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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當下春燕親自奉茶,又說軟話賠罪,錢文澤又好話哄著,方才讓韓光業覺著自己的面子圓回來了,這事便撒了手。一時春燕自去前頭侍奉,錢文澤硬拉著韓光業到一旁的茶圍間裡吃酒,奉承的話兒說個不住,韓光業心裡頭舒坦,兩人閒散的話兒說了幾句,錢文澤聽說韓光業有個做知縣的老爹,他又領著肥差,便愈發巴結上來。兩杯酒下肚,韓光業便忘了情,道:「甭說這燕兒姑娘是生得浪,怪道睡一晚要五兩銀子。」
錢文澤嘿嘿笑著給韓光業又斟了杯酒,道:「她還不算揚州拔頭份的,正經有名的揚州八艷,睡一宿要十兩呢……可要我說這八艷,卻比不上我今天見著的一個小娘子。長得那叫一個靚,眼睛一勾都能把人的魂兒勾出來,可惜是個帶髮修行的姑子。」說著把手邊放著的那一卷畫兒拿了過來,展開對韓光業道:「哥哥瞧見沒?這畫兒就是她畫的,當得上色藝雙絕了罷?」又不斷誇讚香蘭美貌,原來這錢文澤沒安好心,垂涎香蘭美色,可又不知她什麼來路,顯勝庵乃名剎,並非尋常小廟,故而不敢動手,便百般攛掇韓光業出手,若事成了,也可分得一杯羹。
韓光業聽錢文澤把那小姑子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心中大動,又灌了幾口黃湯,仗著酒意,被錢文澤攛掇著去看美人兒。到了顯勝庵山門已經緊閉,錢文澤道:「不妨,我方才聽鐘響,正是做晚課的時候,咱們到後頭去,哥哥踩著我的肩膀往裡看,那小姑子必然要去誦經,哥哥就能瞧見她了。」韓光業便踩著錢文澤肩膀,扒著牆頭往裡看,只見果然有三三兩兩的尼姑夾著經文到念佛堂去,不多時,便瞧見有個窈窕的女孩兒慢慢走過來,烏髮雪膚,卻瞧不清臉。
韓光業心頭癢得不行,死命睜大眼,踩著錢文澤肩膀踮著腳尖往內看去。錢文澤早就讓酒色掏空身子,哪禁得起韓光業這樣踩踐,兩腿打顫,豆大的汗珠兒順著額頭淌下來,歪著脖子咬著牙道:「哥哥,我說哥哥誒,你……你到底瞧著了沒有啊?」
韓光業道:「這就快了,你嚷嚷什麼。」
只見人已走到近處,果然玉人嬌面,臉上兩泓秋水,身姿窈窕可愛,實在是個佳人。韓光業陡然瞪大了雙目,仿佛瞧見什麼極可怖的事,失聲道:「這,這,這是……」
此時錢文澤再支撐不住,腿一軟便往下癱,連帶著韓光業站立不穩,晃了兩晃,「哎喲」一聲尖叫便一頭栽了下去。
香蘭聽見動靜吃了一嚇,抬頭往聲處去尋,卻什麼都沒瞧見,遂加緊了幾步進了念佛堂。原來她今日見著春燕,心裡極不踏實,又暗悔自己進屋便摘了兜帽兒,萬一被人認出可怎麼了得。但轉念想到自己與春燕許久未見,且當時她還是個小女孩兒,春燕只怕早就忘了,再說她如今是全家被林家拉出來賣了的,只怕早就跟林家斷了干係。想到此處心下稍安,只暗暗提醒自己日後更要加倍小心。
牆外,韓光業捂著腰倒在地上直哎喲,心裡卻一片驚惶。
方才瞧見的不是別人,正是林錦樓的愛妾陳香蘭!
她,她,她怎麼會在此處?!
韓光業渾身的酒意全化作冷汗出了。
當日林錦樓把陳萬全從大牢里弄出來,他跟他爹韓知縣沒少往陳家走動,送藥材送銀子送禮物,瞧見過陳香蘭一次,頓時驚艷,臉上不顯,心裡卻羨慕林錦樓艷福不淺。後來他眼瞧著陳萬全因這閨女門庭陡然而貴,轉眼富家翁。原本見他們父子還誠惶誠恐,漸漸的,竟也不大放在眼裡,跟他爹「哥們長,哥們短」的,還叫他「賢侄」,真箇兒得意忘形,小人得勢嘴臉。
他們爺倆兒表面上也親熱得緊,回家關起門來也摔杯子罵「狗屁倒灶奴才種子,閨女給人當小老婆,還狗顛兒似的把自己當個人,我呸!等閨女被林大爺膩了,必把那張狗臉踩泥兒里!」可聽說陳香蘭真正討了林錦樓的喜歡,得了內宅的獨寵。他得知這個,滿心的不情願倒減了兩分,往陳家跑得更歡了。
得寵的姨奶奶要能吹幾句枕頭風兒,他韓光業可就不止是八品的小官兒了呀!只怕比他那個中了進士才當了七品官兒的爹還能風光!
今年過年時候他還登門去過陳家,陳萬全還跟他顯擺林家送來的東西,直堆得屋中都放不下,有四壇酒和一箱皮子就這麼擺在院子裡。他知道陳家真是要大富貴了。
可陳香蘭為何在揚州的廟裡?
此時錢文澤揉著胳膊站起來,忙去扶韓光業,口中道:「我的親哥,您站得起來麼?可摔著了哪兒?」
韓光業一面擰著眉一面站起來,暗道:「自從去年年前,林家軍就沒消停過,四處找人,還曾到我爹哪兒,讓衙門派捕快出去尋十幾歲來路不明的美貌女孩兒,一連抓了二十來個,可又都讓人給放了。鬧得人心惶惶,有說是找大戶人家逃妾,有說是哪家丟了小姐,只林家軍嘴嚴,不走漏一點風聲。如今金陵里還正找著人呢,難道說……找得是她?」
韓光業一個激靈,先是起了一身的白毛汗,後又是一陣狂喜,因太激動,渾身都微微打顫,暗道:「天助我也!合該我韓光業光大家業,立了這一大功,還愁何事不成!」想到此處不由叉著腰仰著臉哈哈大笑起來,用力太猛,扯著了腰上痛處,又苦著臉一疊聲捂著腰哎喲。可按捺不住心中喜悅,又笑起來,腰上疼得難受,不由又落了兩滴淚。
這一陣笑一陣哭的,驚得錢文澤一愣一愣的,呆傻道:「我說……我說哥哥,你不會是給摔糊塗了罷?」
韓光業擺了擺手,拍著錢文澤的肩笑道:「沒,沒,我說兄弟,你可真是哥哥我的福星……」話說一半,看著錢文澤殷勤的笑臉便住了嘴,只掏出二兩銀子道:「走,咱哥們再去喝一杯,這小妞兒的事切勿告訴旁人,我心裡頭有數,日後好處少不了兄弟你的。」說完拉著錢文澤走了,暫且不表。
卻說韓公子雖說斗大的字都沒認全,可在這上頭一通百通,他是斷不肯告訴旁人跟他搶功的,心裡立刻捏定了章程,叫過心腹小廝,命他守在寺廟外頭看住香蘭。當晚在腰上糊了一記膏藥,帶著花了一倍銀子從錢文澤手裡買的那幅《洛神圖》,匆匆忙忙的便回了金陵。不在話下。
卻說香蘭,當晚做過了晚課,定逸師太忽將她喚到身邊,道:「為師說過若是有緣你回來給我送終,如今我大限已至,你我緣分至深,故而你我還有這些相處之日。為師有幾句話同你說。庵里雖清幽,卻也不是你最終的歸宿之地,日後幾經跌宕,隨順因緣,別太過為難自己,你素日寬厚慷慨,與人為善,好日子在後頭,終歸在富貴場中。」說完便盤膝而坐,溘然長逝。
香蘭十分悲痛,忍不住大哭一場,廟裡依教誦經超度,操持超度法會。定逸師太素有聲望,往日裡受她惠澤之人極多,鄉里鄉親來磕頭之人絡繹不絕,連知府大人等大小官員都親自上門弔唁,故顯勝庵一時繁亂。香蘭恐被人認出,便到後頭菜地里躲清靜,想起師父,不由又落一場淚。
第218章 虎穴
香蘭哭一回,等悲痛灑夠,方覺好轉了,用帕子抹了抹眼睛,慢慢走了回去。悲傷之心稍退,又覺著定逸師太一去,自己在這顯勝庵里也沒趣兒,數數銀子和剩下的首飾,零零碎碎能湊一百多兩,心說:「倘若我是個男子,便走得再遠些,到他鄉異地立出些事業再回來接我爹娘,可如今我一個女流,能往哪兒去呢?身邊又沒個人能幫襯。」盤算了一回,心裡始終沒個章程,取出鏡子照了照,只覺自己生得太過柔弱,即便穿上男裝也能讓人瞧出是個女身,不由又嘆一口氣。她前生今生除卻在發配和在佛堂的日子,餘下的時光幾乎全圈在金光閃閃的富貴宅門裡,想到自己只會畫畫寫字,做些針線,旁的一概不通,便愈發氣餒。
香蘭愣一回,又鼓起興,暗道:「不慌不慌,先前在林家做奴婢,覺著眼前已沒有路,到頭來還是跟家裡人一起脫了籍。後來去林家,遭了多少罪,如今不也出來了?路是一步一步走的。」精神又振奮了些,鋪開紙,蘸墨筆去寫給定逸師太的悼文,不在話下。
三月春衫薄,天氣早已回陽。這一日已近黃昏,大街上行色匆匆走著一人,也合該有事,這人走著走著,只覺從天而降許多瓜子皮,抬頭一望,只見正走到倚翠閣門口,有個jì女正倚在二樓勾欄上嗑瓜子呢,歪著身子,露出半截藕臂,臉兒上脂粉好好的,橫著媚眼,一張鮮紅的小嘴兒正把瓜子皮吐出來。四目相對,那jì女見那人生得眉眼英俊,形容博浪,「噗嗤」一樂,用扇子擋著臉,笑吟吟的去了,真箇兒姿態冶艷,放浪誘人。
那人見了,神魂一盪,不由自主的拔腳往倚翠閣中去了,龜奴自是殷勤招待,那人顯是風流場中老手了,當下拍出二兩銀子,將那jì女的形容描述一番,龜奴笑道:「大爺有眼力,一瞧就是老風月了。那婦人是我們這兒的燕兒姑娘,名頭最響,這個……」說著兩隻拈動,從袖中悄悄伸出來。
那人也不言,又掏出五兩,龜奴立時眉開眼笑,響亮道:「得咧!燕兒姑娘這就到!」
說著把那人引到二樓,不多時,春燕果然來了,見那人生得風流又有氣派,不由中意了兩分,使出全身手段小意殷勤的陪著吃茶聊天,當晚便讓那人留宿下來。
那人不是旁人,正正是杜賓!原來當日杜賓自知事情敗露,且不說林錦樓要殺了他,盧韶堂也要將他滅口。他為人狡猾jian詐,早已留好後路,他有一叔伯堂兄,身量相貌與他酷似,這些日子他一直將堂兄留在府上。他一會去便把自己最好的一套衣裳贈給他堂兄,讓其換上出門,自己則喬裝打扮,裝成個駝背老翁悄悄溜了。他堂兄便稀里糊塗的送了死,讓人一刀捅上心窩斃命,屍首扔在河裡,因泡得時間尚短,臉有些變形,卻勉強可認出些面目,便暫且糊弄了過去。事後林錦樓自然發覺,不由大怒,派人四處追緝杜賓,暫且不提。
這些日子杜賓東躲西藏,先在杭州投奔相熟的朋友住了些時日,因那裡仍是林錦樓地盤,他心裡不踏實,便打算一路南下到福州,這一日正到揚州地界,行在路上正瞧見春燕,杜賓已曠了許久,見了這一遭,自然進來受用。
一時屋中香銷瑞腦,被翻紅浪,春意濃濃,待事畢,春燕早已睡過去,杜賓似醒非醒,忽聽得門外腳步聲響,不由一個激靈,立時坐起來,伸手便去摸放在床頭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