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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是,孫兒明白。」

    「盧韶堂那裡,你要動手整治不可讓人抓住把柄。」

    「這個自然,祖父放心。」

    林昭祥說完這幾句便不再言,林錦樓見他面露倦容,神情萎頓,便不敢再打擾,親手取來一條錦被蓋在林昭祥身上,又往小茶壺裡添了些熱水,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在門口招手把琉杯喚來,命她去取老太爺平日吃的補藥,又問老太太情形,琉杯道:「老太太無礙,這會子吃了藥已經睡了,太太在跟前侍疾。」

    林錦樓點點頭便走了出去,只見廳堂里空蕩蕩的,已人去樓空,地上的血跡也被擦了個乾淨。他走到屋外,只覺寒風襲人,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

    此時雙喜小心翼翼的走過來,在林錦樓身側,低頭恭敬道:「大爺,溫將領來了,就在二門外候著。」

    林錦樓連忙大步邁出去,只見溫如實站在兩盞紅燈籠下,見林錦樓便抱拳稟告道:「大爺,在護城河上找著一具屍首,經辨認是杜賓的。」

    溫如實說完這話便立刻閉了嘴,死死垂著頭不敢往上看主子臉色。想來林錦樓的臉色應比鍋底還黑。

    「確認了?」

    「確認,屍首不曾腐爛,頭臉都是好好的,背後中刀,一刀捅進心窩斃命。」

    原來當日林府侍衛從外趕來,杜賓等人見大事不妙便連忙逃走,慌亂中不忘帶著二房母女當做人質,逃半路遇到徐百戶帶兵追捕,他便臨時反水,殺了同伴佯裝救人的英雄,將二房母女送回林家。卻不料盧韶堂早就得了消息,自杜賓進城之日便盯了他的梢,派人將他殺了,扔進護城河裡滅口。

    林錦樓濃眉緊鎖,雖這一則他早已想到,但事到如今還是覺著白白便宜了杜賓那畜生。此時聽到有人在背後叫他道:「大哥……」

    林錦樓扭頭,見林錦亭站在二門內,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的模樣,囁嚅道:「大哥,可否借一步說話,弟弟有事想同你說。」

    林錦樓轉身進了垂花門,冷著臉不說話。

    林家小三爺從小最怕他哥哥,覺著他比祖父都可怕,祖父還講理,可這位要怒起來那真是……可想起方才母親哭得死去活來的模樣,林錦亭偷偷看了林錦樓一眼,他還從來沒瞧見過他大哥能惱成這樣,往常林錦樓再暴戾,在家人跟前都是優雅從容又笑得如沐春風的……林錦亭舔了舔嘴唇,盯著鞋尖道:「哥,哥你能不能饒了三妹妹,她真的知道錯了,這事你一發話,祖父一準兒就能改了主意……」

    林錦亭偷偷看了林錦樓一眼,只見他陰沉著臉,卻不是動怒的模樣,便壯著膽子道:「三妹妹這事雖說做得不堪,可家裡到底沒怎樣,家裡人都平安回來了,不過死了幾個奴婢和侍衛罷了,到底是外人,還能親過自家人去?聽說大哥還丟了個小妾……不就香蘭那丫頭麼,一身臭脾氣還是個害人精。回頭我再送給哥哥一個,保管比香蘭嬌俏溫柔,善解人意……」

    話音未落只聽耳邊疾風,林錦亭還未緩過神,衣襟已被林錦樓拎起來,整個人重重掄在地上,摔得他齜牙咧嘴,只覺渾身筋骨都要碎了,眼淚一下迸出,倒在地上呻吟不絕。

    林錦樓走上前狠狠踹了一腳,道:「別他媽裝死,起來!」

    林錦亭已經懵了,不敢再觸怒他大哥,強忍著疼,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

    林錦樓指著他鼻子道:「滾!」

    這一聲暴喝嚇得林錦亭膝蓋一軟,旁邊的小廝祿兒急忙過來攙住他,主僕二人落荒而逃。

    林錦樓無力的垂下手臂,手攥成拳放在腦門上死死頂著,仿佛如此才能壓下他一腦門的火氣和焦慮,他緩了許久,方才沙啞著嗓子對溫如實道:「讓兄弟們繼續去找人,扣留下來的女子我自會派人去辨認,去罷。」溫如實仿佛被鬼攆了似的跑了。

    林錦樓便轉過身往回走,只見院子裡疏桐和紫黛仍被堵了嘴五花大綁的扔在地上,書染正在旁邊守著。

    疏桐神色頹廢,見了林錦樓不由渾身發抖。紫黛則仰脖望著林錦樓,雙目流露哀求之色,口中「嗚嗚」作響。

    林錦樓只掃了一眼,對書染道:「這兩個東西,都把舌頭給我剪了。」指著疏桐道,「這個送到莊子上。」又指著紫黛道,「她姨母是太太跟前得臉的人,我看在太太面上不賣她。攆她出二門,府里有不嫌她啞巴的光棍,拉了配了去。」

    疏桐面如死灰,她原以為自己橫豎是個死,沒想到林錦樓真饒了她一條命,只是想到剪舌之刑,又嚇得瑟瑟發抖。紫黛嚇得身下已遺了一灘尿,嗚嗚掙扎著不住翻滾,她本是要當姨娘的正經主子富貴人,如今可怎麼甘心!紫黛覺著自己必是做惡夢了!

    第215章 懲戒(三)

    紫黛用乞求的目光瞧著書染,書染卻仿佛沒瞧見似的,垂頭應下,心中暗道:「這兩個丫頭必是知道些不該她們知道的,大爺怕她們出去渾說,便要把舌頭剪了,幸虧這二位不識字,否則要廢了兩手也未可知。」

    眼瞧著林錦樓走遠了,書染想了想,招手把跟著她來的寸心叫到身邊,道:「你去告訴韓媽媽,就說紫黛犯了大錯,大爺要重重懲罰,她若想找太太求情就趕緊去,可別漏出是我告訴的她。」寸心應一聲便去了。

    書染伸手攏了攏髮髻。韓媽媽到底體面,倘若不聲不響把人處置了,難免跟她結仇。韓媽媽有本事就讓太太出面,讓太太跟大爺說去,倘若是她自己求到跟前來,只一句「人是大爺親口定罪發落的」就能打發了,紫黛也難翻這個身。

    宅門裡行事必要滴水不漏,她風光了這麼久,就是因著自己不亂結仇家,誰能保證自己事事都能立功,討好主子呢?沒有過失,別人肯賣你面子罷了!

    書染一指地上那兩人道:「先都給我帶到外頭去罷。」

    寸心到拙守園的時候,韓媽媽剛剛脫了衣裳睡下,正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秦氏去寺廟,回來一身驚惶狼狽,又丟了紫黛,韓媽媽急得跟什麼似的,試探著問了兩句,可瞧見秦氏冷著一張臉,便不敢再說了,只獨自長吁短嘆,想到紫黛八成是凶多吉少了。可更讓她驚懼的是,秦氏對她竟然未出言安慰,反而疏遠了幾分。昨日一回來便命綠闌開箱籠拿了上好的綢緞和各色金銀首飾等給陳香蘭家裡送去,說是過年的年禮,可這年禮也忒厚了!韓媽媽愈發驚疑不定,連晚飯都未曾好好用。她本想等秦氏回來再好生問問,不曾想紅箋回來取秦氏的衣物,道:「太太在老太太那頭歇了,今兒晚上留下人上夜,別人就各自歇了罷。」她這才無可奈何的胡亂睡下。

    這廂寸心在外叫門,小方兒掌了上燈將門打開,韓媽媽披上衣服這麼一聽,登時唬得魂飛魄散,忙忙的穿了衣服,頭也顧不得好好梳,趿著鞋便往外跑,一徑兒跑到正房正院,掀開帘子進了屋,只見秦氏已梳洗過,披散著頭髮,紅箋拿著篦子一下一下篦著。

    秦氏在鏡中見韓媽媽進屋,也不理睬,韓媽媽便不聲不響的跪了下來。薔薇拿著銅盆進屋,見了不由一怔,想叫秦氏一聲,卻見紅箋朝她使眼色,輕輕搖了搖頭。薔薇便閉上了嘴,又輕手輕腳的退了。

    待紅箋手上為秦氏篦了一百下頭髮,又將那烏黑油亮的發綰成纂兒,奉上香茗,秦氏方才會轉過身,看著韓媽媽道:「這麼晚了,還過來做什麼?」

    韓媽媽跪得腿腳發木,脹得酸疼,聽了這話一疊聲道:「是老奴想得不周,夜深還驚擾太太休息,只是如今紫黛不知犯了何罪,惹惱了大爺,要被重重發落出去,還求太太寬仁,放她一條生路。」說著不住磕頭。

    秦氏見她衣衫不整,頭髮亂蓬蓬的,這上下一磕頭更露出將要光禿的頭頂,心裡暗嘆一聲,可轉念又想到紫黛在棲霞寺里的賣主之舉,心又硬了起來,冷淡道:「紫黛已是知春館的人了,既然大爺要處置,我便不好插手。」

    韓媽媽哀求道:「太太是最寬仁最聖明的,紫黛那孩子對太太和大爺忠心耿耿,縱有千般的不是,可占著這一樁便知她是個好的,太太……」

    秦氏原還有幾分念舊,但聽「忠心耿耿」這四個字,心裡便愈發恨上來,淡淡道,「大爺既然發落,必是紫黛有了罪過,她犯了哪一條你可知道?」

    韓媽媽一愣,頓時無話可說,她也不知紫黛究竟所犯何罪,但見秦氏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黑臉,心裡便一沉,一時也拿捏不妥是否該為紫黛求情。只去瞧紅箋,盼著紅箋能說兩句好話,或給她些指點。

    紅箋只盯著自己的鞋尖,一聲不吭。不是她不仁,而是紫黛當日太下作,夜半那一嗓子她想起來心口還堵得慌,更別提一直抬舉紫黛的太太了,如今太太惱上來,她何必擰著主子?況,紫黛平日與她素無交情,先前未得勢,還知道捧著笑臉湊過來叫一聲「紅箋姐姐」,後來簡直要橫著走,在太太跟前獻前兒擠得她都退了一she之地,她嘴上不說,心裡到底不悅。不過這一回……紅箋心裡通透,不單是紫黛,只怕韓媽媽多年的老臉也要掃地了。

    韓媽媽又急又惱,她以為這一回出門定出了大事,林錦樓惱上來便拿身邊隨行的奴才丫鬟們出氣,她央告秦氏幾句,便能將紫黛保下來,沒料到竟是這樣的結果,秦氏半分臉面都不給她留,不知是羞還是惱,眼淚便滾下來。

    秦氏盯著桌上的燭火靜靜出一回神,忽輕輕嘆了一聲道:「紫黛在這些丫頭裡,論眼色、心胸、口齒、伶俐都只是平平,單有個好容貌,看著像是好生養的,又占著與你沾親,我才提攜了她,該給的臉面全給了。她自己不往人道兒上走,做藏雞摸狗的事讓主子膈應,我臉上也無光。」紫黛胸中無甚丘壑,偏有幾分小聰明,又是個有些野心的,她把此人推到知春館便是為了跟香蘭分寵,香蘭貌美又有些才情,這樣的女子有些眼界,最是不安分的,她給紫黛撐腰,讓這二人兩虎相爭,日後林錦樓再娶的妻子便可坐收漁翁之利,省得有個獨寵的姨娘攪得家宅不寧。

    「我原也覺得紫黛最起碼是個懂事會伺候的,最看重的就是她那份『忠心』,可有道是『疾風知勁糙,國亂顯忠臣』,我先前以為一身臭脾氣狐媚魘道的,反是最仁義的那個……」秦氏說著便帶著兩分傷感,嘆了一口氣,望著搖曳的燭火,緩緩道,「如今想起來,她在我跟前,討巧湊趣的活兒都讓給旁人,吃力不討好的全都自己默默做了,不多說不少道,我只覺著她一身倔脾氣,沉悶悶的不是討喜的性子,故而不喜,如今想起來,那孩子只是不愛說話罷了,其實是個極寬厚的人……」秦氏說著,想到如今香蘭生死未卜,不由落了兩滴淚,紅箋亦默默拭著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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