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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當下韓媽媽正走進來,聽了秦氏的話,想起香蘭那一身穿戴和知春館裡琳琅滿目的豪奢陳設,心中複雜難言,一時恨自己當時為何眼拙,沒攀上林錦樓這棵大樹;一時嫉妒吳媽媽一家得了靠山,比她高了一等;一時又隱隱盼著紫黛也能得林錦樓青眼,也能有香蘭這樣風光;一時又恐紫黛爭不出頭反倒連累家裡,倒不如老實些好。
只聽紅箋道:「大爺這是喜愛香蘭姑娘,我看倒未必是壞事,吳媽媽也說,自打香蘭進了知春館,大爺就沒出去胡混過。難為太太事事處處為大爺想著,還要親自教香蘭姑娘。」
秦氏說:「多教教沒有錯,總不好再弄出個畫眉和鸞兒出來。」看見韓媽媽,召喚道,「你來了,送紫黛過去了?」
韓媽媽盈著笑臉道:「送去了,還勞太太惦記。」又好奇道:「太太說要教香蘭姑娘,不知怎麼個教法?」
秦氏笑而不語,半晌方道:「先讓她抄幾天經,靜靜心罷。」又對韓媽媽道:「明兒個也讓紫黛過來,跟她一塊兒學。」
韓媽媽一怔,只覺一塊天大的餡餅砸在她頭上,激動得暈乎乎的,連忙磕頭道:「老奴替紫黛謝太太抬舉!」
秦氏虛扶了一把,笑容有些飄忽:「甭謝了,我是有這個心,只看她有沒有這造化了。」紫黛溫順,瞧著還是個好生養的,她抱孫心切,韓媽媽又忠心耿耿伺候多年,如今林錦樓房裡空了,不妨把人送過去,若成了,一舉兩得,也壓壓香蘭的威風。若不成,橫豎過兩年給紫黛備份嫁妝嫁個好些的人家,也成全了她身邊老人兒的臉面。
韓媽媽激動得渾身微微打顫,林錦樓有一樁最大的好處便是孝順,當年青嵐就是太太給納的。倘若這事有太太做主,那八分就算成了!她再三給秦氏磕頭謝恩,等退出來時,腦門都腫了。
小丫頭小方兒打了熱水,擰了熱毛巾給她淨面。韓媽媽望著跟前支起來的鏡子,盯著裡頭的人看了半晌,忽然吃吃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吳朝霞你個老東西,成天在我跟前擺款兒拿喬,擺出一副『我比你能耐』的噁心模樣,還真自己是半拉主子,你以為攀上大爺,又押上陳香蘭,你在知春館就吆五喝六,好事就全便宜了你們家?哼,大爺再寵香蘭她也是個奴才種子出身,也不能漫過了太太給的臉,府裡頭漂亮伶俐懂事的丫頭多得是,我們家紫黛就是當中拔尖的,你當府里人都死了不成!」她被吳媽媽壓了幾十年,說完這話,心裡陡然痛快起來,「啪」的一聲合上了鏡匣。
各色人等各揣心思。香蘭在秦氏院子裡做了一上午的活計,到了中午,秦氏便打發她回去了,又命她明兒個早起再來。
香蘭剛回到知春館,蓮心便領著雪凝和紫黛來了。香蘭道:「都是老太太和太太賞的人,自然都是好的,怎麼處置,回來還是等大爺的意思罷。你們不該來問我。」
蓮心心說大爺都放了話,說來知春館的丫頭香蘭看哪個不順眼就直接攆出去,雖說香蘭身份尷尬,這般也不合規矩,可她哪有不讓香蘭過目的膽子?
雪凝中等身量,生得白淨細緻,雖無十分顏色,亦有動人之處,和老太太身邊最得意的雪盞長得有幾分像,應是姊妹,臉上掛著笑道:「過來之前,老太太特地囑咐讓過來見過姑娘,日後就在姑娘身邊服侍,姑娘別嫌我們粗笨才好。」
紫黛也掛著笑,卻掩不住滿臉的神采飛揚:「日後咱們就在一處了,我年紀小不懂事,姐姐還要多教一教我。」
雪凝的稱呼用的是「姑娘」,紫黛卻用了「姐姐」。春菱立時擰起了眉。
第197章 針鋒
春菱眼睛飛快一掃,只見蓮心若無其事,仿佛沒聽見似的,小鵑心不在焉,顯是沒聽出紫黛說話里的乾坤,汀蘭倒是一怔,和她對看了一眼,又迅速斂了神色。她又去看香蘭,只見那細緻的嘴角微微上翹,讓原本就雋美的五官添了兩分生彩,春菱見了都有些微微發痴。一樣的舉手投足,一笑一顰,偏香蘭做出的就別有格調,風華盡顯,誰也學不來她這一身的做派。春菱心說,這樣的美人怪道大爺要高高捧著了。只是見她笑容暗含疏離,想到她層層疊疊掩著的心事,又要嘆上一聲。
誰都瞧得出香蘭在知春館裡過得悶悶不樂,可人人都裝聾作啞。林錦樓的命令又豈是她們所能違拗的。
自從陳家回來,香蘭比往日見了些精神,昨天晚上那一番辯白也讓人刮目相看,適才發覺她是個極聰慧的人。今天早晨香蘭要去秦氏的院子裡學規矩,她提點說:「學規矩還是其次,關照大爺的面子,太太為難人也有度,就是太太不喜歡姑娘,大爺的房裡人又去了兩位……太太指定要撥她身邊得意的丫頭過來,倒不如姑娘自己張嘴,提拔兩個知根知底的,如此一來就是自己的人了,日後有事也方便……」她的意思是想讓香蘭再提攜她一步,自此她在知春館就能跟蓮心比肩了。誰知香蘭卻搖了搖頭。
「太太就是想壓服我,我早早應對起來,豈不是搞了對立,太太心裡更不痛快,我也沒有好日子過,何必呢,順著她罷。」說完又笑得意味深長,「太太自然是有眼力的,她送來的人指定給她長臉,不礙我的事就隨她去,想鬧騰起來,也得問問大爺答應不答應。」
她張了張嘴又合上,心裡多少有些沮喪。直到瞧見紫黛,她才隱隱明白過來,太太這回給的是韓媽媽的外甥女兒,尋常丫鬟還好了,韓媽媽卻是府里一等一體面的老僕,太太又讓紫黛一同去學規矩,這分明是要抬舉紫黛當姨奶奶的架勢。紫黛也不是省油的燈,開口第一句話就稱香蘭「姐姐」,上來便將自己與旁的丫鬟們區分開了,偏府里人都知道太太的意思,她這樣叫雖不合規矩,卻無人敢吭聲。得了主人青眼,說話做派看似溫和實則凌厲,這樣的人插手了知春館,怪道香蘭說「太太送來的人指定給她長臉」了。
香蘭臉上仍帶著笑,卻沒理會紫黛那句親熱的「姐姐」,只道:「我不是這裡管事的人,平日裡不過自己在一處呆著,蓮心、汀蘭和春菱都是極好的人,閒了煩悶了一起說笑也是個樂子。今兒一早晨在外頭,我進去歪歪,就不留你們了。」說完又對雪、紫二人笑了笑,飄然進了臥室。
紫黛原還有一肚子的親熱話要說,沒料到香蘭連多餘幾句客套都欠奉,一扭頭走了人,不由呆了。她這一走,春菱、小鵑、蓮心和汀蘭因要服侍她用飯,便連忙跟在她身後去了。
紫黛一時未緩過神,愣在哪裡。
雪凝一扯她的衣裳:「走了,還在這兒杵著,回去收拾收拾該吃中飯了。」
紫黛深吸一口氣,她在知春館就是太太的臉,故而一來就要把自己的規矩和威信立起來,讓人人都不能小瞧,以為她是當使喚丫頭來的,太太都給了她天大的臉,她自然要借足東風,勿論林錦樓是否抬舉她,至少在知春館裡,她要先活得體面舒坦了,決不能受陳香蘭的壓制。沒料到香蘭一甩手走了,真拿她當使喚丫頭看待,心裡不由憋了火,偏她又不能挑剔什麼,只得跟了雪凝去了。
春菱卻鬆了口氣,因香蘭要用午飯,便出去沏漱口的香茶時,聽見壁板後頭蓮心和雪凝在一同說話,這兩人都是從老太太房裡出來的,原就交好。
「……我原先只瞧過香蘭幾面,只道是個軟綿綿的性子,今天瞧見才知道你為何說她是個聰明人了,紫黛原本想壓她,沒成想自己鬧一肚子氣,偏還挑不出理。」雪凝把銅壺從爐子上提下來,倒了半盆,又兌上涼水。
「這沒什麼,你是沒瞧見她跟大爺吵嘴,一句話把大爺氣得心肝肺都疼,砸了多少好杯子。」
「我的乖乖,她真那麼大膽?」
「嘖,有時候我都想,大爺是不是好這口呢,就喜歡氣著他的。」蓮心說完這話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你說……紫黛上來就跟香蘭對著幹,能得了好麼?」
蓮心搖了搖頭道:「她要不對著幹就更得不了好了。香蘭那尊大佛在這兒坐著,除非紫黛服侍大爺有了種,否則只能乖乖著俯首帖耳。她依仗的只有太太,就得按著太太的意思來,太太讓她壓著香蘭,她就得這麼做。太太歡喜了,讓大爺抬舉她,大爺也得給太太面子。況,把她收房在大爺眼裡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雪凝聽了深以為然,笑道:「姐姐果真是個人精,怪道我二姐讓我來知春館以後多跟你學呢。」又同蓮心打聽起知春館的事物來。
春菱則倒吸一口氣。蓮心素來內斂,自來知春館之後不過中規中矩,渾不似書染八面玲瓏,左右逢源,時日一長,她也沒將此人放在心上,只道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大爺才提攜了她。可聽了這番話,春菱才知自己往日裡小瞧了她。
卻說這一日晚間,林錦樓打發人來送信,軍中有了要務,暫不能歸家。雙喜低著頭跪在地上將此事報與香蘭,悄悄掀著眼皮往上看。
只聽香蘭淡淡應了一聲,道:「別在地上跪著,起罷。」話音未落,春菱已抓了一把錢要遞過去。
雙喜連忙用雙手接著,卻不站起來,滿面堆笑道:「謝姑娘的賞,謝姑娘的賞!」這十幾個銅錢他才不瞧在眼裡,府里有的是巴結他的人,林錦樓素日賞得也厚,可這錢香蘭姑娘賞的,不再多少,關鍵是給他這個臉面。雙喜不敢直眉瞪眼的抬頭去瞧那個端坐在坐上的女子,只畢恭畢敬道:「大爺說了,姑娘深居在內宅里,想出去採買東西或是給家裡送信兒未免不便,讓把廊下聽差的桂圓撥給姑娘使喚。」
香蘭一愣。桂圓是專門在前頭書房裡伺候的,進得了書房的小廝,個個都是小人精。她確實缺個能跑腿使喚的人,卻也一直懶得開口,沒料到林錦樓把身邊得臉的小廝給了她使喚。
雙喜恭謹道:「桂圓就在外頭,等著給姑娘磕頭呢。」
香蘭道:「讓他進來罷。」
雙喜便退了出去。不多時,一個穿著靛藍色衣衫的小僮兒彎腰垂首走了進來,麻利兒的跪在地上「怦怦」磕了三個響頭,口中稱道:「請姑娘的金安,給姑娘磕頭。」
香蘭見他十二三歲年紀,生得白淨,臉龐青嫩,透著股機靈勁兒,便勉勵兩句,賞了些錢,又命春菱拿糖和點心給他吃,暫且不提。
閒言少敘。日子一晃便過了半個月,香蘭和紫黛日日早晨到秦氏屋裡去,紫黛斟茶遞水、念經捶腿,在秦氏身邊貼身伺候著,做得不合秦氏心意,被秦氏罵得厲害些也絲毫不帶怨懟之色,依舊畢恭畢敬,若有她在,連紅箋和綠闌都退了一she之地。香蘭則寡淡得多,在秦氏跟前沉默如金,吩咐什麼便做什麼,從不到跟前湊合,只靜靜在一旁做活兒,得了閒兒便坐在外頭抄手遊廊上看花逗鳥,同小丫頭們說笑幾句,從不多言。兩相比較,秦氏自然更滿意紫黛這等親熱乖巧的,對香蘭愈發瞧不上眼,漸漸瞧她便跟個擺設一般了。吳媽媽、春菱等人暗暗擔心,香蘭卻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