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頁
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他抿緊了嘴,邁步進了大殿。只見當中燭火高照,秦氏、林東繡和紅箋面色慘白,渾身疲憊的坐在蒲團上,頭髮只綰著簡單的髻,身上裹著披風。
林東繡一見林錦樓便站起身跑上前,哭著叫了一聲:「大哥……」便哽咽起來,嚶嚶哭上了,紅箋在一旁陪著抹眼淚。
林錦樓幾步來到秦氏跟前,單膝跪在地上道:「兒子不孝,來晚了,讓母親受驚。」
秦氏眼圈兒紅了,點點頭道:「來了便好。」
林錦樓忙道:「母親可受傷了?」四下張望,擰了眉道:「香蘭呢?」
秦氏大驚:「香蘭還沒找著麼?」
林錦樓心裡一沉。香蘭同秦氏宿在一處,他還以為她和太太小姐們一起逃了。
秦氏遂將晚上的事同林錦樓說了一回,又道:「若沒有香蘭,我們娘倆只怕就見不著你了……她,她……她不會真遭了什麼不測罷……」說著眼淚便滾了出來。
林錦樓攥了攥拳,勉強安慰了秦氏兩句,轉身出去叫人安排車馬送秦氏等人回府,又派人去調五百精兵,寺里廟外的大肆搜尋。不多時溫如實帶來個小和尚,說曾見過一個穿僧袍的漂亮女子,形容與香蘭頗像。林錦樓聽那小和尚語無倫次的講了一回,心神稍定,可到寺外香蘭藏身的灌木叢一瞧,卻發覺空空如也,他的臉「吧嗒」又掉了下來。
秦氏臨行前撩開車帘子對林錦樓道:「許是天色晚,香蘭女孩兒家膽子又小,尋了個地方藏起來了,等天色大亮,再滿山喊一喊,她聽見動靜便出來了也未可知。」
林東繡看著林錦樓欲言又止,卻終究閉了嘴。秦氏放下帘子,馬車便在幾十名侍衛的護送下吱吱嘎嘎的走遠了。
待馬車行遠,林錦樓臉色便陰沉下來,用力搓了搓臉,附近山林已被他翻了個遍,甭說香蘭不見蹤影,連二太太和林東綾也憑空沒了一般,眼看天光便要大亮,林錦樓心裡卻如同墜著一塊石頭。在他眼皮子底下竟搞出這樣的陣仗,家親女眷被匪徒劫了,到頭來竟是香蘭這樣的弱女子護住了他的母親和妹妹,這如同一記響亮的巴掌赤裸裸扇在他臉上。他又惱又怒,恨不得仰天長嘯,一拳把牆搗爛。
正此時,一個騎著馬的侍衛沖了進來,飛身下馬單膝跪地稟道:「啟稟將軍,府里傳來的消息,二太太和三小姐已平安回家,杜賓杜護衛英勇制敵,劫匪悉數斃命,將二太太和三小姐救下,護送回府。」
林錦樓上前邁一步問道:「只有二太太和三小姐?」
那侍衛道:「還有二太太的丫鬟,聽說叫什麼珊瑚的,只有這三人了。」
林錦樓閉了閉眼,把滿心的暴躁再往下壓了壓。他習慣事事盡在掌握,素日冷靜敏銳,即便強敵壓境也鮮少失了方寸,可這一樁事,讓他心裡陡然沒了底。他深吸一口氣,捧了一把冰涼的井水抹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些,閉了眼仔細琢磨一番。香蘭不過是個身嬌體弱的女孩兒,平日裡連個重些的花盆都挪得吃力,膽子小得跟耗子似的,他嚇唬兩句就能眼淚汪汪的,黑燈瞎火的在這山上,她能在哪兒?至今下落不明,莫非真讓匪徒半路發覺給劫走了?她生得那樣美……林錦樓不敢往下想,大喝一聲道:「溫如實!」
溫如實連忙彎著腰低著頭趕到他面前,林錦樓沉著臉色道:「去找郭人傑,讓他各堂口的兄弟給爺去找人,在意這幾日人牙子和窯子裡的買賣,但凡有美貌女孩兒買進賣出的一律扣下。」溫如實連忙應下。
郭人傑乃金陵城裡有名的大混混,一直尋機會巴結林錦樓。林錦樓眼高於頂,自然瞧不上他,可他在市井中極有勢力,手下地痞流氓眾多,青樓賭坊都要給他幾分顏面,此事竟也非他不可。
林錦樓又道:「官道渡口,這幾日嚴加搜索,若遇來路不明的美貌女子,也一律扣了,聽候發落。」溫如實又應了。
林錦樓道:「此事嚴加封鎖,誰傳出有關林家女眷遭遇劫匪的傳聞,本將軍軍法伺候。」
溫如實連聲應下,彎腰退了。
隨即,林錦樓親自帶人又將棲霞山細細搜了一回,附近的村莊也挨家挨戶搜尋,仍舊一無所獲。整整一天,林錦樓都未尋著香蘭的下落,夕陽西下,夜幕降臨,林錦樓愈發焦躁不安,恨得一刀砍斷了眼前一根碗口粗的竹子。
此時郭人傑親自騎著馬來了,跪在林錦樓面前,臉上掛著笑道:「林將軍,幸不辱命,小的手下的弟兄果然尋著兩位小姐,讓人賣到不同窯子裡,兩位都自稱是林家的丫鬟,只是都嚇壞了,將軍您看這事……」
林錦樓只覺頭上「嗡」一聲,忙問:「人在何處?」
郭人傑道:「小人已經把人領出來,找了個雅間好吃好喝的招待著,然後過來跟將軍報喜來了!」
林錦樓立時騎馬帶著兵隨郭人傑去。他方才把自己的冤家對頭想了一個遍,咬著牙嘿嘿冷笑,這事顯然是擺明車馬衝著他林錦樓來的,這些年他樹敵不少,敢有這個膽子的也不外乎三兩人。最好那兩個丫鬟里有一個是香蘭,否則她有個三長兩短,又沒人出來認這一宗,那也別怪他發狂,抓著誰就咬死誰,也讓那群畜生見見他真正發威的模樣。
第211章 客棧(一)
林錦樓進城時已是戌時正,郭人傑引著他到一家客棧,從後院進入便上了二樓,郭人傑笑道:「有一位小姐就安置在這屋,另一位在隔壁……」
話音未落,林錦樓已推門走進去。只見屋中陳設雅致,桌上燃著一盞燭燈,不甚明亮,床上有個女孩兒縮著腿埋著頭,肩膀一顫一顫,顯是在哭。
林錦樓忙走過去,一拉那女孩兒胳膊,口中喚道:「香蘭,香蘭你莫怕……」
那女孩兒猛一抬頭,只見面上涕淚橫流,眼睛紅腫,赫然是紫黛。兩人俱是一怔,林錦樓先鬆了手,紫黛卻哭得愈發厲害了,伸手抱住林錦樓的胳膊,哭叫道:「大爺!我的爺爺,您可是來了……」說著悲從中來,哭得地動山搖。
林錦樓不甚煩惱,一把抽出胳膊轉身便走,紫黛以為林錦樓要將她拋在此地,不由大驚,立即伸胳膊抱住林錦樓的腰,隨著林錦樓邁步從床上滾了下來,仍死死環住他的腿,半趴在地上哀求道:「求大爺救我……萬萬別把奴婢扔在這兒……」
林錦樓暴喝道:「鬆手!」
紫黛不肯放,仰起臉看著林錦樓怒目而視,心裡一陣怕,可想著方才他喚「香蘭」時候低聲細語,又是一陣氣苦,攢了一天一夜的委屈憤恨便再藏不住,暗道:「若不是陳香蘭,只怕我已經是林家的姨奶奶,如今何至於險些賣到窯子裡連名節都沒了惹大爺的煩厭,明明上回晚上我半夜進屋裡伺候遞水,大爺都不曾趕我,反給我好臉色瞧,態度已是軟和下來了……」憤懣衝上了頭,不由淌著眼淚道,「大爺心裡只惦記香蘭,卻不曾看我們這些忠心耿耿的,她是大爺心裡愛重的人,我們也不敢與之比肩,可大爺卻不知,棲霞寺里鬧得這樁大事,全是香蘭惹出的大禍!」
林錦樓本覺著紫黛是塊狗皮膏藥,聽了這話愈發火起,一腳踹上去:「滾!」
紫黛的胳膊被踹得生疼,「哎喲」一聲鬆了手,復又一把摟住林錦樓的腿,哭道:「大爺,奴婢說得是真的!有一回早晨……奴婢見芝糙拿了個錦囊,說是畫眉做了個夢,夢裡的神仙讓她扔個錦囊到香蘭房裡就能消災,畫眉慣會用符咒巫術詛咒人的,奴婢便好心好意勸她別這般做,芝糙當時是走了。我以為這事已了,誰知過不久知春館裡就出了痘,燒鸚哥姑娘用過的衣服被褥時,奴婢看見衣裳堆里有一個錦囊,上頭繡著一隻黃色的鳥,是沒見過的新鮮花樣,底下還繫著五彩絡子,絡著一個青白玉的福字玉佩,跟芝糙當時拿的那個一模一樣,這樣精巧的東西,全府里也找不出第二個來。奴婢心裡就生了疑,後來悄悄使人去問芝糙,才知她那天還是把那錦囊扔到香蘭屋裡去了……」這番話說得真真假假,反正芝糙已死,紫黛便將污跡推了個乾淨。
她說著音量漸高,聲嘶力竭道:「大爺!大爺您想想,原是扔香蘭房裡的錦囊,怎會到了鸚哥手裡?那錦囊定藏了要人命的符咒蠱毒一類東西哇!香蘭定是發覺了,只不過畫眉已經家去,大爺房裡還剩個鸚哥,她明面上同鸚哥交好,卻暗地裡借刀殺人用那錦囊去害她,竟然一絲容人的量都沒有,連累這麼些人沒了命,簡直是蛇蠍一樣的心腸!枉費鸚哥白認了她一場……」紫黛說完又嗚嗚哭了起來,她確實瞧見鸚哥燒掉的衣裳里有那個錦囊,因錦囊做得精美,她一眼就認了出來,當時便大吃一驚,心裡存了疑,緊接著知春館裡開始死人,紫黛心裡發慌,跑去同韓媽媽說了此事。姨甥二人均覺著是畫眉藏了個歹毒的符咒要害香蘭,香蘭將計就計反害死鸚哥。
「怎麼說鸚哥都有過大爺的骨肉,縱然她命里沒那麼大福承受,那孩子沒保住。香蘭讓大爺獨寵了這麼些日子,連個蛋還沒孵出來,甭瞧著她一臉清高,她心裡頭能不急麼?有道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哇,大爺那性子,今兒個朝東,明兒個朝西,保不齊什麼時候就把她扔脖子後頭,況萬一哪天大爺起了興兒叫鸚哥來伺候,又揣上了種,鸚哥豈不是要騎到她脖子上?」韓媽媽抿了一口茶,端著精明有城府的樣子同她外甥女兒講了一番,「嘖嘖,我知道她膈應鸚哥,倒真沒瞧出來,她心思竟這樣毒。」
「大姨兒,你看這事……要不要告訴太太?」
「怎麼說?這事死無對證,別告狀不成再惹一身騷。」韓媽媽一瞪眼,又略一沉吟,「這事先放放,等大爺對香蘭淡了心思,再吹風也不遲,如今她風頭正勁,咱們別去惹那尊佛。閉嚴了你的嘴,這事先不能走漏風聲出去。」
紫黛有些失望,嘴上答應了,心裡到底揣不住。就好似有個箱子裡裝著黃金萬兩,自己唾手可得卻要生生忍住似的。明明她已抓了香蘭的把柄卻不能說,每日看香蘭在自己眼前威風,她只覺挖心撓肝一樣難受,今日她終於將這話說了,心裡一陣痛快,卻又有些忐忑,偷偷去看林錦樓的臉色。
林錦樓臉上一絲表情皆無,只是臉色發青,忽然笑了兩聲,陰測測道:「好,好得緊,你可是個忠心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