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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秦氏端起茗碗,吹開熱氣喝了一口茶,朝林東綾看來。林東綾正心不在焉,多年未見,她早就忘了京城裡那個二哥的模樣,覺著娶誰都跟自己毫不相干,便只盯著窗上擺著的小盆景發呆,百無聊賴的揉弄著裙上的宮絛。

    秦氏又嘆氣。王氏請她管束林東綾,還特地送了些禮物,平日裡吃食就沒斷送過。她也有心要教,只是林東綾被驕縱慣了,渾身上下都帶著刺。又不是親生女兒,秦氏也不願去當個壞人。

    她眼風一挑便看見香蘭在一旁靜悄悄的站著,低頭垂手,神色恭謹,瞧著文靜溫順,心裡有兩分滿意。暗道:「雖說心思太活絡,可性子斯文就占一條好處,不是畫眉那等狐媚魘道的,也不似鸞兒那樣驕慢。」她把茗碗放下,臉上沉靜如水,問道:「沒進來時聽見你們屋裡說話,都說的什麼?這麼熱鬧,綾姐兒,你說了我聽聽。」

    香蘭心裡不由一跳。秦氏直接點林東綾來說,顯見是要抓自己錯處拿捏了。

    林東綾正愁沒有告狀的機會,這廂來了精神,瞥了香蘭一眼,對秦氏道:「我……可不敢說。」

    秦氏道:「難不成說了什麼機密的事?還說什麼敢不敢的。」

    林東綾冷笑道:「我當然不敢了,我的面子值幾個錢?被個把刁奴欺負了,橫豎吃點虧,自己認倒霉就算了,要是惹了大哥的心頭好,讓大哥惱起來,再讓長輩們不痛快。」

    秦氏剛要開口,便瞧見香蘭福了一福,口中道:「都是我不對,說話欠妥,三姑娘教訓了我幾句。」

    秦氏頓時怔住,沒料到香蘭竟毫不含糊的認了錯。心想這陳香蘭委實聰明,方才她在帘子外頭聽得分明,是她處處占了上風,噎得林東綾說不出話,如今說成「三姑娘教訓了我幾句」,倒把方才的事輕描淡寫的揭過去了。

    林東綾哼一聲道:「教訓你?我可沒那麼大的膽!人家可說了,如今自己可不是林家的奴婢了!」

    秦氏也呵斥道:「如今大爺抬舉你,我也給你三分顏面,可你得知道自己身份,別以為自己如今就是主子了,連正經小姐都敢頂撞,在真正主子跟前擺款兒!」

    林東綾心頭大樂,彎著嘴角說:「可不是!奴才種子,給點臉面就真抖起來了!」

    這話說得難聽,屋裡的丫頭僕婦們都暗暗撇嘴,秦氏也微皺了下眉頭,再去看香蘭,見她仍柔順模樣,不卑不亢,臉色如常。

    秦氏又問道:「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香蘭微微屈膝道:「太太教訓得是。」

    秦氏心道,能屈能伸,果然是有城府的,不似這個年紀的青嫩女孩兒,說兩句難聽的,要麼臉色怨懟,要麼愁容滿面。方才林東綾在屋裡連番言語相激,她也不急不躁,一言一語的,既不丟身份,也回敬得恰到好處,一言不合就起火的即便嘴上贏了也落了下乘,不緊不慢,容納寬忍的方才是大家風範。

    秦氏收回目光,又放柔了聲音道:「這世上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和規矩,記著自己的身份,小姐該矜持寬厚,丫頭該知情溫順,都守好自己本分的,別走差池了。人和人之間總是要過個面子,見了面雞吵鵝鬥成什麼體統。」

    林東綾自覺出氣,心裡痛快,響亮的應了。林東繡站起來受教。香蘭知道秦氏是在敲打她,也屈膝應下。

    秦氏又說了些旁的,便打發綾、繡二人去了,剩下香蘭在房裡。秦氏吃了口溫茶,問香蘭道:「昨兒晚上大爺睡得可好?」

    香蘭道:「睡得好,早起了床還去練拳了。」

    秦氏嘆了口氣道:「阿彌陀佛,誰知道昨天晚上出了這麼檔子糟心事兒,樓哥兒這些年身邊怎麼儘是這些藏了jian的壞東西。」

    香蘭聽了這話,心中登時瞭然,秦氏這是要給林錦樓房裡塞新的丫鬟了。果不其然,秦氏命人把紫黛叫來,對香蘭道:「紫黛是我房裡教出來的,前兩年年紀小沒升她的等,如今樓哥兒房裡缺人,蓮心性子軟,汀蘭太老實,書染又配了人了,聽樓哥兒的意思,日後不讓她再進知春館伺候,這屋裡沒個得力的。我一早給老太太請安已經商量過,老太太房裡剛好有個雪凝給樓哥兒使喚,我這頭送個紫黛,升她當二等,日後每月月例還從我這兒出。」

    香蘭抬頭一瞧,只見是個十五六歲的豐腴女孩兒,生得杏眼小口,穿著藕荷色的緞子襖兒,頗有姿容。

    香蘭見這美貌丫頭也猜到了秦氏的用意,只是好奇她為何同自己交代這些。卻聽秦氏又道:「紫黛是韓媽媽的外甥女兒,女紅做得好,性子溫柔,有些地方你要跟她多學學。」

    這話便是赤裸裸的打臉了,也是告訴香蘭紫黛是她身邊頗有頭臉的僕婦的親戚,明著給紫黛撐腰。

    韓媽媽一副誠惶誠恐模樣,賠笑對秦氏道:「太太說笑了,她懂個什麼,這把年紀還淨知道淘氣,只怕還是要好好伺候香蘭姑娘,服侍好主子才是正經。」

    秦氏揮了揮手道:「紫黛是我看了幾年的了,交給的事都做得妥帖,你教出來的人,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紫黛偷偷看了香蘭幾眼,見她果然生得美艷靈秀,心裡微微嫉妒,又瞧她穿得一身富貴,脖子上戴明晃晃的瓔珞金項圈,心中頓生羨慕。

    香蘭抬頭,兩人目光一撞,紫黛慌忙低下了頭。香蘭餘光瞥見秦氏正目不轉睛的看著她,遂屈膝道:「太太房裡出來的各個伶俐,太太心疼大爺,才把最好的送到知春館。」既沒應秦氏讓她跟紫黛多學學的話,也沒擺款應了韓媽媽讓紫黛伺候她的話。

    秦氏挑了挑眉。

    吳媽媽和紅箋對了個眼色,紅箋便俯下身,對秦氏親熱道:「還是香蘭會說話,紫黛可不是我們這兒最好的丫頭,剩下我們這樣燒糊了的卷子留下伺候太太,倒真是委屈太太了呢!就是趕明兒個太太的針線沒了能人做,唉,我跟綠闌可躲不了閒兒了。」

    秦氏終於淡淡的笑開了,道:「我就說你們的針線怎麼都進益了,原來是偷懶耍滑,淨欺負紫黛去了!」

    吳媽媽和韓媽媽等趕緊湊趣的跟著笑起來。

    第196章 敲打

    卻說綾、繡二人走出秦氏的院子,林東繡停下腳步冷笑道:「你可是個有心的,放著你親堂姐不管,反倒貼那個奴才種子的屁股,我今兒算認清你了!」言罷轉身氣哼哼的走了,她身邊的丫鬟南歌連忙一路追了過去。

    林東繡氣得面色鐵青,寒枝連忙勸道:「四姑娘就這個脾氣,姑娘別跟她一般見識。」

    林東繡狠狠擰著手裡的帕子,忍著眼裡的淚意道:「她就這個脾氣?她怎麼不敢跟二姐姐鬧?更勿論說這樣難聽的話了!還不是欺負我不是從太太肚子裡托生的!」衝著林東綾的背影咬牙道:「日後我要風光了,有你好瞧!」

    寒枝忙掏出自己的帕子給林東繡蘸眼角,口中道:「姑娘不氣,不氣。」

    林東繡忍著恥,垂淚往回走,暗道:「我命不好,倘若我是太太生的,我也可以擺款兒,想罵哪個就罵哪個。誰愛討好香蘭那奴才種子,我連眼風都不愛掃她!還不是因為大哥哥寵她。二姐姐成親,大哥哥整整給她添了兩箱子的嫁妝,聽說不光是銀子,還有古玩字畫。如今我跟她交好,大哥哥高興了,興許也能給我多添箱,日後萬一在娘家挨了欺負,大哥哥也是個指望。只有林東綾那蠢東西才冒了尖兒跟陳香蘭對著幹。」一邊想著,一邊胡亂把淚抹了,回自己房間賭氣,暫且不提。

    當下,秦氏乏了,扶著紅箋回了房,命香蘭在外間坐炕桌上抄《金剛經》。韓媽媽和吳媽媽雙雙退了出來,韓媽媽嘆道:「今天早晨我已跟太太說不想讓紫黛去知春館,誰知太太聽了沒應聲,到底還是讓紫黛去了。」

    吳媽媽淡淡的看了韓媽媽一眼:「誰讓你平時老在太太跟前夸紫黛好處。原先大爺房裡有四房小妾了,倘若再添未免不好,日後再說親讓女方家裡膈應,太太就一直沒應,也耽擱著沒升紫黛的等。這廂可好,大爺房裡去了兩位,可是你的機遇,如今稱心滿意,你又跟我表白什麼?」

    韓媽媽嘬牙花子道:「跟我裝傻不是?我什麼意思你明白。你昨兒跟我說了那些話,我心裡能安穩麼。」

    吳媽媽哼道:「你這老貨比原先精明多了,紫黛有點小聰明,過去別招風,多敬著香蘭罷了。倘若有那個命,讓大爺收了房,也是她的造化,衝著你的顏面,『姑娘』的名頭是掙得上的,甭學鸞兒那樣作死,一輩子也有個著落。要是大爺眼皮子不加她,也甭往跟前湊合,大爺惱起來,可不管她是誰的外甥女兒。」說完便走了。

    韓媽媽看著吳媽媽端架子拿款的勁兒,雖然心知她說得有理,可心裡頭還像堵著一團,「呸」了一聲,一撩帘子進了屋。

    時辰已近午時,秦氏換了一件泥金色繡牡丹的褂兒,靠在羅漢床的緞紅撒花的引枕上,合著眼閉目養神。紅箋把海棠小几上已半溫的茶撤下,重新換了一盞滾熱的,剛要輕手輕腳的退了,秦氏忽睜開眼問道:「她在外頭幹什麼了?」

    紅箋自然知道秦氏指的是誰,道:「剛抄完幾頁經,按著太太的吩咐,沒讓她得閒兒,這會子正在外頭分線。薔薇她們去逗她說話,她只是抿嘴笑,一句也不多說。」

    秦氏直起身,紅箋連忙去扶,說:「昨兒晚上太太睡得晚,早上多歪歪罷。」又將縷金蕉葉杯遞上前,道:「中午可要留她吃飯?」

    秦氏吃了一口,道:「留她做什麼?這兒又沒她的份例。」

    紅箋想到今天早晨蓮心塞過來那五兩滾燙的銀子,便試探道:「我看香蘭是個省事的,不多說不少道,我們幾個故意在她跟前講鸞兒和畫眉的是非,她也不接腔,跟她打聽大爺的事,更一問搖頭三不知,不是個輕狂的人。」

    秦氏用帕子抹了抹嘴,輕笑了一聲:「她是臉面上不顯,心裡頭張狂著呢,那傲氣是從骨子裡帶的,不狠磨一磨,只怕當了姨娘也不能心甘情願,若是個傻些的也就罷了,可這丫頭心裡揣著精明,萬一日後樓哥兒娶的老婆降不住她,興許她掀的風浪比趙氏還大。」

    紅箋微微笑道:「怪道今兒個太太直接落了她幾次顏面,原來是下馬威。我還納悶,太太一向寬厚,先前嵐姨娘憨笨,做錯了幾樁事,說錯過話,太太也是和風細雨,怎的就忽然轉了性。」

    秦氏指了指腿,紅箋立時乖覺的坐在床邊,拿了一旁的美人拳給秦氏捶腿,秦氏舒服的嘆了一聲,道:「如今香蘭住的是正房正院,樓哥兒一回來就往她那兒扎,連蓮心那樣的體面丫頭也去侍候她,竟然是大奶奶的款兒……嘖,昨天到知春館去,打開她首飾匣子一瞧,滿眼珠光玉翠,還有海上來的稀奇貨,衣裳好幾大箱子……她這才進府多長時間?今兒她身上穿什麼且不論,脖子上的瓔珞項圈都比四丫頭戴的強。樓哥兒這傻孩子寵得也太過了,他哪哪都好,就是在女人這樁事上犯糊塗,我再不替他殺殺威風可怎麼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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