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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林錦樓冷冷道:「但你在裡頭上躥下跳,冤枉清白,唯恐天下不亂,又曾經挑唆過青嵐,往日裡是少管教了你。你這個姨娘甭當了,再犯一次,直接趕出去。原先爺是盼著青嵐能生下長子,這才讓她住了東廂,你再住著名不正言不順,從明兒起,你就去鸞兒空出來那屋去住,從今往後禁了你的足,每天去祠堂跪香一個時辰。待會兒去找老媽媽領罰,掌嘴五十。」

    畫眉臉色慘白,心裡如同墜著巨石,卻柔順的磕頭道:「是我的錯兒,大爺罰得好,求大爺息怒,保重身子。」

    林錦樓喝道:「甭在屋裡礙眼,滾出去,院子裡跪著!」

    畫眉兩腿已跪得紅腫麻痹,如同針扎一般,疼得幾乎站不起來。可屋裡靜悄悄的,無一人去攙扶,秦氏瞧不下去,命兩個婆子拖架著她出了門。

    第189章 符咒(十)

    當下,秦氏長嘆一聲,站起來道:「夜了,此事也算了結,你早點歇著罷。」

    林錦樓亦站起身道:「兒子不孝,還讓母親操心。」

    秦氏搖了搖頭,道:「罷了,母子之間還這麼客氣做什麼,你房裡要是能有個主事的人,這麼些魍魎精魅也不至於蹦躂出來。」說著看了一眼遠遠站在一旁的香蘭,又對林錦樓道:「打明兒個起,讓她每天早晨往我屋兒里來。」

    林錦樓立時擰起兩道濃眉,道:「幹嘛呀?這事兒不已經水落石出了麼,跟她沒關係。她又笨又蠢,不愛搭理人,說句話能把人氣得心肝肺都疼,過去再讓您老人家礙眼,氣出個好歹來。」

    秦氏瞪了林錦樓一眼道:「我又不是狼,還能把她給吃了?可是你心尖兒上的人,就這麼護著?」

    林錦樓咳嗽一聲道:「沒有沒有沒有,我這不是納悶麼我。」

    秦氏沒好氣道:「就是讓她在我身邊規矩幾日,不為過罷?」

    林錦樓方才笑道:「那自然,這是她的福氣。」向香蘭招手道:「還不快過來謝謝太太的恩典。她肯親自教你,可是給你長臉了。」

    香蘭一點都不想要「長臉」,跟秦氏相處每一刻,她都覺著心累,不得自在,故而只站在屏風邊上福了一福。

    林錦樓瞄了秦氏一眼,只見她不以為意,擺擺手道:「罷了罷了,鬧了半日我也乏了。」說完扶著吳媽媽和韓媽媽邁步便走,林錦樓親自送了出去。

    屋中一時間靜下來。蓮心、汀蘭和春菱將屋子慢慢收拾了。知春館裡體面的丫頭一下就去了兩個,不免讓眾人惴惴,皆默默無語。外圍使喚的小丫頭,上夜的婆子們,也都悄然無聲。

    香蘭渾身酸軟睏乏,坐在貴妃榻上,怔怔的不說話。

    春菱走過來,小心翼翼道:「姑娘累了,進屋去歇歇罷。廚房裡還有些吃食,可要用點夜宵?」

    香蘭搖了搖頭。這一晚兵荒馬亂,如今屋裡還躺著一個生死未卜,她思緒紛雜,也無甚心情,想了想道:「要是有點心,給小鵑拿些。」說完便枕在秋香色引枕上,微微閉了眼。

    春菱取了條毯子,輕手輕腳給她蓋了,跟蓮心等人把柜子里翻亂的衣裳重新疊好,便悄悄退了出去。

    卻說林錦樓親自挑了燈籠送秦氏回去,又到四處轉轉,只見上夜巡視的婆子各司其職,外頭護院看得森嚴,方才回來。

    進院子走到近前,見靠正房門前仍擺著兩張春凳,暖月趴在上頭,一動不動,似是昏了過去,血跡隱隱透出衣裳來。

    行刑的婆子搓著手道:「大爺您看……這再打就真要出人命了……」

    林錦樓錯開眼風一瞧,只見如霜和畫眉正跪在不遠處的芭蕉樹下,如霜渾身上下只穿了件水綠肚兜,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和腿,凍得嘴唇發青,渾身篩糠,又因挨了打,沒法跪著,栽歪在地上。她雖是使喚丫頭,可也從來沒受過苦,在林家比尋常小姐過得還好,身子骨難免孱弱,此時正是痛苦難熬,將要昏過去。畫眉臉上高高腫起,五官都瞧不清,顯是領了那五十記耳光。夜裡秋風涼入骨髓,畫眉仍只穿了件夾襖兒,凍得瑟瑟發抖,跪在地上,好不可憐。

    林錦樓有意讓畫眉看著婆子們打板子,只微微挑挑眉,踱步到前頭,那婆子忙提起燈籠讓林錦樓看真切,只見暖月俱是面如金箔,昏死過去。暖月因林錦樓命「狠狠打」,此時已氣若遊絲,命已去了多半條。

    那婆子看看林錦樓臉色,心裡暗暗嘀咕道:「這丫頭沒做好夢,竟惹了太太和大爺,若是小事,塞些銀子,打得不重也就罷了,偏又攤上大事,嘖嘖,暖月生得也算乾淨整齊,有個清秀的眉眼,平日裡趾高氣昂,連眼皮子都不夾旁人一眼,如今可是落水的鳳凰不如雞,就算能保住命,腿也八成要瘸了。」又看如霜一眼,心想:「方才吉祥來來回回過,看她光溜溜在這兒挨打,渾身的體面早就丟光了,幸虧是晚上,若是大白天,拉到二門外去打,不知多少小子眼睜睜的看,如霜還不如一頭碰死了乾淨。」

    只聽林錦樓便道:「暖月和如霜給爺拖下去,明兒個一早拉出去賣了。」

    那婆子連聲應著,忙忙的拖了人下去了。

    畫眉一直低著頭,身上抖得厲害,忽見眼前出現一雙青緞子朝靴,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下,能隱隱瞧出那上頭仙鶴暗紋,往上便是隨風紛飛的流雲刺繡的衣裳滾邊。

    畫眉愈發將頭低下去,身上如同篩糠,抖得愈發厲害,恨不得自己立時暈死過去。只聽林錦樓在她頭頂淡淡道:「畫眉,知道爺今天為何這樣處置你麼?」

    畫眉忍著疼,含糊道:「是大爺寬仁……」

    林錦樓嗤笑一聲:「別以為你在爺跟前兒有這麼大的臉。你哥哥曾為爺擋過一刀,就沖這個,爺今兒饒你一命,也給你留個體面。」

    畫眉死死咬著牙,身子軟成一團,萎頓在地,抖著聲音道:「奴再不敢了……」

    林錦樓盯著正房門口隨風搖曳的大紅燈籠,緩緩道:「畫眉,你做了什麼,自個兒心裡應該跟明鏡似的,真拿爺當冤大頭了耍了?你那手段能暫時糊弄住太太,難道也想糊弄我?」說完頓了一頓,低下頭,只見畫眉抖成一團,又道,「眼下兩條路你自個兒選,要麼立時收拾鋪蓋捲兒回家,日後你嫁人也好,不嫁人也罷,跟林家再無干係……」

    畫眉渾身巨震,以頭搶地「怦怦」亂磕,失聲痛哭道:「大爺!大爺!大爺我錯了,我真的知錯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日後連門都不會出,我……」

    林錦樓淡淡道:「要麼等明年開春兒,林家的家廟也修葺好了,你就去那裡念經去罷。你好歹伺候我一場,也是個聰明人,知道哪條路最好。」言罷甩手便走了。

    第190章 夜談(一)

    畫眉把頭抵在冰涼的青石板地上嗚咽著哭了起來,心中暗恨。她精心籌備了多時才布下這個局,前有暖月放符咒陷害,後有鸞兒做替罪羊,她前兩日給她哥哥送出一封信,讓他立時殺了崔道姑滅口,又威逼利誘如霜為她開脫洗白,自己又巧舌如簧,必能將陳香蘭一舉拿下,誰知那陳香蘭竟然不是塊好啃的骨頭,反將她拖入泥沼,落得這般田地。

    畫眉抬起頭,看著天邊的圓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臉上再如何疼痛難忍,也比不得她內心煎熬難過。

    她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父親縱然是個七品小官兒,可出去也是威風八面。她雖是庶出,可生得美貌又伶俐可人,也同鄉紳富戶訂下一門好親事。只是她爹一朝落難,便把她送給鎮國公作婢作妾。她萬般不情願,可她生母膽小怕事,又身份低微,怎護得住她?她到底為了一家前程,只能認了,心裡多少委屈不甘,全化成一杯苦酒咽到肚子裡。可那老頭子竟把她送給了林錦樓,這男人年輕英俊,有錢有勢,她簡直喜出望外,屈意承歡也好,刻意討好也罷,她覺著自己仿佛又活過來,她立誓要在林家站穩了腳跟,做出一番事業來,讓誰都不能再小瞧。趙月嬋是正房大奶奶,青嵐是懷了林錦樓子嗣的愛妾,這兩人她全未放在眼裡,卻沒想到自己栽在陳香蘭那小蹄子手上!

    如今已到這個地步,自請回家再謀個好人家嫁了已是最好的前程,可她怎能回去?原先家裡人都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說話陰陽怪氣,直到她入了林錦樓的眼,方才親熱客氣起來,再後來她當了姨娘,全家人恨不得將她當菩薩供養,說話都要看她臉色。如今她灰溜溜的回去,家裡人除了她那個懦弱的姨娘,誰還要把她放到眼裡!興許她又要被狠心的爹娘兄弟賣了也說不定!

    畫眉瑟瑟發抖,扭過頭,向知春館的正房望去。只見堂屋燭火已熄,唯有臥室里仍有亮光。窗上隱隱透出香蘭的側臉。畫眉忽然冷冷一笑,指甲深深扎進掌心,喃喃道:「陳香蘭,你莫以為自己日後就舒坦了,我倒了霉,也不能讓你好過!」

    這廂林錦樓回了房,屋中靜悄悄的。這一晚一場大變,知春館裡得臉的丫鬟一下去了兩位,又趕了一個通房丫頭,貶了一位姨奶奶,故而人人心驚膽戰,噤若寒蟬。

    林錦樓一進臥室便瞧見香蘭躺在貴妃榻上閉著眼,他看了兩眼,叫丫鬟拿毛巾面盆等進來洗漱。待換過衣裳,林錦樓坐到香蘭身邊,捏了捏她柔軟的鼻尖,笑道:「躺這兒做什麼,鬧了一晚上,還不上床歇著呢。」又自顧自道:「想不到你也是個伶牙俐齒的,爺還只當你是個悶嘴葫蘆,還直擔心你讓人欺負了。」

    香蘭暗自撇嘴,心道若是真擔心,方才她受人誣陷時他怎麼不進來,反而在門口偷聽。卻也懶得質問,坐了起來,淡淡道:「你房裡的人個個是全掛武藝,我再不說兩句,只怕得讓人剝了衣裳打,再讓大爺掐一回脖子,這條命就真的沒了。」

    林錦樓瞬間沉了臉色,濃眉皺起,斥道:「你又上臉兒是罷!」

    香蘭垂下頭不說話。

    林錦樓有些惱,到几子旁邊端了杯溫茶,氣哼哼灌下去。

    香蘭深深嘆了口氣,盯著窗欞子看了半晌,輕聲道:「大爺,你什麼時候膩?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要不你也把我趕出去,你我也都落個消停了。」

    林錦樓「啪」一聲把茗碗放在桌上,額上青筋直蹦躂,一整晚鬧得雞飛狗跳都比不得香蘭這一句嗆他肺管子,他轉過身咬牙切齒道:「你又存心找不痛快是不是?把你趕出去?想得美!就算爺膩歪了,也讓你留在這兒,不為別的,就為了噁心你!」說完氣咻咻的往外走,喊道:「人吶?人吶?一個個都死哪兒去了!想喝口熱茶都沒人伺候了?回頭全揭了你們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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