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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第187章 符咒(八)

    林錦樓解下一塊腰牌,道:「你去點幾個護院,再叫上今晚在前頭守著的兩個親兵,讓他們到水鏡觀里,把崔道姑給我拿來。」

    吉祥一疊聲應下,雙手接過腰牌,扭身便走。不敢跑著,快步行走也健步如飛,一溜煙兒出了垂花門,方才長長出口氣。方才跪了一屋子人,連太太都來了,暖月臉貼著地被婆子們按著,連眉姨娘那樣精明的人兒也一臉菜色跪在地上,想來是出了不得的事了。他雖好奇,可沒膽子打聽,只足下生風,跑著去點人了。

    秦氏將林錦樓喚到東次間,將吳媽媽如何發現符咒,她又如何過來拿髒,連同鸞兒等事同林錦樓低聲說了。

    林錦樓點了點頭,又道:「母親,天色晚了,回去歇著罷,我自會處置,明兒個再把消息送過去。」

    秦氏擺了擺手,這事不見個真章,她今天晚上是睡不著的。林錦樓也不再勸,命蓮心給秦氏沏茶,見秦氏面露倦容,便請她到西次間歇息。秦氏也正想眼不見心為淨,便扶著韓媽媽去了。

    當下,林錦樓又回到堂屋,此時如霜已磕到眼冒金星,終於不支,軟倒在地上。

    林錦樓摸著下巴沉吟片刻,竟不再追問,指著如霜道:「來人,把這刁婢的衣裳剝了,打十個板子,讓她在院子裡跪著。」如霜身子一軟,兩個粗壯的婆子上來一面堵了她的嘴,一面抓住她的胳膊,拖了下去。林錦樓又指著暖月道:「把她也拖下去打,狠狠打!」

    如霜頭目暈眩,迷迷糊糊想,大爺就算動了怒,也是打一頓板子,再逐出府,就算發賣了也不怕……暖月,你別恨我,我表哥如今跟著眉姨娘的哥哥混口飯吃,他原跟我訂親,卻因家裡後來富裕了,我家精窮下來把我賣到林家當丫頭,他爹娘就悔了婚,可表哥到底還是愛著我。上次我回家,他偷偷見了我,讓我按著眉姨娘的意思行事。這一樁事我做妥了,就讓杜大人做主,回來娶我。妹妹我也是為了前程……好姐姐,你也是為著你的前程才栽贓香蘭,總會明白我的罷……且不說如霜如何被拖下去,如何挨打。林錦樓站得筆直,一言不發,屋中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到。香蘭靜靜站在一旁,暗想:「不知道林錦樓要如何發落,這一場戲要怎麼收場了。畫眉等人嫁禍鸞兒,定然是有了十足把握,鸞兒這廂可要遭殃了。」又去看畫眉一眼,只見她還跪在地上,神情萎頓,鬢髮都有些鬆散,臉上的胭脂水粉和著淚花成一片,露出黃黃的臉兒,仔細瞧,依稀能瞧見臉上有點點雀斑。香蘭適才恍然,為何畫眉每每都要化上濃妝才肯見人。這番形容與她往日裡濃妝艷抹,媚笑生風不同,雖有種柔弱的美態,可姿色卻驟減了幾分。

    畫眉已顧不得臉面如何,她冷汗涔涔,渾身的小衣已被汗水浸透,只覺頭頂懸著一把雪亮的劍。林錦樓精明絕頂,手段狠戾,他方才如此重手發落如霜和暖月,想必已看穿她給自己留的一步後路……畫眉越想越心驚,身子一軟便癱在地上。春菱拿了一柄提梁壺過來,戰戰兢兢的給林錦樓添茶,然後忙不迭的退下去。

    林錦樓舉起茗碗喝了一口,招了招手,把香蘭叫到身邊,說:「太太西次間裡休息,你過去好生伺候。」見香蘭垂著頭,似是不樂意,便瞪了眼道:「不知好歹,爺抬舉你了,你以為誰都能伺候太太?還不趕緊去。」

    香蘭無法,只得慢吞吞的去了。

    林錦樓捏了捏眉心,暗道:「真是個蠢妞兒,也不知道是真聰明還是真笨。」

    香蘭走進西次間,微微抬頭一瞧,只見秦氏坐在上首檀木太師椅上,雙眼微閉,手裡捻著一串佛珠,口中念念有詞。吳媽媽正立在一旁,見她便使了個眼色,讓她給秦氏添茶。

    香蘭便拿了壺過來,輕手輕腳的斟滿一杯。

    秦氏微微掀開眼皮,看了香蘭一眼,便又重新閉上,屋中一時寂靜。香蘭退到門口,垂著手站著,只盯著自己腰上的裙帶子出神。忽聽見門口有婆子來報,說吉祥回來了,香蘭悄悄走出去,躲在帘子後頭瞧著,只見吉祥跪倒在地,磕頭道:「回稟大爺,小的趕過去時,崔道姑已上吊而死,鎖在房門裡,不知吊了幾日了,在她身上找到這個。」說著將一張字條掏出來奉上。

    林錦樓展開一瞧,只見是鸞兒買索命符向崔道姑寫的借據。林錦樓面沉如水,命吉祥退下,道:「把鸞兒帶過來。」

    鸞兒早已清醒了,此時又是驚嚇又是後悔,心知自己已經完了,可又不甘心,這會子見了林錦樓,驚懼交加,一股子委屈又從心底里湧出來,掩面嚶嚶哭泣。

    林錦樓站了起來,彈了彈那張借據,道:「說說罷,買了幾張符,你想咒誰?」

    鸞兒白著臉,只哭泣不說話。畫眉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趴在地上,恨不得自己消失不見了才好。

    林錦樓看了畫眉一眼,對鸞兒冷冷道:「打明兒個起,你不必在府里呆著了,讓你老子娘進府,領了你出去,省得丟人現眼,爺看著也糟心!」

    鸞兒一愣,猛地向前一撲,抱住林錦樓的腿,哭道:「大爺,大爺我求你。你別趕我出去,我寧願死了也不出這個門兒!」又苦苦哀求道:「大爺,我真的錯了,求大爺念在我對你一片痴心的份兒上,念在往日的恩情上……我這也是一時糊塗,以後再也不敢了……」

    林錦樓站住不動,臉上仿佛籠了一層寒霜,半晌才道:「爺喜歡你唱歌一把好嗓子,倘若你謹言慎行,日後在林家總有一席之地。可是你飛揚跋扈,屢屢生事,到最後竟用這樣的下作手段。這兒是不容你了,我沒治你已是法外開恩,莫非讓你剝了衣裳去院子裡跪著,明兒個一早拉出去賣了,你才心甘情願不成?」

    第188章 符咒(九)

    鸞兒本是個爆脾氣,原還想再哀求幾句,可聽林錦樓這話說得絕情,一股絕望從心頭湧上來,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大爺說我丟人現眼,可大爺待我有幾分真心了?大爺也不過對我新鮮了幾日,就讓陳香蘭迷了魂魄,拿我當小貓小狗,糙芥一樣,高興了逗弄,不高興了丟了,泥人還有三分土性,何況我是個大活人。縱然我千萬般不是,對大爺始終一片痴心,拍著胸脯說,全府上下的女孩子,哪一個能及得上我對大爺真情實意。我痴痴念念的想著、盼著,可大爺又何曾在乎過我的真心?我比陳香蘭差在哪兒了?我不服!這到底憑什麼!」

    林錦樓低頭看著鸞兒哭花的臉,忽然短短的笑了兩聲,輕聲道:「你不服?那爺就告訴你。就憑我是爺,你是個奴婢。你這樣會唱曲兒彈琵琶的漂亮奴才有得是,沒了你,還有下個。待爺也是一片痴心,比你更俏麗會彈唱,而且懂得當奴才的本分,你明白了嗎?」

    鸞兒仿佛頭上響了個焦雷,目瞪口呆,愣在那裡,淚珠子從臉上滾下來,砸在地上。

    林錦樓緩緩道:「念在恩愛一場的份兒上,爺賞過你的東西只管拿走,你若樂意,就說你是自請回家嫁人的。這也是看在書染不辭勞苦伺候我幾年的份兒上,你好自為之。」說完便命人將鸞兒拖走。

    鸞兒淚流滿面,忽掙開旁人的手,站了起來,拼命往一旁跑去,兩個媳婦子忙拽住她胳膊,卻聽「咚」一聲,鸞兒仍撞了牆。香蘭大吃一驚,不由驚叫出聲,吳媽媽從屋中跑出來一瞧,登時嚇沒了一半魂魄,軟著腿叫道:「不得了了!鸞兒姑娘尋短見了!」

    這一喊不打緊,眾人皆驚。西次間裡,秦氏心慌,登時站了起來,早有兩三個辦老了事的老媽媽們跑過來,香蘭也急忙過去,只見幾個老媽媽團團圍在牆邊,唯有看見一隻纖細柔白的手從地上伸出來,手腕子上戴著一支金絲瑪瑙的鐲子,襯得指甲上的丹蔻愈發濃艷。而這一側牆上鮮血飛濺,如同點點桃花散落,觸目驚心。

    韓媽媽叫道:「還有氣兒,還有氣兒,快去叫大夫!快去叫大夫!」一行喊,一行扯起椅上鋪坐墊的棉綾巾子,捂在鸞兒頭上。眾人七手八腳將鸞兒抬到堂屋左側的羅漢床上,或去拿傷藥,或去請大夫,忙亂一團。

    林錦樓命人去取傷藥,扭頭看見香蘭臉色慘白站在那裡,不由皺起眉,指著喝道:「誰讓你出來了!還不快給我進去!」呵得香蘭一激靈。

    吳媽媽拽了她一把,輕聲道:「這兒不是你呆的地方,去伺候太太罷。」

    香蘭只好回來,她不喜鸞兒,卻從不曾恨她,只當她是個不疼不癢的人物,只是今日裡見她下場,心裡不知是何滋味,嘆息、憐憫、同情、自傷一時間全湧上心頭,扭過頭再看,只見鸞兒倒地之處,有一汪血逐漸淌出來。

    西次間裡,秦氏心驚肉跳,她原本以為是一樁丫鬟們不安分弄鬼的事,誰想竟接二連三鬧到這個地步,如今連人命都要出了,她怕祭祖的日子裡死人晦氣,急忙命廚房去熬吊命滋補的參湯,又命開箱子找細布給鸞兒包紮。

    過了片刻,堂屋裡安靜下來,韓媽媽走進來道:「血已止住了,人已經搭到她住的那屋去了,只是還昏沉著,湯水灌不到嘴裡,大夫已來看過,開了方子,說幸好撞牆的時候有旁人拉著,這一下雖見了血,命倒是能保住,可落沒落下病就兩說了。」

    秦氏雙手合十念了聲佛。又道:「大爺怎麼說?」

    韓媽媽道:「大爺說明兒一早就用板子把鸞兒搭出去,讓她老子娘把人領走。」

    秦氏嘆了口氣道:「罷了,就這樣罷。她存了那個壞心,也不能怪主子們不寬仁……她到底是個傻的。」

    韓媽媽見秦氏臉色不好看,也忙道:「太太說的是,出了這檔子事主子沒狠狠發落她,她就該燒高香了,還想如何呢。」

    秦氏又嘆口氣,默默坐了一回,站起身便去堂屋。香蘭本站在門口,見秦氏出去,也跟在身後出去了。

    只見場面已經收拾,地上的血跡已被沖乾淨,牆上還留著迸濺的血痕,林錦樓仍高高坐著,他面前只跪了一個畫眉。

    林錦樓兩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只看著畫眉,沉默不語。

    畫眉似是感到林錦樓兩道視線,雖竭力平靜,仍止不住微微顫抖,心跳得都快蹦出來。忽聽林錦樓在她頭頂道:「如霜說那符是暖月放的,爺信了。」

    畫眉猛一抬頭,正對上林錦樓精光閃閃的眸子和不怒自威的面孔,心裡發憷,趕忙垂了頭。

    秦氏也驚詫,朝林錦樓看過來,欲說些什麼,卻被韓媽媽輕輕一扯,便住了嘴。香蘭微微蹙起眉,雖說畫眉找了如霜這個替死鬼為她開脫,可聰明人必可瞧出當中的齷齪,可林錦樓二話不說先把如霜拖下去打了,又狠狠懲戒了暖月,說自己信了畫眉,顯見是不願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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