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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吳媽媽暗道:「這老貨說這樣的話,還心不死呢!」瞧不起韓媽媽,口中卻軟言安慰一番。

    等吳媽媽一走,韓媽媽立時收了淚,呸了一聲道:「含著沒說是為了顧及多年情分?說得好聽,含著不說是因為太太默許,太太都不管,你敢插手管?」返身回了房,推開小梢間的門,只見紫黛正跪在地上趴在床頭哀哀的抽泣。韓媽媽本就一肚子火,這廂愈發惱怒,擰著眉毛,疾言厲色道:「哭!你還有臉哭!」罵完長嘆一聲,在床上坐了下來,仿佛老了好幾歲,半晌才道:「告訴你別太性急,你卻等不得,鬧成這般,我是管不了了,往後你想如何?你倘若想求恩典出去嫁人,我自會跟太太開口。」

    紫黛猛抬起頭,哭得滿臉的脂粉都和成一片,抽噎道:「我絕不出去!我是咽不下去,好,好容易才熬到今兒這一步,倘若就這樣付之東流,我還不如死了乾淨!」說完又趴在床上哭起來。

    韓媽媽長長出了一口氣,抬起頭望著天,一隻手輕輕放在紫黛的烏黑的頭髮上摸了又摸。

    第203章 端倪

    當下已到入冬時節,又值秦氏生辰,因林長政去了山西,府里也不像往年熱鬧,寺廟和道觀都送了幾樣禮,並供奉的新鮮果品也撿了供尖兒攢了一個大捧盒,常走動的親戚朋友也送來衣裳鞋襪、荷包、玩器等物。因不是整壽,秦氏的意思也不叫大辦,連去廟裡燒香祈福做法事都免了,只在家裡請了幾個和尚尼姑誦了兩天增福增壽經。奈何林長政已出任一方大員,林錦樓又位高權重,前來送壽禮之人也將要把門檻踢破。

    這一日香蘭正坐在碧紗櫥里的大炕上做針線,抬頭往屏風後望去,只見林錦樓坐在外面,拿著厚厚一疊禮單翻看,這些已都是他的幕僚挑出來的,近兩三日每天都盛滿四個銀盤子,林錦樓將可收的放到一處,把需退回去的又放到一處,還有幾張特特單獨拿出來。書染執筆,蘸飽了墨,按著林錦樓的意思在禮單上標記。

    書染回知春館已有幾日光景了,一來便大有撥亂反正之意,權柄盡數收回來,將不守規矩的丫頭婆子們打的打,罰的罰,紫黛提攜的人一概沒落下,十分揚眉吐氣。紫黛仍回了知春館,只是灰溜溜的,鎮日縮在房裡不出來,連正房的門都不得進,院兒里也有同她交好的粗使丫頭和婆子等,待她也敬而遠之,余者更繞路而行,背後指指戳戳。流言傳香蘭「飛揚跋扈」,只是說個影兒,誰都沒真瞧見過,可紫黛讓林錦樓下了面子,喝了香蘭的洗腳水,這是有目共睹的。一時傳得沸沸揚揚,最後竟訛傳紫黛「勾引爺們」不成,喝了林錦樓的洗腳水,顏面早就被踩到泥里,惹得韓媽媽臉上也一片鐵青。

    「要不是關照太太的面子,早就把她打發出去了,大爺身邊有幾個侍衛還打著光棍兒,紫黛那小蹄子嫁了他們也算有臉,比配小子的強多了。只怕韓媽媽那兒過不去,再給太太跟前上眼藥,沒白連累姑娘。好歹先留著她,不叫她上屋裡來,省得姑娘看她鬧心。」書染這般跟香蘭解釋一番。她對香蘭格外恭敬,親自挑了四個丫頭給香蘭使喚,個個乖巧伶俐。小鵑「素無大志」還好,春菱卻生怕自己被新人頂了位,對香蘭愈發殷勤。後見香蘭把那四個小丫頭都交由她管,方才一顆心落了地,又有些得意起來。

    此時,春菱在一塊壽桃刺繡上噴了燒酒,仔細用熨斗燙平,托給香蘭。

    香蘭小心翼翼的把那刺繡繃在一塊綢料上,她正做一個四面和合荷包,秦氏做生日,總不好兩手空空。林錦樓將禮單看完,又將帖子一一看了,命書染拿到前頭書房,起來伸了個懶腰,轉到碧紗櫥里,坐在炕上,盯著香蘭看了半晌,道:「爺的荷包舊了,回頭你也給做一個。」說著把腰間方形緙金絲玄色錦緞荷包摘下來扔到香蘭手邊。

    香蘭一瞧,那荷包說不上簇新,卻也鮮亮,戴了沒多久,遂抬起頭瞅著林錦樓沒有說話。

    林錦樓輕咳一聲道:「天冷了,總不好一直戴錦緞的,回頭做個羊皮金邊的給爺。」

    香蘭應了一聲,又聽林錦樓道:「今兒晚上爺不會來吃,永昌侯請爺去他府上吃酒,應是為了三妹妹的婚事,他爹娘早沒,堂叔替他操持這一層,又怕慢待了咱們家,二叔這兩天犯了舊疾,老太爺的意思是讓我去。」

    香蘭暗暗納罕,林東綾與年輕男子幽會的事她曾撞見過,原以為這次家裡給她訂了親事,依林東綾的性子必要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攪個天翻地覆不算完,誰知竟靜悄悄的,倒是王氏抱怨永昌侯年歲大,雖前房未留下什麼血脈,可房裡兩個姨娘都生養了孩子,庶長子將要和林東綾同歲了,讓嬌滴滴的女兒嫁過去當填房,王氏心裡十分不痛快。可林長敏極願意有這樣一個風光的女婿,且永昌侯極有聖眷,春秋鼎盛,為人又頗有豪慡義氣之稱,林錦樓也常贊他,王氏方才不情不願的認了。只是覺著百般委屈了嬌女,這些日子盡心竭力的為林東綾操持嫁妝。林東綾聽說這親事起先哭著鬧騰了一場,後來不知怎麼就消停了。

    林東綾既然像是要認了這門親事,香蘭也絕不會多嘴,再說林家的事她也懶得管,聽了林錦樓的話只一味點頭。

    林錦樓道:「晚上悶了就多找幾個人陪你說話兒,聽小楚說他家裡有個會說書的女先兒,回頭叫咱們家來說幾齣故事解解悶。」

    正說著,林錦園蹬蹬跑了進來,見了林錦樓叫了聲「大哥」便往他懷裡撲。林長政雖疼愛小兒子,可自持嚴父威儀,素來是「君子抱孫不抱子」的,板著臉訓導時候居多,讓林錦園有些怕。俗話「長兄為父」,林錦樓對他十分寵愛,回家陪他玩耍,有時還帶他出去瘋跑,林錦園自幼便覺著大哥比親爹還親,總惦著來知春館,只是他在老太爺、老太太跟前養著,小小年紀又有了課業,總出不來罷了。

    林錦樓眉開眼笑,把幼弟抱起來舉到炕上,命蓮心擺好的糕餅,又讓把宮裡賞出來的果子露沏一杯。林錦園在炕上打了個滾兒,咯咯笑著朝林錦樓撲過來,林錦樓單手抓住林錦園的腳踝把他倒立著提起,在半空中晃悠。

    林錦園樂壞了,咭咭呱呱連喊帶叫,奶娘和跟過來的丫頭立在門口嚇得心肝都要跳出來,可也不敢攔著。林錦樓把小孩兒輕輕扔在炕上,道:「行了,歇一時,讓你香蘭姐給你剝栗子吃。」

    林錦園笑得臉蛋紅撲撲的,香蘭便將果子露端給他喝。這些天在秦氏房裡,林錦園早就同香蘭熟了,他早慧,知道香蘭是他大哥房裡得寵的人,平時姐姐長姐姐短的,嘴甜得很,喜歡香蘭溫柔,當下躺在她腿上,抓碟子裡的點心吃。

    待吃完第二塊,奶娘便過來攔道:「哥兒不能再吃了。」

    林錦園嘟著嘴,指著奶娘對林錦樓告狀道:「哥,你看她。」拉了長音。

    林錦樓道:「不過塊點心,怎麼這個也拘著?」

    奶娘忙賠笑道:「大爺有所不知,三姑娘房裡有個丫鬟出了痘,太太嚇壞了,今兒個一早就打掃房屋供奉痘疹娘娘,老太太讓哥兒忌口,不准吃煎炒的東西。這糖糕是炸出來的,吃兩塊還可,再多吃只怕不好了。」

    林錦樓皺了眉,對林錦園道:「既這樣就別吃了。」命丫鬟把碟子端走。

    林錦園嘟著嘴老大不樂意,他在老太太和秦氏房裡有人管著,吃不著多少零嘴,當下攀在林錦樓身上撒嬌撒痴。

    林錦樓便伏在他耳邊道:「你要聽話,我就給你個好東西,我這兒有一件波斯國制的玩器,精巧得緊。」

    林錦園立時忘了糕餅,纏著要波斯國的玩器。林錦樓忽地夾起他往外頭去,又引得林錦園大笑,臨走吩咐香蘭道:「你揀清淡的點心攢一盒子,給園哥兒送過去。」

    香蘭看林錦樓滿面帶笑的模樣,跟他平日陰狠暴戾的形容全然不同,一時有些愣。半晌才緩過神,命春菱取了個圓心捧盒,挑了幾樣點心,想了想,又挑了幾塊軟和的,單獨攢了一盒給老太太。

    到老太太房裡送點心是個露臉的差,偏小鵑不在,春菱也不屑跟小丫頭搶這個事,剛走到廊下想叫個丫頭,只見紫黛從抄手遊廊上走過來,一見她便笑著迎上來說:「站這兒做什麼呢?是不是要送東西?我正得閒兒,替你跑一趟也使得。」

    春菱斜眼瞧了瞧紫黛,陰陽怪氣道:「免了,可不敢勞您的大駕,回頭再傳出來我們姑娘驕縱,竟敢支紫姨娘奶奶去送東西,可真折了我的壽。」正巧寸心等幾個丫頭迎上來,春菱便招手把她叫過來,將捧盒往她手裡一放,道:「交給你個好事兒,把這兩盒子點心送老太太房裡,方的是孝敬老太太的,圓的是個四爺的,去罷。」

    寸心原是鸞兒的丫鬟,後來鸞兒被逐,她也攆到後頭粗使,直到書染回來,才又將她提攜回來,給了香蘭使喚。春菱心裡膈應,總不待見她,這廂忽然給了她這個差,寸心有些喜出望外,一疊聲道:「姐姐放心,指定辦妥。」抱著捧盒腳底生風就去了。

    春菱哼一聲轉過身,自言自語道:「臉皮真厚,放一般人早就羞臊死了,還在這兒死皮賴臉的呆著,真讓人嘔心……」故意放大音量,讓紫黛聽個滿耳。

    紫黛登時氣得渾身發抖,眼淚在眼眶裡一轉就滾下來,連忙用帕子捂住臉去了。

    畫眉靜悄悄的立在院兒里的石榴樹後頭,將這事看了個滿眼。她今日披了一件半新不舊的碧色撒花緞面斗篷,頭上只點綴兩三根福祿壽的金簪兒,臉上雖是濃妝,卻清淡很多,這一番素麗也有風情。她本極愛惜容貌,也是個好妝扮的,今日出門時挑了半天衣裳,心裡卻暗恨:「衣裳都是艷色的,如今這情形,再打扮惹眼就是找死,可素色的衣裳多是幾年前的,穿上又太寒酸。」有些心灰意懶。想到林錦樓好顏色,自己已經讓他生厭的人,再不妥帖打扮勾回些舊情,只怕年後就真讓他送到家廟裡去了。只得打起精神,重新挑了衣裳,又細細勻了臉。

    芝糙站在一側,看著畫眉精緻的側臉,默不作聲。她原是個三等丫頭,因受趙月嬋指使推了春燕一把,險些害鸚哥滑胎,被貶到外頭粗使。後來出了符咒那一樁事,畫眉身邊的喜鵲等人讓林錦樓打了個半死,拖出去買了。書染見芝糙生得高壯,便挑了她去服侍畫眉,說是服侍,其實是個兩個老媽媽一併監著畫眉。畫眉是個聰明人,安靜了幾日,便拿出銀子首飾打點,那兩個老媽媽便也軟和許多,更把芝糙買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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