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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卻說這裡袁紹仁帶了貼身侍衛抬了一箱東西進來,原來香蘭病了,林錦樓抽不開身,便托袁紹仁善後。袁紹仁先將倚翠閣的事了結,又帶人到寺廟,與了銀子請僧尼們封口,見香蘭住的寮房裡還有些日常用的東西,便命人收拾了,他見書案上放著一疊尚未裱糊的畫兒,展開一瞧,立時便贊了一聲。他雖不懂畫兒,卻也瞧得出好壞,只覺用色淡雅,意境優美,不由一幅幅看下去,只見畫兒的落款皆是一個印章蓋的「蘭」字。

    第224章 庭院

    袁紹仁翻了翻,又見最底下壓著一張薛濤箋,上面題了一首《清平樂》,詞曰:

    「前塵明滅,夢裡蘭花屑。驟雨敲窗亂殘夜,天南地北霜月。

    金陵煙靄紛紛,休提舊事斷魂。千古多情笑我,猶為春風遺恨。」

    落款是「蘭香居士」。字體端麗飄逸,十分娟秀,詞旁還畫了半輪煙月,下角畫一枝蘭花並一叢幽竹,寥寥數筆便可看出畫技深厚精湛,相映成趣。

    袁紹仁起先看只覺不過是閨閣兒女之作,可再一品,又覺出些不同,那詞真箇兒是含了甘苦悲歡在其中,不同於「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再讀一回,滄桑寂寥之意便透紙而出。

    這時楚大鵬湊過來道:「哥哥,這麼入神,瞧什麼呢?」

    袁紹仁擎著那信紙彈了彈,笑道:「有意思,鷹揚那表妹才多大,經過什麼『前塵』『舊事』的,不過這畫兒畫得真好,想不到竟是個才女。」

    楚大鵬道:「沒點子能耐咱樓哥那麼高的眼界,能瞧上她?」瞧見袁紹仁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便「撲哧」一笑,拍了袁紹仁一記道:「行了哥哥,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了,你長我們幾歲,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尋常的『表妹』能讓林霸王大半夜風風火火的去砸你家大門,調軍隊出來尋人麼。你是沒瞧見,到寺廟一見沒人,林霸王臉色都綠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跟要吃人似的,我還頭一遭看他這樣,想想也怪瘮人的。」

    袁紹仁一怔,又笑道:「先前金陵里鬧得沸沸揚揚的,滿處找十幾歲的大姑娘,原來就是找她?」

    楚大鵬道:「可不是麼,回頭非得讓鷹揚把她帶出來讓大伙兒瞧瞧,模樣兒是不是九玄天女下凡塵,能把林霸王迷成這樣兒。」

    袁紹仁笑著搖頭。他對林錦樓的風流韻事素來不感興趣,眼下這個,雖說畫一手好畫兒,作得好詩詞,可他也興味索然。他對這等多愁善感,愛吟詩作畫的女子向來敬而遠之----有才華是不假,可成天那個調調也讓人憋悶,且通常這樣的女子都命薄,李清照、朱淑真、唐婉、班婕妤,哪個是高福高壽之相呢。

    袁紹仁命人將香蘭的東西全收拾了,放進一口箱子抬回了揚州林宅。門子格外殷勤,將人迎了進來,袁紹仁進院子才知林錦樓不在,想放下東西便走,卻瞧見垂花門裡站著個人。他目力過人,定睛一瞧,原來是個女子,站在那裡仰著頭,對著牆頭一枝花兒痴痴的望著,生得儀容不俗,烏髮蟬鬢,眼波橫,眉峰聚,顏色極美,身量裊娜窈窕,穿著淡黃杏子衫,鮮綠的裙兒,站在一棵桃樹下,比那桃花更清麗嬌艷。

    袁紹仁怔住,不覺看的呆了,仿佛瞧見另一個人,口中喃喃道:「蓮……蓮娘……」

    香蘭俯身在地上拾了一朵落花,放在鼻端聞了聞,轉身要走時,猛瞧見二門外站著個人,穿著錦衣華服,身形魁梧高大,劍眉星目,面闊鼻直,相貌堂堂,鼻下已蓄了鬍鬚,雖年輕,可也瞧著有些年紀了。香蘭忙躲到一旁迴避,心道:「怎麼好端端的來了個男子,還這般唐突,往內院裡瞧……瞧他這身形容打扮,威儀氣勢,不似尋常之人,定是個掌權的朝廷命官。」

    一時靈清從窗口探出頭喚香蘭進屋喝補湯,香蘭便應著往回走,忍不住又回頭一望,只見那人仍在二門外站著往內瞧,便忙扭過頭,提了裙子飛快的進了屋。

    袁紹仁見香蘭走了,方長長吸了一口氣,慢慢用手蓋住了臉。這女子必然是林錦樓的那位「表妹」了,那一身氣度神韻像極他一位故人----先帝的朝中首輔沈文翰的孫女沈嘉蓮,後隨家族落罪流放,十年前他納進府里的小妾,如今青青墳冢上的一抔黃土。

    他定定站著,只瞧見那空蕩蕩的庭院,微風拂過,搖下一地亂紅落英。

    話說香蘭喝了湯,只覺無聊,想看兩卷書解悶,靈清便往前頭書房去,翻了一回,只拿來兩本詩詞並兩部佛經,香蘭便有一頁沒一頁的看著,靈清和靈素在一旁改衣裳,極小聲說上一兩句。

    臨近中午將用飯的時候,驟然起風,片刻天色暗下來,雨絲細細密密下了起來。靈素忙去關窗,道:「好端端的下雨,奶奶還要多加一件衣裳。」一面說一面張羅擺飯。

    廚房做了四菜一湯,因香蘭病才初愈,並沒有特別葷腥油膩的,只是兩三樣精緻青菜,配著白嫩嫩的豆腐並一盤精緻的果子點心。香蘭正吃著,林錦樓便回來了,身上半濕,對香蘭道:「你吃你的。」自顧自取了毛巾擦臉,丫鬟們見了連忙打開箱籠拿乾淨衣裳。

    林錦樓來揚州匆忙,衣裳一件沒帶,揚州宅子裡只剩兩件他原先穿過放在這兒的舊衣,前些日子給香蘭買衣裳時,他也添了些,不過為了對外應酬。

    林錦樓擦洗換過衣服了,坐在香蘭身邊,看了看桌上菜色,便道:「再添兩個菜,中午在外頭應酬,沒吃多少實在的。」

    幸而廚房早有準備,不多時便又端了兩個小炒菜來,菜色鮮亮,卻也不是什麼珍饈。林錦樓雖講究吃喝,但因在軍隊裡久了,也沒那麼挑剔,舉著筷子便開始吃。

    香蘭原本已經吃完了,因林錦樓回來,不好撇開他,只留了半碗湯,坐在他身邊發愣。雖說她已不像先前那麼怕林錦樓,跟一併獨處時還是有些不自在,也說不清什麼滋味,只能這般彆扭著。

    林錦樓看了她兩眼,給她筷子裡夾了一塊軟糕點心。

    香蘭朝他看過來。

    林錦樓努力將口中的飯咽了,道:「你再多吃點兒,這兩天病著,吃這麼少,回頭好容易養起來的肉又沒了。」

    香蘭「嗯」一聲,看著碟子裡的糕點卻吃不下,拿著筷子撥弄兩下,無聊的往上戳了幾個窟窿。

    第225章 逛園

    林錦樓看了香蘭一眼,道:「明兒後忙完了,帶你出去玩兒,二十四橋那裡桃花都開了,白天人多,等晚上去賞月。」

    香蘭聽了這話忙抬起頭。她早就想四處轉轉,可先前東躲西藏,進了寺院又不好獨身出門,一來二去的錯過好多景致。

    林錦樓見香蘭一雙大眼睛亮亮的盯著他,心裡大為得意,暗道自己這一遭可沒猜錯,他怎麼早沒想到,香蘭這種能文會畫的,果有些文人墨客的脾性,素喜徜徉山水間,跟那些在內宅里只知道打扮伺候人的女人是不一樣心腸的,怪道她先前在林家鎮日沒精打采的,原來是被拘得緊了。卻繃著嘴角道:「你這小性兒就是彆扭,想出去玩跟爺說不就是了,跟個悶嘴葫蘆似的,見了爺就沒話,一天到晚低著頭,都快成小老頭兒了。爺再忙兩天,咱們就回金陵。想你爹娘了罷?等回去了,讓你回家住兩天,或是把你爹娘接進來住幾日。」

    香蘭一怔,這些日子她最想念的莫過於父母,不由彎了彎嘴角,又想起林錦樓把她找著帶回來時,她在馬車裡就一路想,自己是從狼窩爬出來,又進了虎穴,依林錦樓的性子,還指不定要怎麼折磨整治她,之前惹毛了他就險些要掐死自己,這一回,只盼著他能看在自己救了他母親和妹妹的情分上,手下留情,倒沒想到林錦樓把這事輕輕放下了……或許是林錦樓真的性子變了?她扭捏了一下,剛想跟林錦樓說句「謝謝」,卻聽見他道:「你跑了的事兒他們還不知道,你也就甭提了。」

    「……哦。」

    「別光『哦』,再敢有下次你試試。」

    香蘭低著頭盯著眼前的糕餅又不吭聲了,心想她剛覺著林錦樓為人軟和了,可下一句又開始威脅自己,果然這才是林錦樓的真面目。

    林錦樓擰起眉頭,心裡也有些悔,方才明明好好的,這女人膽小如鼠,不禁嚇唬,他怎麼又給忘了呢,她也是的,就不會學著討喜點,旁的女人早就知道湊過來撒個嬌,說句:「爺,我再也不敢了。」他還能有什麼氣?

    眼見氣氛僵僵的,林錦樓哼了一聲,一伸手將香蘭戳的那塊糕端到自己跟前,就著湯三兩口吃掉了。

    吃罷飯,丫鬟撤去碗碟,獻上清茶漱口,毛巾淨手,片刻又重新端了熱茶,擺了果品來。香蘭還想再翻翻書,林錦樓覺著她身上還沒好利索,命她去午睡。林錦樓說話向來軍令如山,香蘭只能服從不能反抗,只好乖乖躺在床裡頭,身上嚴嚴實實裹了錦被。他自己赤著腳坐在床外側,翻看銀盤子裡盛的帖子和禮單。

    香蘭偷偷把眼睛眯成一條fèng,瞄了林錦樓兩眼,只見他微皺著濃眉,一臉的不耐煩,把帖子分成幾堆。香蘭頭一次發覺林錦樓長得俊朗,長眉入鬢,雙眼如電,鼻樑高直,帶著勃發的英氣霸氣,挺拔如松,只是他性子太爆,又是個心狠手毒,不擇手段的,一言不合便抬手打人,香蘭雖感激他,卻也又恨又怕,見著他的影兒都惦著躲,哪裡在意他長什麼模樣。她合著眼胡思亂想一回,便不知不覺睡著了。

    林錦樓將帖子分了,命靈清拿給吉祥。他伸個懶腰,一扭頭,只見香蘭已經睡熟,臉蛋紅撲撲的,他又小聲罵了句:「沒心肝的女人。」想到回來時,門子同他說袁紹仁來過,還送來一隻箱子,說是奶奶曾用過的東西,便命人將箱子抬來,打開一瞧,只見三四件粗布衣裳,一件厚些的袍子,另有個粗陋的小木匣,打開才知裡頭放了一面鏡子,一把木梳,半瓶兒頭油和一盒兒塗臉的膏子。

    林錦樓翻騰兩下,便嫌棄的放一旁了。剩下的便是經書和書稿畫稿,另還有幾卷已經裱好的畫兒,林錦樓展開一一瞧了,只見山水、人物、花鳥,各色題材俱全,或磅礴,或寫意,或細膩,或婉約,真是別具一格,說不出的雅。

    林錦樓立時一驚,忍不住脫口贊道:「好畫兒!」詫異的回過頭去看在床上的女人,萬萬想不到香蘭竟有這樣的能耐。當今名頭最響的才女是京城裡文淵閣大學士姜學成的女兒姜翡雲,琴棋書畫俱精通,尤擅一手好丹青,曾有她在閨閣中贈友所畫的一副梅蘭竹jú圖流出,當時引得一眾王孫公子追捧。他也曾湊熱鬧瞧過,是繪得不錯,可跟香蘭所畫相比,不知差了幾重山。且香蘭詩書皆妙,也會下棋彈琴,先前做丫鬟時還不顯,待他養在房裡,卻愈發瞧出她精於吃穿,大家閨秀各色禮儀教養不缺,風格高雅,一身氣派比趙月嬋之輩更像千金小姐,哪裡是奴才種子,分明像是簪纓人家嬌養長大的,絕非寺院那般清寒之地養出來的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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