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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林長敏剛要求情,便聽林昭祥對王氏道:「綾兒變成這個模樣,全因你素日不辨是非,一勁兒驕縱溺愛,你可承認?」

    王氏抽抽搭搭,說不出話。

    林昭祥神色一黯,他這二兒媳雖說人有些糊塗,卻也是個溫婉寬厚之人,林長敏不曾善待她,說起來她在林家做兒媳也是有幾分委屈,心中一軟,嘆道:「從今日起,亭哥兒便搬到我院裡來同園哥兒一起住罷,我親自監著,也好讓他閉門讀書。」

    王氏膝下一軟,她明白老太爺終是惱了她,再不肯讓兒子同她在一處了。

    屋裡靜悄悄的,烏壓壓跪了一地人。林昭祥看了林東綾良久,滿腹的憤恨、失望、傷心。這也是他抱過的小孫女,雖說性子驕橫些,卻也率真熱誠,如今卻成了這副模樣……林昭祥喉頭滾了滾,啞著嗓子道:「明日一早對外發喪,就說林家三姑娘夜間暴斃而亡,因年輕過世,喪禮不再大辦。」

    話音一落,屋裡如同墓地一般死寂。

    忽然,王氏大喊道:「不!不!」爬到林昭祥腿邊,哭到渾身痙攣,哀求道:「爹!爹!兒媳求你了!饒了綾兒罷!兒媳甘願替她!」

    林昭祥木然道:「老二說得不錯,她到底是我林家子孫,我自然也不能讓她去死,先把她送到莊子上去罷,日後更名換姓嫁人,林家總會給她一份嫁妝。」

    林長敏勉強陪著笑臉道:「父親一向英明,綾姐兒縱有千般不是,可遭臉上這一頓毒打,也算作踐夠了,還求爹給她一條生路……」

    林昭祥厲聲道:「去備車馬,待會兒便使人悄悄送出去罷!」拄著拐杖站起身,對林東繡道:「四丫頭,你隨我來。」言罷又看了林錦樓一眼,道:「樓兒,你也來。」說著慢慢踱回房裡去了。

    王氏哭叫著,連滾帶爬的去拽林昭祥的衣角,林昭祥扭頭冷冷道:「夠了!此事再無轉圜餘地,若撒潑,便直接賞她一杯毒酒,或讓她剃了頭做姑子去!」

    王氏立刻便縮回了手,不斷打嗝,哭得上不來氣,眼睛一翻便暈死過去。

    林東綾人已痴傻了,怔怔的愣著,眼淚滾瓜似的淌下來。

    林錦樓只覺渾身的氣力仿佛都已使盡,拖著千金沉的腿跟在祖父身後,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聲悽厲的哭號,林東綾聲嘶力竭道:「不!我不!我不離開林家!我不離開林家!」那哭號委實太撕心裂肺,林昭祥步履微微一頓,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內室。

    林錦樓上前扶著林昭祥在藤條搖椅上坐了,又親自用林昭祥慣用的西施辱小茶壺泡了香茶,奉了上去。林東繡渾身篩糠,一進門便在林昭祥跟前跪了下來。

    林昭祥把西施壺拿在手裡,對著壺嘴喝了一口,閉上眼睛,靠在藤椅上又是一聲長嘆,過了好一會兒,才悠悠道:「四丫頭,你瞧見三丫頭的醜事為何不對你母親說?」

    林東繡早被林昭祥處置林東綾的凌厲手段嚇得半死,自此林東綾便是被林家除了名,只怕過幾日門外的靈棚都要搭起來了,從今往後她再不是林家嫡出的千金小姐,日後稍高些門第的親事都說不上,倘若爹娘兄弟還眷顧她,那還能得幾分家族庇護,否則……林東繡打個寒噤。

    第214章 懲戒(二)

    她對林昭祥素來懼怕,此時更無一絲僥倖之心,伏在地上,流著淚道:「孫女該死……當初瞧見這事,孫女也想告訴太太,可聽了那丫頭挑唆,說若三姐姐跟那人私奔了,那永昌侯府的親事就會落到我身上,孫女實在是羨慕三姐姐好姻緣……又怕二嬸知道我瞧見三姐姐醜事,對孫女生了膈應,所以便……」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形容甚是可憐,「後來出了事,孫女十分後悔,可,可也不敢再說了……」

    「你羨慕三丫頭的親事?為什麼?」

    林東繡已羞愧得滿臉通紅,滴淚泣道:「這都是孫女的醜事,我已盡知,說也無益,還求祖父給我留臉。」

    林昭祥卻直起身子,道:「既問你,你說便是了。」

    林東繡方道:「永昌侯位高權重,又是個體面豪慡之人,大哥對他也多有稱讚,可見是個極好的,婚姻大事豈非兒戲,自然要找可靠之人,永昌侯雖年歲大些,卻也是個可靠的貴婿了,也只有三姐姐命好,托生太太肚子裡,才能有這樣的姻緣,誰知她倒嫌棄……」越說聲音越低,漸漸訥訥不可聞。

    林昭祥沉默良久,一指水菸袋,林錦樓立刻上前裝菸絲,點燃了送到林昭祥手中。他咕嚕咕嚕抽了幾口,又把水煙交由林錦樓,緩緩道:「四丫頭,自小到大家裡連針頭線腦都不曾短過你的,大房二房攏共四個丫頭,公中給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樣的,因你年紀最小,你祖母還時常掏銀子額外補貼你,比比旁家庶出的女孩兒們,林家一碗水已端得十分平穩了,你沒投胎到太太肚子裡,那是你的因果,若因此遷怒家裡,便是你沒有良心了。」

    這一句正戳到林東繡心裡,可口中只能道:「不曾不曾,我不曾恨過家裡……」一抬頭對上林昭祥洞徹世情的雙目,只覺渾身上下都被看透了似的,慌忙低下了頭。

    林昭祥上下打量了林東繡幾遭,仰起頭微微出了會神,忽然道:「也罷,你既眼紅三丫頭的親事,我便換你如何?」

    一語未了,林錦樓便大吃一驚,忙道:「祖父……」

    林昭祥擺了擺手,看著林東繡不敢置信又驚愕莫名的臉蛋,半眯著眼道:「我問你話呢,如何?」

    林東繡不知所措的看看林昭祥,又看了看林錦樓,怯怯道:「祖父,我……我再也不敢了……」見林昭祥面無表情看著她,手不由在袖子裡握成拳,狠狠咬了咬牙,啞著嗓子道:「倘若這門親事換成我,那便是……便是祖父的慈愛體恤,也是孫女上輩子積的福氣。」說完就磕頭伏在地上。

    林昭祥望著房頂悠悠道:「此事還未曾跟永昌侯府提,永昌侯原是相中了你三姐姐,如今換做是你,人家樂不樂意也未可知,倘若這門親事不成,林家也不會虧待你,自然給你選一門殷實人家嫁了,你父親不明白你的心,原一直想給你找個門第清白的讀書人,可我知道你素來是愛富貴的。」

    林東繡方才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得發暈,連歡喜都顧不上了,可聽了最後一句,臉上驟然一燙,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垂下頭不語。

    林昭祥道:「有些話,我說出來你別不愛聽,你到底是個庶的,永昌府門第高規矩大,你嫁過去有沒有你母親的手段才幹,你心裡有數,倘若壓不服陣,理不順事,自有你難過的日子。且永昌侯房裡幾位老姨娘都是跟隨多年,有子有女,又有不少年輕貌美的姬妾,永昌侯念舊情,你若還來小女孩兒拈酸吃醋一套,最後也只有你沒臉。那府里上上下下一雙富貴眼,比你嫁尋常殷實人家艱難百倍,你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林家,只有你自己的父兄,還有你忍氣吞聲,事事容讓,我說這話你明白了麼?」

    林東繡渾身驚出一身冷汗,但旋即又為祖父為自己婚事出頭將嫁貴婿的喜悅沖淡,一個頭磕到地上,道:「祖父諄諄教誨,愛惜孫女,教孫女做人,孫女萬萬不敢忘。」

    林昭祥又命林東繡每日抄女則一遍,自今日起禁足在房,方才揮手打發她去了。

    林昭祥長聲一嘆,林錦樓忽然發覺原本精神矍鑠的祖父一夜之間仿佛蒼老了好幾歲。他心裡不好受,單膝跪在林昭祥身邊,低聲道:「我扶祖父上床歇歇,要不要請羅神醫過來?」

    林昭祥疲倦的擺擺手,沙啞著嗓子道:「雖說我一貫不管俗務,但你們幾個孩子什麼模樣我心裡有數。這四個丫頭在一起掰手指頭算,大丫頭太愛掐尖向上;二丫頭尚能算聰明本分,可跟你母親比還差得遠,自小又被你母親拘得緊了,不算出類拔萃;三丫頭被二媳婦兒養廢了;四丫頭太過虛榮自私,可我方才問她幾句,她還有羞恥心,本性卻也不壞。」說完咳嗽了兩聲。

    林錦樓連忙給他順氣,口中勸道:「祖父別說了,歇歇罷。」

    林昭祥擺擺手,緩過一口氣道:「永昌侯這門親非結不可,林家歷來是在文人仕途上走的,可如今除了你父親……軒哥兒那個身子骨只是耗年月罷了,亭哥兒有兩分小聰明,不是上進之人,調教好了也僅是守成而已,園哥兒年紀尚小……咳咳……」又咳嗽幾聲。

    林錦樓忙拿了痰盒過來,林昭祥吐了,又喝茶漱口,掏出一塊巾子擦了擦嘴,道:「族裡倒有幾個上進的,可關起門來到底不算是一家,真正還得憑自己本事。這一輩子孫只能指望你,鎮國公能提攜一把,另外便是永昌侯了。先前我想著三丫頭雖然性子嬌了些,可是個實心憨傻的,永昌侯總拿捏得住,他人品好,也不至於薄待三丫頭,可如今看來是不行了。家裡的女孩兒也就只剩下四丫頭一個,她既盼著這門親事,如今到手了也該珍惜,她還是有些廉恥,不過私心貪念過重,心胸氣量上不得高台盤,可也比三丫頭穩妥……」

    林錦樓微微垂了頭,他的妹妹們,除了大妹妹嫁了個文人世家,其餘一個嫁給鎮國公之子,一個要嫁給永昌侯,家裡已算傾所有之力用在他身上,他眼眶一熱,望著祖父日益年邁的臉,說不出話。

    林昭祥思慮了片刻,道:「讓你母親把伺候四丫頭的人都換一換,都換成人品淳厚,聰明識時務的,從明日起,讓你母親親自教她……」說了一半,又揮了揮手道,「算了,不用你,我親自跟大媳婦兒說。」

    沉默良久,又看著林錦樓道,「我知道你今日是氣昏了頭,可也不該上來便打三丫頭,本來占理的事,你幾拳頭下去,反倒落人口實,又壞了自己名聲,何苦來哉的,你得學會制怒。我年輕時也是不懂這個理兒,吃了不少虧,你……唉,你哪兒哪兒都好,就是這個脾氣……」

    「哪兒哪兒都好」,這還是林錦樓頭一遭聽他祖父如此誇他,他眼眶又一熱,強笑道:「孫兒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外頭的事都處理好,不能有什麼不好的風聲。」

    「是。」

    「這事之後,二房便要記恨你們了,回頭給你二叔些好處。家裡斷了他財路,你怎麼做自己清楚,還有你三弟,平日多照拂些,三丫頭那兒……你不要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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