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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秦氏指著香蘭像旁人罵道:「近來我雜事纏身,難免看顧不周,你們難道一個個也是聾了啞了?這樣妖精似的東西在樓哥兒身邊,竟彎著心眼子要害他性命,你們竟然就隨它去!」

    話音未落,就看見畫眉走進來,看著那張符驚叫一聲,一下撲倒在地上,哭道:「好糊塗的妹妹!就算你惱恨大爺,可念著大爺往日裡對你的好處,也不該做這樣喪盡天良的事哇!」

    第184章 符咒(五)

    香蘭半眯起眼。

    畫眉哭道:「妹妹跟我說起過,你是因大爺迫你,才不情不願進府的,你心裡恨大爺,做夢都想出府去,可事到如今,大爺又對你千好萬好,就算前些日子險些掐死你,你也該念著大爺的情意,又何必使這樣的手段!」

    秦氏氣得渾身亂顫,面沉似水。

    香蘭忙跟著跪下來,道:「太太明鑑,能出入這屋裡的不單是我,有頭臉的丫頭,姑娘,甚至眉姨娘都曾經來過,怎就證明這符是我放的。」

    長發家的邁上前一步,插著腰道:「你還敢嘴硬!除了你住在這屋,余者眉姨娘和鸚哥姑娘她們來臥室里能隨便去摸大爺睡的枕頭?丫頭們是能疊被鋪床的,可誰能藏這樣的歪心眼子,蓮心、汀蘭、還是如霜、暖月、春菱?呸呸呸!只有你,長得就不正派,妖妖嬌嬌的小蹄子,就知道亂勾引人,大爺抬舉了你,你還身在福中不知福,竟然髒心爛肺到這個地步,記恨大爺,才使這樣下三濫的手段!太太,快把她拉下去發落,脫了衣裳狠狠把板子打了,她跪在這兒都髒了地!」

    香蘭見秦氏的臉皮紫漲,含著淚道:「我不敢分辨自己多麼清白,但太太素來是個大方明理的人,請仔細想想,我天天在府里如何,丫頭們都是瞧得見的,就連崔道姑來,我都沒見她一見。前些日子我回家一趟,可身邊時時都有人盯著,上哪兒去討這樣害人的符咒?這是其一。二者,我雖年輕不懂事,與大爺也曾有口角爭執,可大爺待我不薄,我這般害他,於我有何好處?三則,大爺對我偏愛些,背地裡嚼舌根子的大有人在,因此生恨生嫉要陷害我也未可知。」

    這一番話說完,秦氏雖還沉著臉色,但眼風卻朝四周幾個丫頭身上掃去,顯是被香蘭說動了。

    暖月見不好,忙跟著跪在地上道:「回稟太太,我有話說。前幾天我影影綽綽瞧見姑娘往枕頭裡頭fèng了個什麼東西,當時未深想,沒料到……沒料到竟然是這個……」用袖子抹臉,偷偷將桂花油擦在眼睛上,登時淚流不止。

    秦氏聽了這話臉色又變成煞白,指著罵道:「妖媚讒言的下流東西,還巧言令色的糊弄主子,都有人瞧見是你做的,你還鐵嘴鋼牙,實在可惡,還不把她給我叉下去!」

    左右婆子便要湧上來,拖了香蘭便往外拉。香蘭倔強道:「求太太明鑑,倘若是我,教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還求太太查明此事,冤枉了我不打緊,倘若放過兇手,任憑黑心下作種子留在大爺身邊,日後倘若害了大爺可怎麼了得。」

    秦氏一顆心仿佛熱火烹烤,又是氣,又是怒,聽了香蘭的話,把喉嚨里的火苗往下咽了咽。

    吳媽媽連忙喝住那幾個婆子,湊上前,小聲道:「太太,她說得有理。若是冤枉錯人,把藏了jian的還留在府里,日後咱們還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秦氏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眉目間已一派淡然明朗,半晌才道:「你說這事不是乾的,可有證據?不是你乾的又是誰幹的?」

    香蘭一扭頭,目光灼灼望著暖月道:「你說瞧見我fèng枕頭,當時是什麼場景?可有人跟你一起看見了?」

    暖月心裡有些慌,餘光掃了畫眉一眼,只見她跪在自己身邊只是掩著面哀哀的哭,便穩了穩心神,按著早就套好的一番話,便道:「這是三天前的事了,我記得是個早晨,大爺出去練武之後,我往屋裡送薰香餅子,把東西放在外頭桌上,我就往屏風後瞧了一眼,就看見一個人香蘭在床頭fèng枕頭呢。當時屋裡沒旁的人,只我們二人罷了。」

    香蘭挑了挑眉,那天她確實坐在床頭做針線。她心知暖月定然是套好了一番話,故而心裡也不驚慌,可暖月說得有鼻子有眼,這樣一番話卻實在難反駁,又無旁人可證她是無辜的……她想了想,暗道:「妙,沒旁人瞧見更好,也就沒人證明暖月說的話是真的。」遂冷笑道:「暖月,你這謊話說得倒圓,那天早晨我壓根兒就不在屋裡,屋後頭的幾叢jú花開了,我賞花去了……」

    一語未了,只聽身後有人道:「回稟太太,香蘭說的是實情,那天是我陪她去賞花的!」

    香蘭猛回過頭,只見小鵑直挺挺跪在地上,道:「那天早晨是我陪她去賞花,香蘭看了好一回,連話都沒說一句呢。」說完看了香蘭一眼,便垂下了頭。

    香蘭只覺一股暖流從心裡湧出來,手在袖裡攥了攥,再轉過身,吸了口氣道:「正是,我那天早晨只看了一回jú花……」說著眼眶便紅了,哽咽道:「暖月,大爺曾收用過你,後來卻一個眼風都不曾給,你常常湊上前兒卻得不了好兒。可這又不是我的罪過,你原本慣在外間伺候的,我為著成全你,才把你讓到裡屋來,請你伺候大爺穿衣鋪床,你怎就這樣栽贓陷害,恩將仇報,前些天是你拿去換枕頭套子的罷……」一語未了,眼淚已滴下來。

    畫眉心裡沉了沉,低了頭暗道:「方才還咄咄逼人,這會子竟然說哭就哭了,往日裡小瞧她。這些日子暖月特意留意著她獨自在屋裡的時候,沒料到她竟是個會邀買人心的,身邊的小丫頭願意替她作偽證,最後還反咬了一口。」

    暖月吃了一嚇,她到底氣怯,指著香蘭罵道:「你,你胡說八道,含血噴人!」頭搶地咚咚磕頭,道:「太太明鑑,不是我,不是我!」指著香蘭道:「是她,是她!小鵑跟她交好,所以撒了謊!人人都知道她進府不情願,三天兩頭的抹眼淚兒,伺候不好大爺又挨打挨罵,被大爺掐脖子險些沒了命,除了她心裡有恨,誰還會歹毒到去害大爺?只有她才巴不得讓大爺死了。」她到底是心裡裝不住事情的,到後來神色慌亂,語無倫次。

    秦氏眼角微跳。

    畫眉心中暗罵暖月爛泥扶不上牆,把蓋在臉上的袖子拿下來,眼睛通紅,神色哀戚道:「妹妹,事到臨頭人贓俱獲,你又何必不見棺材不掉淚。」說著把地上那個符撿起來道:「這符上寫的字體跟你平日裡寫的一模一樣,不是你又是誰?」

    暖月額頭已青了一塊,眼珠兒慌亂的轉了轉,結巴道:「對對,就是她!」

    秦氏聽了,當時便命人取香蘭往日裡寫的字過來比對,卻是如出一轍。

    秦氏把那篇大字扔到香蘭跟前,冷笑道:「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

    香蘭目光清明,道:「請太太讓我寫幾個字。」言罷自顧自起身,走到桌子跟前,用毛筆蘸著墨,在紙上刷刷點點一番,拿到秦氏跟前道:「太太請看。」

    秦氏一瞧,只見上頭分別用楷書、糙書、隸書、行書、燕書、篆書寫了「死絕」兩個字,且楷書又分柳體和顏體及大楷小楷,骨架清秀,筆力雄厚。

    秦氏吃了一驚。尋常大家閨秀練好一種筆體便已不易,就算是林長政這樣兩榜進士出身,也未必能寫出這些來,這陳香蘭一個奴才出身的女孩兒,竟一口氣寫得這樣飄逸灑脫,實讓人刮目相看。

    香蘭跪了下來,靜靜道:「太太請看,我雖不才,字體也會幾種,這符咒上的楷書是我平日裡慣寫的,所以才讓有心人栽贓,倘若我真有歪心眼子,換個筆體寫,或是故意寫得狗爬一樣,誰又能猜著是我呢?」

    秦氏看著香蘭明媚殊麗的臉龐,又對上她明澈閃亮的眸子,那眼睛好像天上寒星,又如幽暗深潭,一不留神就把人的心神攝了進去。

    二人目光膠著片刻,秦氏又低頭看她手裡拿著的那一頁字。

    暖月瞧著心急,尖聲道:「這就是你的計策了罷?故意掩人耳目罷了!」

    香蘭看了暖月一眼,目光中似帶嘲諷,忽然正了正容色,對秦氏道:「太太,我還有幾句話要說一說。」

    秦氏一怔,又看了香蘭幾眼,微微頷首。

    香蘭扭過身子,目光掃過臉色煞白的暖月和神色哀痛的畫眉,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幾個丫頭婆子,嘆了一聲道:「這世上沒有顛不破的圓,我是信有地獄陰司報應的,有些話我放在心裡已經許久了,事已至此,不如當著太太的面,敞開了說出來。」兩眼盯著畫眉,問道:「畫眉,你把頭抬起來,我問你,你這個時辰你早該睡下了,怎又忽然到正房來?」

    畫眉心中暗恨,她雖知香蘭是個口齒伶俐的,卻也只道她是個鎮日裡愛哭淌淚兒的受氣包,誰料這個關頭竟分寸不亂,把她全盤計劃推翻,還給自己掙出一線生機。她盈盈淚眼,淚珠兒還掛在粉腮邊上,委委屈屈道:「妹妹好凌厲的口齒,我聽屋裡亂糟糟的,知道出了事,放心不下才過來瞧,見這張符,又瞧見上頭的字,已唬掉一半的魂魄,又想起妹妹總對大爺懷恨,這才關心則亂,哭出聲來,為大爺不值,又想替妹妹求情……」說著不住抽噎,又哭起來,悲悲戚戚的,口中還猶自道:「不管誰放的,都黑了他的心腸!我可憐的爺……」

    第185章 符咒(六)

    秦氏雖不喜畫眉濃妝艷抹,但因她說話伶俐,做派慡快,又會殷勤奉承,懂眉眼高低,便有幾分好感,想到她往廟裡要的是求子的符,心就有些軟了,見她哭林錦樓,又不免高看一眼。

    香蘭見了這番形容,心裡也忍不住贊畫眉巧舌如簧。吳媽媽、春菱、汀蘭、蓮心等與香蘭交好之人則心中大恨,又為香蘭擔憂。

    誰知香蘭竟輕輕笑了幾聲,搖了搖頭,道:「畫眉,有句話叫『機關算盡』,你舌燦蓮花,能說會演,又懂察言觀色,討人喜歡,從大爺上峰贈的小妾,搖身一變成了姨娘,你莫要以為你有多高明,把旁人皆當成傻子,背地裡做的那些事,打量別人不知情。」

    畫眉聞言臉色一變,一瞬間又恢復成悲傷模樣,叫起撞天屈道:「妹妹!莫非你陷害大爺的事被我識破,你就這樣含血噴人麼!」

    香蘭道:「三更半夜,你先不顧太太之命,闖到主人家臥房裡來,居心叵測,這是其一。你說『妹妹跟我說起過,你是因大爺迫你,才不情不願進府的,你心裡恨大爺,做夢都想出府去』,我何曾跟你說過這樣的話?你我會面,身邊素有三四個丫鬟在場,都可作證。你栽贓陷害,兩舌惡口,挑唆生事,這是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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