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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杜賓隱在門口,又偷偷側了身從門fèng往外瞧。只見梅底下俏生生立著個穿大紅猩猩氈斗篷的美人兒,光瞧側影就裊裊娜娜,這會子轉過頭,露出白玉樣的臉兒,容色照人,愈發驚艷了。杜賓手指尖都癢起來,暗道:「多日不見竟比先前還有顏色,怪道林錦樓那樣的風流客都讓這小娘兒纏軟了腿,待明日也將她一併擄了,讓侯爺將她賞給我,如若不然,也總該讓我嘗嘗滋味才是。」

    這裡秦氏和王氏服侍了林老太太一回便各自回了房,用齋飯等不在話下。到了下午,林老太太、王氏和林東綾等到後頭高樓里聽戲,各處遊玩,秦氏仍去禮佛。至晚間,林老太太白天耗過了精神,又吹了山風,身上便不好,大夫開了一劑方子,喝了方才睡得安穩。秦氏怕出好歹,第二日見林老太太健旺了些,便分了一半人護送林老太太回家,不在話下。

    一時無事。待到第二日晚間,眾人都將要歇了,香蘭同紅箋一併住在秦氏與林東繡的臥房的外間,紅箋服侍了主子便吹熄燈自顧自睡了,香蘭卻睡不著,披衣裳坐了起來,取出個芍藥撒花的包袱,抱在懷裡出神。這是她前幾個月一針一線精心fèng紉的,對旁人說是為了給定逸師太賀壽才做的針線,實則是比對著自己身量裁的。定逸師太如今去了揚州的寺廟做了大住持,她原打算悄悄從林家溜走,先到附近的靜月庵找她師姐們,結伴一併到揚州去投奔師父,過幾年,等事情淡了再接她父母親,孰料被林錦樓刺中心事,又以雙親之命要挾,直接掐斷了她的心思。香蘭嘆口氣,倘若一時半刻走不得,還不如把這衣裳供養寺廟的僧人,也算積德行善。

    忽聽有輕軟的腳步聲,只見林東繡從屋裡走出來,香蘭忙要站起來點燈,林東繡擺擺手,輕聲說:「不必了,我是睡不著,聽見外頭有動靜,找人過來說說話兒。」說著坐在香蘭身邊。

    原來林東繡也輾轉難眠。她自小便羨慕林東綺和林東綾是太太肚子裡托生出來的,又有個爭強好勝的性兒,卻難在眾姊妹間出頭。林東綺這等知道顧全人臉面的尚好,可林東綾卻有意無意的壓她一頭,說話又刺人,平日裡讓她生了不少閒氣,暗暗生出怨恨,如今林東綾將要做出沒臉的事,可讓她能把這胸中一口惡氣出了,更可能白撿一樁上好的婚事,這漁翁得利的好事,她又何樂不為?只是……她到底覺著良心不安,覺著什麼地方不對,偏又說不上來。

    香蘭低聲道:「我看你晚上用得少,這會子怕是餓得睡不踏實,太太還有半匣子點心,姑娘就著茶好歹用兩塊罷。」說著便起身,到桌前去端茶,另取點心匣子。

    林東繡站了起來,深深吐出一口氣,慢慢踱到門前,暗道:「那戲子說今晚便動手,不知是什麼時候拐帶三姐姐私奔。」

    香蘭端了茶走過來,笑道:「你看什麼呢。」從從門fèng往外望去,此時三更已交鼓,只見天幕上掛著半輪月亮,院子裡仿佛撒了一層銀霜,晶晶亮亮的。忽然,對面廂房頂上猛地冒出七八個身影,輕輕巧巧的落在院裡,每人手裡都拿著一柄明晃晃的大刀。來到院中,領頭人打了個手勢,那進人先往東廂房去了。那房裡正住著王氏和林東綾。

    香蘭心頭一跳,慌忙捂上了嘴,轉身對林東繡道:「大事不妙,來了歹人,姑娘別聲張,快去穿衣服。」說著去搖紅箋,快步走到內室去叫秦氏。

    林東繡原以為是林東綾的相好夜晚帶她私奔,心道香蘭大驚小怪,可扒到門fèng一瞧,只見院子裡已站了十幾個高壯的男人,頓時魂飛魄散,跌跌撞撞跑到臥房,見秦氏已起來,便帶著哭腔道:「太太,真來了歹人,手裡都提著刀,怎麼辦?大,大哥不是留了侍衛和護院麼……」

    秦氏登時也慌亂起來,忙不迭抓了件披風,只聽門口傳來細微的響動,似乎有人在撬門閂,紅箋早軟了腿,同林東繡抱著抖成一團。

    香蘭暗道:「護院們沒動靜,不知出了何事。」她手腳冰涼,心怦怦跳得將要從喉嚨蹦出,但見屋中女人皆是一副慌張模樣,反倒鎮定下來,低聲道,「趁歹人不知道咱們已察覺,咱們先從禪房後門溜出去,後院正有扇門,通著僧人們的寮房,住著幾個小沙彌。今早老太太回家帶走二十來個侍衛,這會子前院還有二十多人,咱們叫他們趕緊過來救人。」說完折回身,順手抄起自己fèng的那件厚棉僧袍披在身上,把禪房臥室的門掩了,走到後頭茶水間,果見有一扇門,撥開插銷輕輕推開,見外頭靜悄悄的,忙扶著秦氏出來,幾人踉踉蹌蹌,行了沒幾步,便聽一聲悽厲的尖叫,依稀像是紫黛的聲音,高聲哭嚷道:「別殺我!別殺我!我就是一個丫頭,太太小姐跟大爺的小妾都在旁邊屋,冤有頭債有主,萬別找到我身上哇!」

    這一叫,惹得一陣犬吠,院子裡瞬間大亂起來,緊接著紫黛便沒了聲息。疏桐與紫黛共處一室,想來也凶多吉少,林東繡只覺渾身一陣冰寒。

    香蘭心裡一沉,這樣大的響動,如何也要驚動護院和侍衛了,可外頭竟靜悄悄的,顯是對方早有準備,遂緊咬著牙根,死死抓著秦氏的胳膊,頭也不回的往前沖,到跟前一瞧,只見後院的小門已上了鎖,只聽身後動靜越來越大,已隱隱傳來踢門和腳步聲,林東繡腮上掛滿淚,將要哭出聲,搖搖欲墜,站立不穩。正驚慌間,香蘭忽見牆角有個柴禾垛,高高聳著,頓時大喜,忙扶著秦氏過去去爬那柴堆。

    幸而因是寺廟的內院,故牆也不高,四人七手八腳的爬到牆頭,閉著眼跳下,摔在一片種著花糙的軟泥地上。香蘭朝四周看了看,道:「因咱們到這寺里,僧人都被驅了,連住持都往別處去住,餘下的都是不到十歲的小沙彌,實在不堪指望,我小時隨恩師到過棲霞寺,依稀記得僧人寮房錢頭便挨著藏經閣,那一處極隱蔽,不如過去躲一躲罷。」

    從方才香蘭便成了這四人的主心骨,眾人無有不應,互相攙扶著到了藏經閣,香蘭捅破窗紙,伸手進去將窗戶上的扣兒撥開,托著秦氏等人鑽了進去,最後輪到她時,紅箋伸手來拉她,香蘭卻道:「藏經閣有個二樓,你們上去躲著罷,一時半刻他們搜不到這兒。」說著便要合上窗。

    秦氏忙問道:「我的兒,你要幹什麼去?」

    香蘭道:「他們遲早搜到這裡來,不能坐以待斃,我去鐘樓敲鐘,棲霞寺的僧人本就宿在附近,聽了鐘聲便知寺中有異,他們一來,太太便得救了。」

    秦氏一怔,忙上前去拉香蘭的手:「可歹人聽見鐘聲,必要來捉你了!你也進來躲罷,方才鬧了這麼大動靜,這會子前院的護院侍衛們也該聽見了。」

    香蘭搖了搖頭:「前院的護衛們恐怕不中用了……」秦氏臉色一變,卻見香蘭對她笑了笑,放低聲音道:「倘若我要有個好歹……還求太太厚待我爹娘,能找人為他們養老送終……」言罷合上窗子便去了。

    秦氏怔住了,紅箋卻哭出了聲,哽咽說了句:「大仁大義呀,香蘭姑娘……」捂著嘴,渾身哆嗦著,已哭成淚人,卻見秦氏順著牆壁便滑坐到地上。紅箋慌忙去拉,低聲哭道:「太太千萬保重身子,好歹咱們先上樓去,別辜負香蘭的一片心。」硬將秦氏攙扶起來,摸著黑往樓梯處走去。

    秦氏仿佛痴了一般,良久嘆了一聲道:「先前是我錯待了她……」一語未了便淚如雨下。

    林東繡跟在後頭,早已哭得滿面是淚,把拳頭塞到口中再不能言。她萬沒想到事情會鬧到這樣不堪,分明是她三姐要同戲子私奔,怎竟會引來歹人?早知如此,她從一開始便該告訴秦氏才對,可事情已到這般田地,她一句話都不能再說,只能死死咬著唇兒,任淚珠兒簌簌的往下滾落。

    半月高懸,寒風蕭殺。香蘭拔足狂奔至鐘樓,氣喘吁吁的扶著樓梯到了頂上,抱著鍾錘朝那洪鐘撞去,只聽一陣「咚咚咚----」的鐘聲狂鳴,直令人振聾發聵,杜賓登時色變,叫一聲:「糟了!」立時帶著人往鐘樓趕來。

    第208章 禍事(三)

    香蘭在鐘樓上撞了一陣,往四周一望,只見不遠處僧人們寄宿的房舍中亮起燈,可她身後依稀見得有幾點火把朝鐘樓處來,香蘭慌忙跌跌撞撞跑下樓梯,往藏經閣相反的方向跑去,她只覺喘不上氣,肺仿佛要炸開似的,腿也如同灌了鉛,卻聽得不遠處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香蘭再也跑不動了,可四周空空,連個能藏身的地方都沒有,她扶著牆,勉力繞到禪房後,抬頭瞧見後面一處房子上掛著「積香廚」三個字,原來是寺院的廚房,香蘭踉踉蹌蹌走過來,竟發覺那門未上鎖,立時推門進去,忙不迭去找藏身之處,卻聽「噼里啪啦」一陣響動,大驚之下一瞧,見是個兩個七八歲的小和尚,手裡抓著棗糕等點心,慌慌張張的蹲下躲藏。

    原來因林家女眷到寺內做法事,廚房便備了上好的精緻素點心,除了供奉貴人們,剩下的便放在廚房的五斗櫥里,有個兩個小和尚瞧著眼饞,聽見方才敲鐘便趁亂溜出來偷食,沒料到竟撞見了香蘭。一個小和尚呆呆站立一旁,另一個戰戰兢兢蹲在兩個水缸之間,神色甚為驚惶。

    此時腳步和呼喊聲越來越近,香蘭再跑出去已來不及了,「怦」一聲門被踢開,香蘭立時轉過身,將那小和尚掩在身後。

    屋中瞬間湧入四個蒙著面的壯漢,其中一個見有個小和尚在,一刀掄下去,那小和尚便瞬間倒在血泊里,迸濺桃花滿地。香蘭尖叫一聲,險些暈死過去,心裡跳成一團,兩腿都在打顫,手撐著水缸邊緣才不至軟在地上。

    這四人中為首正是杜賓,他擎著火把殺氣騰騰衝了進來,卻見個鬢髮凌亂的美貌少女縮在牆角,面色蒼白,一雙翦水眸子卻明亮驚人,強自鎮定卻難掩驚慌失措,渾身亂顫,瞧著分外楚楚可憐。

    杜賓怔住了,只覺嗓子眼發乾,釘在原地,半晌都說不出話。

    他身邊站著那人低聲問道:「這女人是林家的人麼?」

    杜賓舔舔嘴唇。他有心將香蘭抓了,可見她渾身亂顫的模樣又不忍,捨不得唐突佳人,側過臉輕聲道:「你們先屋外等候,我自有安排。」那三人便退了下去。

    杜賓暗道:「聽畫眉說過,這女人骨頭極硬,若讓她這般生出恨怕之心,不免沒了趣兒,她丟這一宿,名節上便受了損,我再藏她幾天,便更說不清了,她也該清楚,就憑這,林錦樓就不會再要她,不如跟了我。如先將她哄住,一來先買個好兒,二來也能讓她日後死心塌地。」便邁步便走了過來。香蘭有心躲開,可想到身後還藏著個小和尚,便死咬著牙不曾動,渾身顫得如同一片秋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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