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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香蘭看了畫眉一眼,埋頭做衣裳道:「不知道,我爹從不跟我說這個。」

    畫眉笑道:「怎會不知道呢。」見香蘭不說話,便又問道:「你家如今住在哪兒?多大的院子?」

    香蘭道:「住的是破房子,不值錢,也不值得一提了。」

    畫眉暗道:「我本想套問她幾句,沒想到竟是個一問搖頭三不知的。」又問及林錦樓作息,香蘭只讓春菱答話,仍拈著針做活兒,多一句話都不說。

    偏畫眉是個極有耐性的,東拉西扯了好一陣子方才告辭。春菱咬牙道:「姑娘真是的,把那長舌婦招屋裡來,嵐姨娘是怎麼沒的姑娘難道不清楚?一上來就問這個那個,好不討厭!」

    香蘭笑道:「隨她問去,問一陣子沒回應也就不問了。」

    待到中午,用罷午飯,鸚哥便來了,拿了自己親手做的兩色針線,先跟香蘭道謝,又和她閒話了一回。臨走時,香蘭送她花樣子並一包點心。知鸚哥如今艱難,又將零散的綢緞料子給了她幾塊。鸚哥自然千恩萬謝的去了。

    掌燈時分,鸞兒又來,瞧出是精心打扮了的,身上穿了水紅的緞子襖兒,豆綠素梅裙子,翠綠的鴛鴦繡鞋,臉上勻了脂粉,髮髻也梳得密密實實。鸞兒因跟香蘭生了嫌隙,萬不肯拉下臉子同香蘭說話兒,自打進了屋跟香蘭點了點頭便算做問好,繃著一張臉在椅上坐著。

    她不說話,香蘭也樂得清靜,仍然埋頭做衣裳。春菱因書染的顏面,給鸞兒端了杯茶,問了兩句,見鸞兒仍拿著架子冷冷淡淡的,心裡不由冷笑,甩手便走。

    屋裡一時靜了下來。

    這正房鸞兒未來過幾次,四下打量,只見屋中的陳設比她上次來看時又有了變化,多寶閣上的玩器換了更精緻金貴的,牆上多了幾幅字畫,帘子、坐墊、靠枕、椅搭俱是藕荷色的,已不是林錦樓愛用的靛藍、墨綠等重色。

    香蘭坐在炕上飛針走線,坐得穩穩噹噹,仿佛她原本就該住在這屋裡,而自己卻是多餘的,鸞兒頗有些不自在,想到自己住的那間小房,雖也有些家具擺設,可如何能跟這裡比較,心裡又彆扭。

    香蘭偷眼看了鸞兒幾回,見她坐如針氈,一時換個姿勢,一時有把茶端起來吃一口,好幾回起身想走,卻又忍了下來。

    香蘭抬起頭揉了揉脖子,小鵑便放下手裡的活計給她續茶。香蘭吃了一口,這一天她這兒倒是熱鬧。鸞兒最早來,不過投石問路,又想探她底細,一坐就坐了一個半時辰;鸚哥是專程來道謝的,不過坐了一盞茶的功夫便去了;鸞兒是最實心的,巴巴的來她這兒等林錦樓回來。

    香蘭默默嘆口氣,鸞兒到底是個不諳世事的女孩子罷了,她這樣心高氣傲,性如烈火,若是平日受了這樣冷遇,只怕早就勃然大怒了,如今卻生生忍著,打扮漂漂亮亮的端坐在這兒,只為等個並不將她放心上的男人,委實也有些可憐。

    正想著,便瞧見門帘子打開,林錦樓邁步走進來,滿口喊渴,進門便歪在炕上了,香蘭連忙收拾做了一半的衣裳,春菱趕緊去倒茶。鸞兒也趕緊站起來,剛想過來問好,哪知林錦樓根本沒瞧見她,伸手去拿香蘭做的僧帽,擺弄兩下,道:「喲,這是什麼玩意兒?你在這兒做什麼呢?」

    這還是這些日子林錦樓頭一遭跟她說話。香蘭偷偷看了他一眼,只見林錦樓嘴角掛著笑,仿佛春風得意的模樣,知他在外頭應是有了喜事,便道:「我師父過些日子就要做壽了,我做一身僧袍給她。」

    林錦樓皺了眉,把那帽子扔到香蘭懷裡,道:「哦,原來你還會裁這玩意兒。你自打來,連個荷包都沒給爺做過,爺還只當你不會呢。」說著拉香蘭的手在掌心裡摩挲,笑道:「趕明兒個給爺做個玩意兒,回頭賞你。」說著便湊過來要親她。

    香蘭頗有些不自在,她鬧不清怎麼昨天還跟黑臉閻王似的男人,今兒個就能和顏悅色的跟自己說笑,仿佛之前的事都不曾發生過似的。她抬頭看見鸞兒白著一張臉站在那裡,登時就紅了臉,連忙推開林錦樓道:「我,我進屋拿東西。」一溜煙跑了。

    林錦樓不悅,一扭頭瞧見鸞兒還站在那兒,不由奇怪,問道:「你怎麼在這兒?」

    鸞兒一時情急,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春菱正守在外頭,連忙進來道:「是香蘭姑娘請鸞兒過來陪她解悶……」

    林錦樓點點頭,對鸞兒道:「香蘭讓你來你就來,她就是個悶葫蘆性子,有人能逗她說話也好,省得悶心裡悶出病,淨跟著爺較勁了。」

    這話又把鸞兒氣得臉色煞白,過後又變成紅色,上不來下不去站在那裡,不知該應還是不該應,心裡頭氣苦,眼淚便在眼眶裡含著了。

    林錦樓灌了一杯茶,又把春菱叫過來道:「晚上讓廚房弄點暖熱的,昨兒那個面不錯,今天再做來,桂花糕也好,去蒸一籠新的。」

    春菱得了令便讓小麼兒傳菜。

    林錦樓又喝了一杯茶,扭頭見鸞兒還站在那裡,奇道:「你怎麼還不走?」

    第178章 相處(二)

    鸞兒強忍著淚,道:「大爺已經嫌棄了我麼,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了?」

    林錦樓道:「你說的什麼話?這個時辰該用飯了,你還杵這裡作甚?」說完起身,看了鸞兒一眼,道:「你今天這身打扮好,喜慶。你去罷,過幾日再聽你彈曲兒。」說罷便往屋裡去換衣裳了。

    鸞兒心裡空落落的,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恍惚著往外走。想到林錦樓方才同香蘭調笑親熱,對自己漫不經心,一股子委屈湧上來,更兼有一口氣咽不下,便將臉埋在帕子裡嗚咽著哭了起來。如霜聽見聲音趕忙走過來,一把拽了鸞兒便往外推,口中低聲道:「我的姑娘,要哭出去哭,在這兒算怎麼檔子事兒,當心惹大爺不痛快,再惱了你,快出去罷!」連推帶拉的把鸞兒推出了門。

    如霜素日裡同書染交好,有心提點鸞兒,待到了門口,見四下無人,便低聲道:「你哭什麼,也不想想大爺都多少日子沒見你了,上回他惱了你,這回不是給了你好臉色?凡事都慢慢來,哪有一口吃個胖子的道理?快回去罷,明兒個再來。」又從屋裡端出一碗茶與她吃。

    鸞兒吃了幾口茶,方才清醒過來,抹了抹眼淚,默默想起如霜的話,又想到林錦樓贊她裝扮好,說要再聽她唱曲兒,心裡便熱乎起來,雖嫉恨香蘭,卻捏定了主意,日後每天都要到正房來,暫且不提。

    卻說林錦樓換過衣裳,擦洗了一番,坐在羅漢床上,蓮心捧來一隻素麵光潔的大銀盤子,裡頭托著一疊帖子,對林錦樓道:「這是今兒個門房收的帖子,這些是齊先生挑出來的,請大爺定奪。」說著放到炕桌上。

    林錦樓便一張一張打開來看,分幾堆放好,抬眼一瞧,見香蘭正遠遠的坐著發呆,便招手道:「你過來,給我寫幾個字。」

    香蘭只得過去,汀蘭取來筆墨紙硯,香蘭握著筆,聽林錦樓道:「硬弓二百架,雁翎刀三百口,長矛一百支,戰馬五十匹……」說著便摸著下巴深思。

    香蘭便停下來等著,半晌,林錦樓又道:「上用盔甲五十套,銅錘八十對,繩梯九百。」

    香蘭一一寫下來,林錦樓把那紙接過去看了看,點點頭笑道:「你這樣秀氣的字,寫這些倒不相符,合該寫那風花雪月的字眼去。」又摸下巴對那張紙深思熟慮。

    汀蘭進來,見林錦樓如此不敢打擾,對香蘭使眼色,香蘭輕輕搖了搖頭。林錦樓想事情,誰都不敢打擾,上次林錦樓正翻看信箋,也是這樣深思熟慮。暖月去獻殷勤,端了湯水過去,說了好幾遍:「大爺快用,雞湯涼了便膩歪了,吃著鬧心。」惹得林錦樓心煩,一揮手便打翻了湯碗,潑了暖月一裙子,指著大罵:「天殺蠢材,日後少在爺跟前晃悠!還不快滾!」暖月嚇得瑟瑟發抖,跑出去時險些跌在地上,一連兩天都沒敢在林錦樓跟前出現。

    香蘭自然不願觸霉頭,只坐在一旁發怔,不自覺的盯著暖閣里設的孔雀紫檀螺鈿嵌八寶屏風看。第一次瞧見這屏風她剛從家裡回來,登時五雷轟頂,目瞪口呆,仿佛做夢一樣痴痴迷迷,伸手摸了摸,碰到孔雀眼睛裡的紅寶石,指尖一片冰涼。這屏風是她前世的陪嫁,她母親笑著跟她說道:「孔雀屏是個老物件了,原是在老太太賞玩的,她最疼你,說孔雀有富貴堂皇,吉祥如意的意思,要把這屏風送你添箱,待會兒可別忘了去給你祖母磕頭。」

    後來這屏風便跟著她到了蕭家,擺在臥室里,等晚上蕭杭回來,就在屏風外看書寫字,她在屏風內的大炕上做針線,靜謐又安詳。再後來八王爺篡權登基,蕭家被抄沒,她跟蕭杭病逝在發配途中,那屏風也就不知所蹤了,想不到兜來轉去,竟然又在林家看到舊物。如今她連祖父爹娘親人的姓名牌位都不敢立,也不敢祭拜,只好靜月庵里立一個「沈氏歷代祖先」的小牌位,偷偷焚香跪拜,誦經超拔,再看見這屏風,心頭不勝唏噓,又忍不住不看。

    林錦樓從沉思中醒過來,抬起頭,卻瞧見香蘭一動不動,盯著孔雀屏風痴痴的看,蠟燭的光在她身上投下暗影,顯得她格外單薄柔弱,眉蹙春山,眼顰秋水,卻有另一種韻味和姿容。林錦樓看了許久,方才輕聲咳嗽一聲道:「看什麼呢?」

    香蘭回過神,看了林錦樓一眼,低頭不說話,半晌才輕聲說:「大爺該用飯了。」

    林錦樓皺了皺眉,又舒展開,道:「是該吃飯了,把東西收拾收拾,擺飯罷。」

    蓮心、汀蘭等人正等著這一句,忙進來點亮鎏金燈盞,把炕桌收拾乾淨,端銅盆進來讓二人淨手,又把菜傳上來。小廚房裡的廚子最清楚林錦樓口味,見他今天特地點了龍鬚麵和桂花糕,便知這幾日他在外應酬,恐怕喝多了酒,吃油膩了,便要點清淡的。於是炒了兩個素菜,用滷肉、雞肉拌了涼菜,特地做了玉米面玫瑰果餡蒸餅兒,並桂花糕、茯苓糕、藕香糕等。

    香蘭就著小菜吃了一碗麵,便用巾子抹嘴,因林錦樓沒吃完,也不敢要茶漱口。林錦樓果然胃口大開,吃得極香,也吃得極快,等漱了口,丫鬟將殘席撤了,便去拉香蘭的手,把她拽到屏風跟前,指著問:「喜歡這東西?」

    香蘭眼睛忽閃了一下,道:「挺好看的,就多看了幾眼。」

    林錦樓笑道:「我問你,喜歡這個?」

    香蘭道:「……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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