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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香蘭耷拉著腦袋不說話,時不時的抹淚兒。

    林錦樓還想再訓幾句,這裡小丫鬟端了托盤,託了一碗粥並兩樣兒小菜進來,林錦樓方才住了嘴,命把炕桌搬到床上。香蘭見是一碗白米粥,並酸筍、素心青芽等清慡小菜,她哪裡有胃口,又提心弔膽的怕林錦樓追問,只覺頭愈發昏沉了。

    林錦樓把青瓷碗往香蘭面前挪了挪,看她愣著,便道:「先吃點,肚子裡有食兒才能吃藥。」

    香蘭頭疼得有些噁心,她不想吃,又不敢拂了林錦樓的意,只好勉強拿起勺子,吃了兩口又放下了,低著頭小小聲說:「吃不下了。」

    「就這兩口,你當餵貓呢……不愛吃?本來有肉粥,可大夫說你沾不了葷腥油膩,只能吃這樣寡淡的。」

    「沒有不愛吃,就是吃不下……」

    「你又來了是罷,又開始跟爺使性子賭氣了?」

    眼見林錦樓又要瞪眼,香蘭只好又勉強吃了一勺,直著脖子咽下。她頭疼,身上也酸疼,還有一陣一陣的寒。她有些自暴自棄想,自己興許就是命不好,不過就想找個地方平平靜靜的過日子,怎麼就不行呢,她在寺院裡好端端的怎就遇上了歹人。還有林錦樓,她都躲到揚州,這樣遠的路,他都把她揪出來。他又救她一回,她又欠了他,可一想到又要回冷冰冰的林家宅門,她的心就灰了一半。往後的日子會怎樣?以色事人,強顏歡笑,戰戰兢兢的服侍林錦樓和他日後娶的太太,低著頭踩著臉這樣熬一輩子?

    人這一輩子苦短,可熬日子卻又尤其的長。她給林錦樓當小妾不過才一年光景,卻覺得早已世事輪迴,桑田幾度,心好似一下子老了似的。

    香蘭本不想哭,強忍著,可眼淚就是止不住。淚滴在粥碗裡,她舀了一勺放進嘴巴,滿口的苦澀,那苦意直苦到她心裡,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林錦樓沒料到香蘭吃了口粥便潸然淚下,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卻還拼命舀了粥往口裡塞。他把碗拿了過來,皺著眉,過了半晌道:「吃不下就甭吃了,又沒逼你……這不是為了你好麼。大夫說藥性傷胃,讓你最少吃碗素粥。回頭讓小三兒他們出去尋幾斤血燕人參,給你煲補湯……你別哭了,咱收收淚兒成不?」

    香蘭竭力忍住,用袖子擦眼睛,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悽惶無助的小貓兒似的,委實可憐。

    林錦樓把炕桌撤了,上了床,把香蘭抱到懷裡,摸了摸她頭髮道:「你這人,就脾氣太倔,什麼都藏心裡。你在林家過得不順心,怎麼不跟爺說?爺當然給你撐腰,誰敢欺負你,爺立時滅了他。你倒好,一聲不吭的跑出來,你知道整個金陵城都讓爺翻騰過來了麼?啊?還有你爹媽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爺也挨個查了一通,這段日子金陵的人牙子都不敢販十幾歲的大閨女了。林家是有人欺負你,可你在外頭過得就好?髒的累的沒少干罷?你這手都糙了。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小媳婦兒,跑到寺廟裡住著,要是生得跟李逵似的也就罷了,長得好,又在尼姑庵里形影單只,出事兒不過就是個早晚。倘若今兒晚上爺沒過來該如何,你自個兒心裡想過麼?」

    香蘭還在他懷裡哭,哭聲悶悶的,林錦樓已覺著自己胸前濕漉漉了一片。他又撫了撫香蘭的長髮,低聲道:「方才爺就讓你吃兩口粥,你怎就哭上了?不過訓你兩句,你還委屈上了。行了,快別哭了,你病還沒好,仔細哭多了頭疼。讓丫鬟們打水進來給你擦擦臉,把藥吃了,漱漱嘴睡了罷。你從早上回來睡到這個時辰,爺可是腳不沾地忙了一回,折騰夠嗆,早想歇著了。」他東瞧西看的也沒找到帕子,索性把繡著五色鴛鴦戲水的枕巾抓起來,將香蘭的臉扳起來給她擦臉。

    香蘭悄悄看了林錦樓一眼,燭光下,他那張稜角分明的臉顯得愈發英俊,不似帶有惱意,一身凌厲逼人的氣勢柔和了些。她的頭實在太沉,任憑林錦樓用枕巾在她臉上抹。

    林錦樓又命丫鬟端藥打水。香蘭只得用熱毛巾重新擦臉,又將藥吃了,漱了嘴。待那丫鬟退下,林錦樓上床,便要吹熄床前燈。

    香蘭方才啞著嗓子道:「幫我出來的人,是我原先在寺廟的師姐們,大爺你行行好……是我騙她們,她們不知情的。」說著言語裡又哽咽了。

    林錦樓哼了一聲,可扭過頭看著香蘭紅腫水亮的眼睛和紅紅的鼻尖,又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她,道:「行了,爺既往不咎了。」

    香蘭一愣,她還有一肚子央求的話,沒料到林錦樓竟然不追究了。

    林錦樓翻過身,直著手肘把香蘭困在身下,俯視著她:「應了你這一樁事,你可不准再哭了。先前太太對你有成見,如今總後悔原來待你不好,催著問你找著沒有,這仨月往你家裡送了四趟東西,還怕你爹娘多想,不敢說你沒了。你再回去就放下心,整個兒林家沒有人給你臉子看……爺在外頭天天累死累活的,回家裡來就惦著能有人知疼著熱再說兩句好聽的,沒指望你上九天攬月,也沒指望你怎麼會伺候,你就乖點,少出點么蛾子成麼?」

    香蘭咬了咬嘴唇,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她只覺頭痛,秦氏、林錦樓、還有回到林家,這些事她已無力氣再多想。

    林錦樓好似又說了些什麼,此時藥性發作,香蘭只覺那聲音變得極遙遠,她合上眼,又沉沉睡了過去。

    第223章 病癒

    香蘭在床上躺了三天。其實她第一天晚上發了一身汗,身上已經慡快了,林錦樓硬讓她再躺幾日,香蘭也實在怕林錦樓喜怒無常,恐他再追究定素師太助她來揚州之事,便從善如流,又在床上躲了兩天。

    林錦樓鎮日忙碌,不知誰把他來揚州的消息透了出去,自此後大大小小前來走動的各色官員名流等便絡繹不絕。香蘭悄悄看過那一摞厚厚的拜帖,細算下來竟然是文官登門的居多,旋即想想也釋然,林家本就紮根在文臣之中,林氏一族大大小小的文官、舉子,有幾十位,秀才便更不用計了,乃地道的詩書傳家,像林錦樓這樣肯吃苦當武將闖出路來的,倒真箇兒是個異數了。

    香蘭推開窗,外面春光正盛,院子裡種的兩株桃花開得蒸火噴霞一般,她盯著那兩棵樹痴痴望了一回。小丫鬟靈清見了,便從櫃裡取了一襲薄斗篷,披到香蘭肩上道:「早上還有些微寒,奶奶身上還沒好利索,吹了風該頭疼了。」又問道,「靈素,奶奶的藥呢?」

    原來當日楚大鵬等人隨林錦亭回到林錦樓在揚州置的宅子,見僕婦下人極少,料定林錦樓使喚起來不順心省力。謝域是個有心人,第二日便送來兩個他精挑細選的丫鬟,一個叫靈清,略通筆墨書畫;另一個叫靈素,家裡祖上曾有行醫的,會針灸推拿。兩人都十四五歲年紀,雖無十分顏色,倒也生得端正乾淨。

    「弟弟想著,小嫂子是個能寫會畫的才女,身邊沒個伺候筆墨的怎麼行?聽哥哥說她身子單弱,有個懂醫理的跟在身邊伺候調養,也能讓哥哥安心不是?」謝域把人領過來時,滿臉堆著笑。

    劉小川摸摸鼻子道:「娘的,『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小爺我一直以為老楚是最一肚子花花腸子的,沒料到兄弟你才狡猾,這哪兒跟哪兒啊,顛兒顛兒送了倆人來,連『小嫂子』都叫上了。」

    謝域瞪了劉小川一眼。

    林錦樓卻含笑道:「還是你細心,我正愁身邊少兩個使喚人,你這一遭解了我燃眉之急。」便把人留下了。

    來了第一日,這兩個丫鬟便磕頭對香蘭稱「奶奶」。香蘭一愣,原在林家,府里上下都是叫她「姑娘」的,林錦樓卻點了點頭,容色平靜,不咸不淡的訓了兩句,讓日後好生伺候云云,似是未聽見那聲「奶奶」似的。

    香蘭又看了看林錦樓,便微微垂下了臉兒,濃長的睫毛將眼中的心事也掩了起來。她原先聽吳媽媽說過,最初青嵐進門,在京城也是極風光的,秦氏特地大宴賓客,林錦樓寵信有加,京城裡的下人們也一口一個上趕著叫青嵐「奶奶」,這般一路捧到了金陵。直到見了趙月嬋這個正兒八經,用八抬大轎明媒正娶來的奶奶,青嵐才重新夾起尾巴做人,在稱呼前頭添了一個「姨」字。一字之差,身份便謬之千里。僕婦下人們背後沒少嚼舌根子,每每幸災樂禍:「嘖嘖,任憑京城裡頭喊得如何響,見了正主兒真佛,看她怎麼狂得起來。原瞧她興的,真拿自己當正經大奶奶了。在京城裡叫她『奶奶』,答應得脆生著呢,如今喊一聲,讓她應應看!」

    香蘭聽到這話心裡發冷,青嵐乃是個厚道寬仁之人,對下多可親,那些人與她也沒有深仇大恨,何至於這般落井下石。可這也是人性罷了,總有些個愛看從高處跌下來的人被「啪啪」打臉,再從旁踩上兩腳,說出來自以為得意,豈不知這樣的作態才最醜陋噁心。

    只是,原先青嵐的那份風光和捧殺,如今要換她來受了麼?

    香蘭不是傻子,瞧得出林錦樓待她有幾分情意。可他這樣花名在外的,情意能有幾分長久,他對她正在興頭上,許是丟不開手,這樣的情脆得像紙,戳戳就破了。當年青嵐比她更得體面,可死得不明不白,如今芳魂不知在何處遊蕩,林家也只糙糙賠了些銀子了事。林錦樓似是早已忘了這個人了。

    自己的結局又能怎樣?難道就這樣認命當林錦樓的小老婆了?

    香蘭想了一回,覺得有些灰心,可又覺著為此煩惱也是無濟於事,索性都丟開了,只瞧著前院牆上探出的那枝杏花發怔,耳邊聽得多寶閣後面,丫鬟們在說話。

    靈清聲音輕快道:「大爺說奶奶沒有合適的衣裳穿,今兒一早就命人抬來了一箱,說沒什麼好的,比不得家裡頭比著身量裁的,讓奶奶隨便挑兩件穿。我還真當沒好東西呢,方才掀箱子一看,我的佛,都是上好簇新的綢緞細布衣裳,樣式也新,這還不好,真不知什麼衣裳才好了。」

    靈素道:「還有昨兒晚上大爺拿回來那一盒首飾,早上給奶奶梳頭時你瞧見沒?那一支珠花最少十兩銀子罷?花蕊還是珊瑚串的呢。」靈素一面說,一面端了托盤進來,道:「奶奶趁熱喝,今兒是最後一副了。」

    香蘭端起碗一飲而盡,苦得她打了個寒戰,忙往口中塞了一塊梅子干,起身道:「我去外面散散。」便要出去,靈清等人連忙跟著,香蘭扭頭道:「不過在院裡站一回,不必跟著了,你們也歇歇。」說完便往外走,走到垂花門處,仰面去看牆上的那枝花兒,只覺白牆青瓦映著一團火紅,分外奪目耀眼,生彩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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