在廟裡丟了的,陳氏夫婦登時愁白了頭,可心裡到底抱著絲僥倖。如今又見著香蘭,二人一顆心方才放了下來,忍不住抱著女兒掉了一場淚。

    薛氏紅著眼眶道:「好閨女,快讓娘仔細看看。」捏著香蘭胳膊從頭到腳打量,又摟著香蘭哭道:「我的兒,你好好的,也就是我的造化了。」

    第231章 金陵(三)

    香蘭眼眶紅紅的,靠在薛氏懷裡,陳萬全見了女兒固然歡喜,可偷偷打量屋內陳設,只覺金光睜目,富貴逼人,仿佛到了宮殿,加之林錦樓就在他身旁站著,他只覺膝蓋發軟,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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