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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蓮心和春菱嚇壞了,戰戰兢兢跑出來。
林錦樓又氣得扭頭回了房。回去瞧見香蘭仍坐在貴妃榻上,只盯著地上的小花磚看,身影寂寥又纖弱,好像一朵單薄可憐的小花兒。他心口的怒火不自覺消了幾分,深深吸了口氣,又走到香蘭身邊坐下來,見她往裡頭瑟縮了一下,心裡又有些惱起來,板著臉道:「爺知道你今兒個受委屈了,不也替你發落出氣了麼?你還這樣沖我來幹什麼?把爺惹火了再打你,我都嫌疲沓了,你有癮是不是?」
香蘭不理他,只覺林錦樓渾身的暴戾和陰寒,也不敢抬頭,仍垂著白玉似的臉兒,愈發把身子往角落縮進去。
林錦樓低頭瞧見她嬌綠的鴛鴦繡鞋從闊腿的大綢褲兒里露出來,不由自主伸手抓住,香蘭掙了兩下,方才她腦子一熱,衝口說了兩句,如今也有些後悔,也真怕把林錦樓惹惱了,再不敢動,只能任他握著,只聽道:「那幾個丫頭明兒早晨就拉出去賣了。只有畫眉,她是上峰送來的,本就有兩分顏面,她哥哥如今是我跟前得用的人,又曾經替我挨過一刀,這般趕了她未免讓手下人心寒,不過爺已經關了她,日後不會出來晃蕩,她也是個聰明人,過段日子自己就從林家出去了……你也甭害怕,回頭再來的丫頭一準兒就不敢了。從今往後,你看這兒哪個丫頭不順眼,只管跟爺說一聲,爺立時把她攆了,如何?」
又見香蘭不說話,便自顧自道:「行了,這事就算揭過,明兒個你去太太哪兒警醒點,回頭爺跟韓媽媽和吳媽媽都說一聲,要是有什麼不對,讓她們多照拂一二……噯,你別總不說話,哄你兩句,都給了台階了,還要跟爺來勁是罷?」
香蘭垂著臉,抱著膝蓋,輕輕搖了搖頭。
第191章 夜談(二)
林錦樓摸了摸她的頭髮,心想今天她到底受了一場委屈,又親眼瞧見鸞兒尋死,害怕驚惶也在所難免,回頭尋幾幅好字畫給她,再添些新衣裳首飾,剛要說什麼,見春菱提了壺縮手縮腳的進來斟茶,便閉了嘴,吃了茶又漱了口,同香蘭睡下,暫且不提。
春菱從房裡退出來,悄悄外頭守夜睡的羅漢床上看一眼,今晚值夜的本應是暖月,如今只見蓮心正坐在那兒,春菱走過去,把蓮心手邊的一盞茶添滿,蓮心道了謝,努了個嘴,低聲問道:「裡頭怎麼樣?」
春菱也壓低聲音道:「安靜了,這會子睡了,還是我放的幔帳。」
蓮心方才鬆一口氣,念道:「阿彌陀佛,但願那兩尊佛今兒晚上好睡。」
兩人對視,都吐舌頭做了個為難的鬼臉,春菱方才躡手躡腳的去了。又重新添了冷水,把壺放到外頭茶水間的小爐子上。這爐子裡火苗微弱,卻能燃上一宿,讓裡頭主子隨時有熱水用。春菱吐出一口氣,又從另外的爐子上拎了半壺熱水,倒在銅盆里端回屋洗漱。
她和小鵑是伺候香蘭的,故而單獨住一個小梢間,推門進去,只見小鵑正裹在被子裡,手裡端著一盤子點心,正往口裡塞。
春菱見她吃著香甜,翻了個白眼道:「整個院子就屬你心最大,這會子還吃得下去。」
小鵑翻了個白眼,一邊嚼著一邊說:「誰說我心大?方才太太眼神那麼一掃,我肝兒都顫了,嚇沒了半條命,這會兒吃幾塊點心壓壓驚。」說著把盤子給春菱遞過去道,「你也吃兩塊,甜著呢。」
春菱一推道:「我可吃不下。」卸去殘妝,又扭過身看著小鵑,又看看她碟子裡端的點心,道,「你……」抿了抿嘴,又說:「算了。」
小鵑嗤笑一聲,說道:「春菱,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不就是問我那天是不是真跟香蘭到後院看jú花麼?是也好,不是也罷,反正從今兒起,這事就是真的。」
春菱把髮髻散開正在梳頭,扭過身冷笑道:「那天你在哪兒自己心裡有數,也不知誰,一大早爐子也不看,花也不澆,跑園子裡瘋去了。」
小鵑也把碟子放下,冷笑道:「怎麼?這些日子你起早貪黑過去伺候,如今瞧香蘭給我點心沒給你,嫉妒了?」說著跳下床,道:「我是不如你勤快,不如你有眼色,會伺候,會巴結,會討好,可老人們都說雪中送炭比錦上添花難得,就是這個理兒。我和香蘭一起進府,她那時就常照顧我,連針線都替我做了,好吃的好玩的總給我留一份,如今她發達了,還薦了我二弟到她爹那個當鋪里做徒弟,她待我好,我自然也要待她仗義,人心換人心。」說完自顧自去洗臉。
春菱臉上一僵,把雕著牡丹桃木梳放下來,走到小鵑身邊道:「你說這話什麼意思?莫非我就不是真心的?」
小鵑慢條斯理的洗乾淨臉上的香皂,用毛巾擦了擦,道:「你自然也真心,但沒有我這麼真。你一門心思的攀高枝兒呢,下的功夫在知春館外頭,太太那頭你沒少折騰罷?隔三差五的就往那兒跑。也難怪,你原就是從太太房裡出來的,當然是心系主子了。」
春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想發作卻說不出話。
小鵑擦了牙,吐了一口水在痰盂里,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春菱,你這人不壞,待我也還算不錯,我是給你提個醒。腳踏兩條船最容易掉河裡頭,先前不說,可不代表我們都瞎了。不過人各有志,你覺得跟著太太有前程,我是認準了要跟著香蘭,她人性好,待人又真,單沖這一條,府里上下那些主子和當了半拉主子的就沒得可比的。」
春菱漲紅了臉道:「你當我是什麼人了?是太太叫我過去問話,還能是我硬湊過去的?我可沒說過香蘭一個『不』字。我又不是傻子,但凡說了什麼,大爺也饒不過我。」
小鵑把剩下的點心用紗罩子罩了,脫了衣裳,往炕上一躺,擺了個「大」字,望著房頂道:「有時我真鬧不清你們腦子裡都想什麼,巴結這個,討好那個,說句話腦子裡過三遍,累不累?」
春菱瞪了她一眼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做事一根筋,過日子不想以後。聖賢書上都寫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小鵑嗤笑道:「哎喲喂,我的姐姐,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咱們這樣的,掙破了頭又能怎樣?最後誰能比誰差多少?」
春菱也上了炕,把蠟燭放到窗台上,道:「可咱們這樣的,再不掙,就更被人家踩泥裡頭去了。跟我說說,你以後想混個什麼出路?」
小鵑往旁邊挪了挪,道:「我沒姐姐你那麼大的心,我清楚自己斤兩,有道是『掌多大權,為多大難』,瞧人家人五人六的風光,沒準背地裡躲被窩哭呢!我平平淡淡,樂樂呵呵挺好的。」
春菱一口吹滅了燈:「你是年紀還小,不知世事艱難。」
屋中靜了片刻,春菱將要睡著了,忽聽小鵑說了一句:「我是知道人各有命,問心無愧也就罷了。」
這一句把春菱說得清醒過來,再扭過身望去,小鵑卻呼吸綿長,顯見是已經睡著了。
春菱輾轉了半宿,方才迷迷糊糊睡去,不在話下。
同樣睡不著的還有秦氏,因鬧到半夜,又險些出人命,秦氏回去仍有些心神不寧,吃了一丸靜心凝神的藥,又把佛經拿來誦。
秦氏不睡,丫頭婆子們也不敢歇,待秦氏誦完一回,韓媽媽走過來道:「太太,夜深了,休息罷,明天還要起早。」
秦氏放下佛經,吐出一口氣說:「睡不著,心裡頭亂。」頓了頓又道:「你說樓哥兒那裡怎麼就讓我不省心。先前娶了個狐狸精模樣的媳婦兒,新婚就鬧出齷齪來。想抬芙蓉進門作妾,結果剛商定妥了芙蓉就沒了,鸚哥掉了孩子,好容易青嵐有了身孕,結果一屍兩命。剛把趙月嬋趕了,總想著能消停幾日,結果又鬧出這麼檔子事兒。」
第192章 夜談(三)
韓媽媽道:「太太別惱,興許知春館真犯了什麼沖呢,聽說相國寺的高僧們念經最好,明天就請來做一場法事,什麼妖魔鬼怪,佛祖一來自然全消。」
秦氏忙道:「你說的很是,我心裡也不踏實,該請師父們來念一場的。」把佛珠和經書放到几子上,揉了揉額角,忽然又問道,「你說,那個陳香蘭如何?」
韓媽媽一怔,心說,那女孩子是大爺相中的,特特擺在身邊兒,方才話里話外的護著,顯見不一般,看她身上穿的,頭上戴的,簡直比府里的小姐們還體面,若是尋常哪個爺們屋裡的,她也樂意說兩句磨牙,可林錦樓房裡供著的人,她才不想說三道四,可眼見秦氏問起來,便字斟句酌道:「模樣生得好,說話也伶俐,怪道大爺上心。」
秦氏道:「你說她那一筆的好字是跟誰學的?」
韓媽媽道:「聽說這姑娘小時候在廟裡養起來的,廟裡的大主持親自教她書畫。」
秦氏若有所思道:「模樣生得好,還懂書畫,你沒習過字所以不知道,能把這些筆體都寫得漂亮灑脫,實在是個不容易的事,不說別的,能尋來懂書法的先生就不容易,據我所知,原先有個沈……」說了一半又覺不對,忙住了嘴,道,「只有那些出太師太傅的世家大族,累世簪纓的,男子女子俱能書,可這小丫頭居然也能寫。聽說青嵐辦的那詩社也是她幫著操持的,你說你說,一個丫鬟怎麼能會這些?等閒的小姐們奶奶們也得讓她蓋過一頭去。方才在屋裡,她那一番形容你瞧見沒?不急不圖,不卑不亢,一句一句的把理由分辨明白,每句話都說到點上,連一絲陣腳都不亂,真是沉得住氣,我自問當初像她這個年紀,可沒有這份沉穩,老爺要是說話屈著了我,還得梗著脖子高聲嚷上一嚷的。」
韓媽媽笑道:「太太是這個急脾氣,香蘭是個性子綿軟的,不得放一塊兒比的。」
秦氏微微一笑,道:「她是個看著綿軟的,骨頭硬著呢。瞧著溫吞吞,其實心裡精明,是個心思活絡的人。」說著身子微微一側,韓媽媽忙拿了個綠緞閃紅引枕塞在秦氏胳膊底下,只聽她緩緩道,「聽說話就透著伶俐……可就是太伶俐了,反倒不美,難免心高命薄,不安分,不如那些個憨傻的有福氣。」
話音還沒落,卻見吳媽媽端了一盅湯走進來,笑道:「太太多慮了,原先青嵐是個憨傻的,最後呢?反倒折得早。依我說伶俐的才好,太太也不想想,自從香蘭來了,大爺多久沒出去胡混了?興許明年太太就抱上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