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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香蘭握了握薛氏的手,搖了搖頭。陳萬全也湊進來看,又立刻出去命花菜請大夫,苦著一張臉,仿佛立時要哭出來似的,坐不穩站不住,口中只管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春菱已命畫扇端了盆冷水來,繳了冷毛巾敷在香蘭傷處,眼裡也含了淚兒,低聲道:「前一陣子姑娘不是想開了麼,處處順著大爺,不是也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如今又要怎樣?大爺生了氣,你哄幾句不就沒事了?」

    薛氏也抹眼淚兒道:「萬一他真火起來,要了你的性命,你讓娘可怎麼活……」

    香蘭說不出話,只是又握著薛氏的手,搖搖頭。

    一時春菱端了一碗溫水,扶著香蘭喝了兩小口,喉嚨疼得吞咽不能,又怕薛氏等人擔心,強行咽下,又要嘔出來。她躺了一會兒,大夫便來了,春菱將帕子掩在香蘭臉上,大夫說了一句:「得罪了。」上前診治一番,只說外傷,開了方子去了。劉婆子急忙拿了藥方子去抓藥,不多時,畫扇便用砂鍋在院兒里熬上,用蒲扇煽火。

    整個陳家一片寂靜,香蘭脖子上塗了藥膏,在床上靜靜躺著,緩緩攤開手,那隻碧綠的玉青蛙便趴在她掌心上。她不知道林錦樓還會如何,但方才在屋裡沒掐死自己,想來是不會要她的命了。方才林錦樓氣得不輕,想來這一樁事噁心了他,日後待自己的興趣也就淡了。父母知道自己這樣的境遇,再圖謀離開林家之事也方便多了。她將自己這些日子想的計劃又細細想了一遭,想到腦仁生疼,昏昏欲睡。忽見蕭杭走進來,跟她訴說前世夫妻的情分,又見蕭杭變成了宋柯,跟她說:「這一世我已娶妻生子,你我之間不管多少情意,都忘了罷。」她恍恍惚惚說:「好,都忘了,原本也是要忘的。」可喉嚨疼痛難忍,竟一句都說不出。隱隱約約聽見抽泣的聲音,薛氏和春菱的聲音便若有似無傳來。

    「……好孩子,跟我說實話,在林家的時候,大爺也這樣對我們家蘭姐兒麼?」

    「瞧您說的,哪可能呢。大爺就這個脾氣,今天肯定是兩三句話不對付,這才動了怒,平日待姑娘是極好的,您可別多想。」

    「唉,我怎麼能不多想……今天這事,活活嚇掉我半條命……能不能跟大爺說說,讓我也進府去,掃地洗涮都使得,跟在蘭姐兒身邊,能看著她就好……」

    「您說的這是什麼話兒,您可是太太,哪能讓您做這個……」

    薛氏一連串長吁短嘆。

    香蘭艱難坐起來,薛氏和春菱聽見動靜立時走進來。香蘭使了個眼色,春菱便退下了。薛氏愁眉苦臉,含淚問:「怎麼就鬧到這般田地了?」

    香蘭去握薛氏的手,只覺她掌心冰涼,因嗓子疼痛說不出話,便用氣息小聲道:「日後不會了。」

    薛氏眼淚又掉下來,恨得罵道:「都是夏家惹得橫禍!你何至於受這樣的作踐,伺候那樣土匪,倘若丟了命,可叫我怎麼辦呢!」

    正說著,陳萬全又進屋,手裡捧著一碗藥,道:「閨女,藥得了,趁熱喝。」說著將薛氏擠開,勺子舀了舀藥汁兒,抖著手餵了香蘭一口,香蘭喉嚨劇痛,只好徐徐咽下。陳萬全見香蘭臉色比先前好了些,心裡也不由寬慰,又嘆道:「大爺怎麼好好的動了氣,你們到底爭持些什麼?昨兒個大爺能來,就是給了咱們天大的臉,你怎麼還是忍不住這脾氣,非要得罪他呢。」

    薛氏怒道:「放屁!要不是你,蘭兒怎就落到他手裡,你沒瞧見她方才連命都要沒了麼。縱蘭姐兒有再大的不是,也不能要人性命呀!」

    陳萬全又唉聲嘆氣起來,起身道:「大爺說要你回府,方才林家已打發馬車來,我先去打點些銀子,讓你歇一會兒再去……」說著也紅了眼眶,便這樣去了。

    香蘭暗道:「不能因著我,再讓爹娘擔心。」便打起精神,忍著痛處將那一碗藥盡數灌下,藥過之處,喉嚨里便有了清涼之意,緩了好一會兒,才嘶啞著聲音,低聲道:「我沒事,娘別胡思亂想。他在林家時也不曾這樣……」又道:「記著我說過,遲早要離開林家,今天遇了這樣的事,我已明白了,日後不會再讓自己吃虧。」又悄悄對薛氏囑咐了兩句。

    第174章 義助

    紫檀几上安放的玉爐香鴨沉煙裊裊,象牙扶手嵌螺鈿竹藤湘妃榻上鋪了秋香色金錢蟒厚褥,榻邊的海棠洋漆小几子上擺了銀抹金花鳳八寶盒,裡頭有幾樣蜜餞果子,另還有凍石蕉葉杯,春菱輕手輕腳走過來,提著青花石榴瓷壺,往內續了琥珀色的香茶。

    香蘭披了件桑染色的棉綾褂兒,坐在榻上做鞋,將底子納得厚厚的。春菱添了茶,便跟蓮心、書染等小聲商量著換過冬的床褥幔帳和椅搭,終於選了幾種呈到香蘭跟前讓她來挑。

    香蘭愣了愣,沒料到這麼快便深秋了。她從家裡回來已經七八日,林錦樓待她極冷淡,一張臉烏雲密布,話也不說一句,整個知春館都噤若寒蟬,蓮心和春菱等人伺候都屏息凝神,唯恐惹林錦樓不快。只是林錦樓仍和她一處在正房床上安歇,她每天晚上都團成一個團兒,縮到牆角,林錦樓睡熟了會翻身將她抱住,每次都讓她驚醒,卻躲不開他的手臂桎梏。她便默默的忍,好一會兒才能再度入睡。昨日報來的喜訊,林錦樓果然升了從三品的指揮同知,闔府上下喜氣洋洋,前來造訪之人絡繹不絕,他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可天不亮便起來去練武。臨走前交代晚上不回來吃,香蘭躺在帳子裡聽到,不由大大鬆了一口氣。

    這廂蓮心還等她挑顏色,香蘭便點了個蘇芳色的,書染便張羅著換上了。

    小鵑看了看香蘭手裡的活計,便笑道:「鞋底子這麼厚,穿著也不好看。」又看笸籮里堆的都是些粗厚的布頭,雖密實,卻都是藏青、靛藍的顏色,便道:「你怎麼用這樣的做鞋面?柜子里綢緞多得是,前一陣子裁新衣還剩了不少緞子呢,用那個粘鞋好看。」說著便要去拿。

    香蘭忙攔道:「天要冷了,穿厚些暖和,綢緞的太單薄了。」聽到院子裡一陣喧譁,又說又笑的,因問道:「外頭怎麼了,熱鬧成這樣。」

    小鵑便出去問,片刻回來道:「外頭來了個女神仙,是附近水鏡觀里的,都叫她崔道姑,大太太樂善好施,每年都給她道觀里捐香油錢,她便來府上走動。前幾日園哥兒病了,大太太往觀里點了一盞大海燈,崔道姑得了信兒便上門來請安了。她剛從太太房裡出來,便往咱們這兒來,姑娘要不要見?」

    香蘭皺了皺眉。她對這崔道姑倒是有些耳聞,據說年輕時是個頗為風流的人物,長得有兩分顏色,還會弄風姿,同道觀里另兩個年輕的道姑做皮肉行當,卻做得極隱秘,只有些相熟的人才來留宿,表面上卻一副道貌岸然模樣,四處化緣做法求人家錢銀。後來年紀漸漸大了,就買年少整齊的女孩子回來,說是收徒,實則逼良為娼。在紈袴膏粱間名聲很響,有個諢號叫「花姑子」,只是旁人不知情罷了。

    香蘭的師父定逸師太卻知道當中勾當,告誡香蘭遠離此人,故而小鵑這一提她便想了起來,便道:「不見,就說我身上不舒坦。」

    暖月正給椅子鋪厚坐褥,聞言忙道:「姑娘怎麼不見見?這崔道姑極有名的,三爺染了風寒,這崔道姑只做了個法就好了呢!」

    香蘭道:「我又沒病,見她做什麼?不見。」

    暖月道:「有病沒病的見見都好,她會相面卜卦,趨利避害,極靈驗的呢!」

    香蘭看了暖月一眼,道:「我說不見。」

    暖月還要勸,香蘭直直盯住她道:「我說了,不----見----」

    暖月有些怔,張了張嘴又閉上了。香蘭這一回從家裡回來,是讓人扶著進屋的,脖子上紫黑的指痕,觸目驚心,林錦樓又是一張黑臉,任誰看了都能猜測出陳香蘭招惹了禍端惹林錦樓大怒。背後好多人幸災樂禍,猜香蘭立時便要失寵了,她也是這樣日夜盼著。誰知林錦樓卻仍把她留在身邊兒,吃穿用度絲毫未變。他昨日升了官,賞他房裡人喜錢,連畫眉都只得了二十兩,他竟然給了香蘭五十兩,地位悍然未動。

    且香蘭這次回來,也有些地方與往常不同了。原本她成天畫畫看書發呆,凡事沒個主意,任人決斷,好像往她身上戳根針都不覺得疼,她們背後都叫她「木頭美人」。可這一回,卻仿佛有了絲活氣,居然隱隱的有主子的氣勢了,好似林錦樓這一掐,反倒把她掐醒過來似的。

    香蘭把手裡的活計收了收,放進柜子,轉身走了出去。暖月總有意無意的朝她獻殷勤,且總是有些假惺惺的,讓她心裡頭不大舒坦,她悄悄跟汀蘭打聽,才知暖月原來被林錦樓收用過,便知暖月討好她恐怕是為了能在林錦樓跟前多露露臉。這事香蘭求之不得,命暖月到房裡給端茶遞水,前後伺候,沒少提攜。

    這次她從家裡回來,暖月頗為得意了兩天,林錦樓不在的時候,走路都哼著曲兒,直到林錦樓因升官賞了自己五十兩銀子,暖月方才收了聲。香蘭冷眼瞧著她這樣的人品,便捏定主意,日後必然要遠著她了。

    香蘭從臥室出來,到後頭去掐桂花,卻見屋後廊底下聽見有說話聲,躡足躲在房後探頭一瞧,見是鸚哥對汀蘭道:「……吃的藥也不好好供上來,昨晚上沒吃藥,睡覺都沒睡踏實。」

    汀蘭說:「回頭我告訴他們,讓把你常配的藥要按日常供著,不能斷,你只管放心罷。」

    鸚哥蹙起兩道細眉,面帶愁容道:「還不光這個,我……我如今做衣裳做鞋都沒衣料子,快過冬了,箱籠里還是那件舊棉衣,如今腳上那雙鞋,鞋面還是用零碎綢緞的角料糊的,一點都不成樣子……」

    「大爺不是賞了銀子嗎?」

    「我爹得了癆病,銀子全送回家給她爹治病了。」

    「那……去年府裡頭不是給裁了冬衣?」

    「唉,說起來倒是難以啟齒了……妹妹也知道,我大哥十歲發燒燒壞了腦子,空長了個大個兒,一身氣力,一直連媳婦兒都娶不著。去年好容易有人願意跟他成親了,可大嫂硬要我求大爺讓她娘家弟弟到大爺的鋪子裡當個體面差事。我在大爺跟前是什麼樣的,你也知道,況且她弟弟也不是個上進的……所以大嫂就在家裡天天撒潑哭鬧,去年過年時我一咬牙,把自個兒新作的冬衣和一套首飾全給了嫂子,這才算消停了幾日了。」鸚哥說著眼眶便紅了,忍不住嗚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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