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頁
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畫眉目瞪口呆,剛要張嘴反駁,卻聽香蘭搶白道:「方才你跟暖月一唱一和,咄咄逼人,句句利刃,要置我於死地,竟然還說想替我求情,明眼人誰瞧不出來當中的門道?你素來不是個心地善良之輩。先前嵐姨娘就是聽信你百般攛掇,這才一口應承了辦詩社的事,挑唆她與趙氏不合,你也是一副『好姐妹,我為你著想』的面目。難道你不知道嵐姨娘天性爛漫,單純厚道,不擅俗物?且她大著肚子,本就該安心養胎,就算你不惦念青嵐,倘若真為大爺著想,也該惦念青嵐肚子裡的子嗣,不該挑動她的念頭。」
秦氏聽得分明,眉頭蹙了起來。
畫眉把手存在袖子裡,雙手捏緊,竟把一根寸把長的指甲生生折斷,臉上仍做了悲悲戚戚模樣,委屈道:「妹妹說這話讓我真再沒心活著了,我不過同嵐姨娘說了詩社的事,何曾挑唆過她?」說完看著秦氏,道:「太太,太太,你可要給我做主!」
香蘭冷笑道:「斯人已逝,再提也無益。可我要讓太太知道,你素來就是這樣陰狠手毒的人。」
畫眉雖神色委屈,可嘴角掛起一絲冷笑道:「妹妹是真箇兒惱恨我了,還是做賊心虛,故意把話頭繞我身上好讓大家盯著我莫須有的錯處給自己開罪呢?如今說著咒死大爺的符咒,跟嵐姨娘又有什麼相干。」
香蘭輕笑,畫眉柔弱模樣果然是裝的,如今已讓她逼得快要現了形,遂道:「自然相干。大爺房裡的人,鸚哥老實,鸞兒性子魯直,可好壞都在臉上,只有你笑得和煦春風,骨子裡卻爭強鬥狠,一心要在後宅里拔尖。我知道你為人,素來遠著你,想不到今日還是讓你同暖月一道栽贓陷害。」
香蘭又去看秦氏,聲音軟下來道:「我不懂事,缺了禮數,不曾拜見過太太,太太不喜歡我,也是人之常情。我出身低微,不過飄萍之人,再進林家也非我願。可大爺究竟與我有恩,這樣下作的事,我陳香蘭不屑於為之!」
此時門口有人道:「好了,甭說了。」一語未了,林錦樓已邁大步走了進來,上前便去拽香蘭胳膊,硬生生把她架了起來,說:「噯,噯,爺都扶你了,你還往地上出溜什麼?大涼的天兒,跪地上不怕跪出毛病麼。」抬頭對秦氏道:「方才兒子在外頭都聽見了。」說完又看了畫眉一眼。
這一眼雖平淡,卻冷然刺目,如同刀劍寒霜。畫眉登時毛骨悚然,渾身打了個激靈,軟在地上,心裡又驚又怒。林錦樓親手去扶香蘭便是表明他態度了,畫眉餘光看了暖月一眼,見她已委頓在地,暗道:「如今這情形,只好丟卒保車了。」
香蘭不願大庭廣眾之下同林錦樓拉扯,便掙扎兩下,卻讓林錦樓抓了胳膊提起來。她抬頭偷看一眼,只見林錦樓正瞧著她呢,便連忙把臉扭開,林錦樓一鬆手,她就垂了頭,又快又輕的往後退了一步,側著身子規規矩矩站著。
林錦樓暗道:「剛才在門口偷瞧著,她還是個厲害模樣,有兩分氣勢,怎麼見了爺又跟受驚的小兔兒一樣了。」
卻說那長發家的是個愛耍小聰明之人,如今眼睜睜看著畫眉落了下風,香蘭卻轉危為安,後悔自己跟錯了風,且香蘭又正是林錦樓跟前最得意的人,若真記恨了她,只怕自己要穿小鞋。她素日聞林錦樓威名,卻鮮少親眼得見,又覺著自己是在老太太跟前掛了號的紅人,再說秦氏還敬她三分,更不用說是林錦樓了。故而林錦樓一進來,便打定主意在主子跟前抓乖買好,亮亮自個兒的身份,讓香蘭不敢輕舉妄動,便走上前,臉上堆了笑,道:「大爺回來了,外頭可冷罷?」瞪了香蘭一眼,伸了手指頭戳了戳她肩膀道:「你耳聾了還是眼瞎了,沒瞧見大爺剛進來,不知道去倒盞熱茶麼?沒眼色的東西。」
香蘭大怒,剛要斥長發家的動手動腳,卻見林錦樓早就一腳踹上去,罵道:「哪兒來的狗在這兒亂吠!什麼東西,誰給你的膽子,敢隨便支我的人!」
這一腳踹得長發家的往後退了幾步才跌倒在地上,疼得捂著肚子直哎呦。
林錦樓指著長發家的問秦氏道:「府里得臉面的管事媳婦我還知道一二,這人瞧都沒瞧見過的,怎麼配進我屋子?等明天知春館就變成菜市兒,牛頭馬面都過來吆喝幾聲才痛快。」
秦氏也怕林錦樓著惱,呵斥長發家的道:「今兒晚上你灌黃湯了罷!沒大沒小,沒尊沒卑,哪就輪得到你說話!還不快滾出去!」
第186章 符咒(七)
秦氏又對林錦樓柔聲道:「她是你祖母眼前的,會做一手好湯,又會說笑,陪老人家打個牌湊個手,也是個樂兒……」
秦氏原想勸林錦樓看在林老太太面上揭過這一茬。孰料長發家的被兩個媳婦攙扶著,一邊哼哼唧唧站起來,一邊道:「太太不必替我說話,想來是大爺惱了我……唉,也好個沒意思,枉費我一片痴心的替大爺著想……」
韓媽媽忙呵斥道:「老貨!還不趕緊閉你的嘴!」
林錦樓淡淡道:「爺就是惱了你,今兒晚上就讓她收拾鋪蓋捲兒差事革了滾蛋。明兒個我親自去回老太太。」
長發家的登時傻了眼,韓媽媽生怕她再滿口胡沁惹林錦樓生厭,忙命兩個媳婦兒架了長發家的去了。秦氏對長子素來溺愛,又好言安撫林錦樓兩句,方才安靜下來。
方才長發家的一鬧,眾人皆去看她與林錦樓,卻不曾留意抬頭看向跪在多寶閣旁的如霜,二人目光相撞,畫眉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如霜也略一點頭,又迅速垂下臉。
林錦樓在左下首的位子上坐下,剛要開口,卻見如霜跪著往前蹭了幾步,「怦怦」磕了兩個頭道:「回稟太太、大爺,我……我有話說。」
林錦樓道:「你說。」
如霜臉漲得通紅,看了暖月一眼,咬了咬嘴唇道:「太太,大爺,這符是,是暖月放的。」
暖月渾身一顫,睜目結舌,冷汗從後背涔涔冒了出來,指著如霜道:「你胡說!我一直在府里,上次崔道姑來的時候我在三姑娘那裡,這段日子又不曾回家,哪兒來的符咒?」
如霜不理暖月,深深吸了一口氣,方道:「暖月被大爺收用過,就一直想往上掙,得大爺的青眼。奈何大爺不正眼瞧她,又寵愛香蘭,暖月心裡不痛快,哭一回,總關起門來罵香蘭姑娘壞話,又同我說『日後非要治一治那yín婦不可』!我勸她幾次,她也不聽,後來有一回,我瞧她嘰嘰咕咕跟鸞兒姑娘說了些什麼,過後鸞兒姑娘把頭上金簪子拔下來,又褪下一個鐲子和一個戒指,一股腦兒推給暖月,最後從袖兒里摸出個東西,暖月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了一會兒,才默默收到袖裡……我當日躲在房後頭,這才看了個真切。」
說到此,暖月發了狂似的說:「我沒有,我沒有!鸞兒不曾給過我東西!」說完雙目赤紅看著如霜,站起身衝過去道:「你個賤人,為何中傷我!」被左右婆子死死拉住,又按在地上。
林錦樓問道:「後來呢?」
如霜臉色蒼白,道:「後來暖月總鬼鬼祟祟的,我跟她住一處,難免留心,瞧見她偷拿了香蘭姑娘寫的字回來,拿筆墨紙硯偷偷的寫。我問她,她說她抄經書,我也沒放在心上……再後來,房裡換枕頭套子,是暖月拿去fèng的……」
暖月口中發出悽厲的尖叫,道:「不是我!不是我!是畫眉,她給我的符,她教我說的那番話!如霜,如霜,我不曾對不起你,拿你一直當親姐妹相待,你!為!何!這!樣!對!我!」聲音在夜空里迴蕩,分外滲人。
秦氏皺了眉頭,一使眼色,吳媽媽便拿了塊抹布堵了暖月的嘴,暖月嗚嗚咽咽的掙扎,淚珠兒大滴大滴的滾了下來,惡狠狠盯著如霜看。
如霜垂下頭,似是不敢觸碰暖月的眼神,道:「暖月曾經說過,香蘭姑娘與眉姨娘不合,倘若出了事,香蘭姑娘定會懷疑到眉姨娘頭上,覺著眉姨娘才是主謀,她便有了替罪羊了……」
林錦樓忽然撲哧一聲,懶洋洋的笑了出來,道:「好你個奴才,這樣一套話兒,方才怎麼不說?」
如霜臉色又變,渾身發抖,道:「奴婢方才就覺出不對,只不敢亂下斷言,後來直到香蘭姑娘疑到眉姨娘頭上,才驚覺出不妥……奴婢該死,請主子們責罰。」說完又怦怦磕頭。
林錦樓也不管,由著她磕。
如霜十分賣力,幾下就將額頭磕破,血珠子就滾了下來。
秦氏到底是婦人,雖手段凌厲,這幾年日子平和,心腸已軟多了,見了也覺不忍。
畫眉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用袖子拭淚,道:「太太,大爺,你們可聽到了……這事我委實不知情,方才是我錯怪了香蘭妹妹,可也是一時情急,關心則亂罷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我該死,險些連累了妹妹,讓宵小之輩有可乘之機……嗚嗚嗚……」她柔弱的跪在地上,目光情真意切,飽含熱淚,纖瘦的肩膀一聳一聳,哭得也是梨花帶雨。她先是小聲抽泣,而後聲音越來越大,直哭到柔腸寸斷,仿佛自己真箇兒懊悔冤枉了香蘭,恨不得立時就抹脖子去了。
秦氏狐疑的看看暖月,又看看不斷磕頭的如霜,哭得蜷成一團的畫眉,剛要開口,卻見林錦樓站了起來,走到門口道:「外頭廊底下是哪個小子當差呢?」
喊了一聲,立刻有個婆子答應,不多時,桂圓一邊繫著腰帶一邊跑了過來,跪在地上一疊聲道:「大爺,是小的。」
林錦樓道:「去叫吉祥過來。」
桂圓應一聲去了。
吉祥剛睡下,桂圓風風火火的跑到房裡,一掀吉祥的棉被,道:「祥大管事,我的哥哥,還睡呢,快起來罷!」
吉祥睡眼惺忪,不悅的坐了起來,揚手在桂圓後腦上上拍一記,哼哼道:「大半夜過來攪什麼亂?詐屍呢!」
桂圓道:「後院兒里可出事兒了,燈火通明的,大爺叫你趕緊過去。」
吉祥一聽,睡意立時不翼而飛,馬上摸衣裳,口中抱怨道:「你個猴兒,還不快去點蠟燭,黑燈瞎火的,怎麼穿衣裳呢。」一邊說著,不敢怠慢,穿了衣裳連忙來到知春館,一進院子果然見燈火通明,知道出了事,心裡開始犯怵,佝僂著背,低著頭,小心翼翼的走進正房明堂,眼神都不敢亂瞟,恭恭敬敬跪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