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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林錦樓端著酒杯手上一頓,抬眼問:「怎麼啦?不敢洗?難不成洗了脂粉,你臉上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畫眉臉上一白,強笑說:「不是,瞧爺說的,我臉上還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那怎麼不洗乾淨了?頂著一張花臉,爺看著鬧心。」

    「爺,您還贊過我臉上的胭脂顏色好呢……好,好,我這就去洗……」畫眉見林錦樓挑眉,心裡便發憷,不敢再分辯,只得去洗臉,剛讓喜鵲拿大毛巾將衣襟掩上,便聽見有敲門聲,書染站在門口,硬著頭皮,乍著膽子道:「大爺,方才老太爺打發人過來,讓大爺明兒個中午陪他用飯。」

    林錦樓一怔,摸了摸鼻子,暗道祖父鮮少出院子,連兒孫們請安都嫌煩,倘若不是得了什麼風聞,是不會叫他過去的,可他近來也沒幹什麼出格的事……他在家裡唯一忌憚林昭祥,那老頭兒仿佛一眼就能瞧到他心裡頭去,如今他雖然老了,卻還是一頭猛虎,打盹時候雖多,可把持整個林家上下,所作決策無遺漏算,讓他從內心敬畏。

    正思索間,又聽書染道:「回稟大爺,鸞兒身上不好了,渾身發燙,開始說胡話,只怕等不到明兒個早晨,這會子就該請個大夫進來。」

    屋中靜了半晌,書染死死攥了拳垂頭等著,只聽林錦樓道:「去請罷,拿牌子請濟安堂的大夫,讓老嬤嬤從角門引進來。」

    書染答應了一聲去了。

    林錦樓把筷子往炕桌上一扔,囔囔道:「真是家裡外頭,沒一樣讓人省心的。」見畫眉磨磨唧唧還沒洗臉,他心裡正煩,看畫眉便更不順眼,站起來便推門回了正房。

    蓮心已得了喜鵲的信兒,說林錦樓晚上在畫眉房裡歇著,沒料到林錦樓又回來,只見還有半壺溫水,便忙不迭到後頭燒熱的,暖月湊上前搶了替林錦樓換衣裳的差事,如霜便去鋪床,汀蘭帶幾個小丫頭去準備盥洗之物。

    林錦樓一會兒挑剔水熱了,一會兒嫌茶水不滾,一會兒罵暖月笨,連個腰扣兒都結不下來,屋裡丫頭們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兒都不敢出,林錦樓乾脆一揮胳膊道:「滾滾滾,都給我退下去!」

    丫鬟們如蒙大赦,忙不迭的散了。

    林錦樓往床上一躺,想到林昭祥要見他,便覺得腦里一團亂,想躲到衙門裡不見,可想到他祖父發威什麼萬一有個什麼不好,自己抹脖子都不夠謝罪的,還是算了。他翻了個幾個身,越來越心煩,嘴裡罵了幾句,乾脆坐起來,也懶得叫丫鬟了,三兩下將衣裳穿了,邁步往外走,在十錦格上值夜的嬤嬤連忙過來問道:「大爺往哪兒去?」

    林錦樓胡謅道:「營里有要務,必須出去一趟。」大步便走出去。待過了垂花門,守門的小廝見林錦樓出來了,趕忙跑後頭推醒吉祥和雙喜道:「兩位爺,快起來罷,大爺要出門了!」

    這兩人忙不迭穿了衣裳出來,果見林錦樓站在二門處。

    吉祥抹了把臉,上去道:「這麼晚了,大爺要去哪兒。」

    林錦樓道:「宅里怪悶得慌的,呆不住,出去逛逛。」

    吉祥和雙喜對望一眼,雙喜道:「這麼晚了,外頭宵禁,大街上也無甚好逛的,能去的只有怡紅院了,大爺有日子沒去過,那兒的龜奴還送來一條蕊仙親手繡的五彩鴛鴦帕子要送大爺呢,說蕊仙姑娘天天念著大爺,眼睛都哭腫了。」

    林錦樓嗤嗤一笑:「婊子的話還能當真?帕子甭給我,給小三兒罷,他不是惦記著蕊仙麼。」

    雙喜一聽這話便知林錦樓不願去怡紅院了,又道:「那就倚翠閣?聽說來了個能彈會唱的姑娘,會整整一套的《青雲緣》,長得那叫一個俊,都說沒那麼標緻的了。」

    林錦樓臉上還是不樂。

    吉祥聽了愈發不像,悄悄踢了雙喜一腳,看著林錦樓的臉色,堆著笑道:「那些地方遠,這麼晚了,路上又黑,打燈籠也難走,不如挑個近處,依我看,不如去陳家去找香蘭姑娘。」

    雙喜直著脖子道:「陳家?那豈不是比倚翠閣還遠?」

    吉祥忙又踹了雙喜一腳,仍陪笑道:「小的看陳家正好。一來香蘭姑娘在家住了兩天了,怎麼都想大爺了,大爺晚上一去,正好圓了她的相思,能瞧出大爺待她多關心體貼,還不感動歡喜得跟什麼似的;二來,咱們這回去,正好白天就順道接她回來。三來,抄小路走,陳家是熟近的呢,正正合適。」

    林錦樓道:「那就備馬,去陳家。」雙喜和吉祥一溜煙兒跑去拉馬了。

    主僕三人從側門走了。吉祥熟門熟路,領著眾人到了陳宅,雙喜自去砸門,此時人都已睡了,院中的狗聽了聲響先吠叫起來,守門的劉婆子急忙來應門,只聽雙喜道:「陳掌柜,我們是林家的,開門來!」

    劉婆子一聽這話,將門打開,提著燈一照,只見林錦樓正站在門外,登時魂魄都唬飛了一半,忙不迭的往院子裡讓。正房及東西廂房的燈也都亮起來,陳萬全披著衣裳出來,見林錦樓正站在院子裡,嚇得腿都軟了,臉上忙擠上笑,拄著拐迎上前,說話都不利索,道:「原,原,原來是大爺來了,快,快屋裡坐。」又大聲嚷道:「趕緊的,燒水沏茶!」

    香蘭也早就睡了,忽然聽外頭砸門,又聽院子裡亂鬨鬨的,又有人高聲道:「林大爺來了!」哪裡還躺得住,以為出了什麼事,趕緊起床,披了一件厚披風便推門出去看。

    林錦樓還在院子裡站著,聽見動靜,瞧見香蘭正站在廂房門口,便走了過去,扭頭對陳萬全道:「你們不必忙,香蘭伺候我便是了。」一推香蘭,便進了屋。

    陳萬全只覺得林錦樓這般做不合儀,正遲疑著,吉祥是有眼色的,忙拉著雙喜過去跟陳萬全寒暄。陳萬全知這二人在林錦樓跟前極有頭臉,也十分賠著小心,問道:「大爺這麼晚來,是來接蘭姐兒回去麼?」

    吉祥笑道:「這倒不會,只怕今兒晚上要在這兒住了,我跟我兄弟還得跟陳掌柜討個住處。」

    陳萬全忙命人打掃屋子,取被褥等,花菜自去安置馬匹,忙亂了好一陣子方才安靜下來。

    卻說林錦樓進了屋,先聞得一陣暖香之氣,讓人無端舒坦。環顧四周,只見迎面牆上供著一幅《水月觀音》,乃前朝的古畫,兩旁掛著對聯「幽蘭明月風一夢,深院瑣窗雨三更」,最上楷書「嘉蘭軒」三個字。下設條案,兩旁擺著水晶囊,裡頭插著大把的jú花,朵朵碗口大小,條案當中一隻蓮花鼎,當中薰香已將燃盡,只有若有似無的有一縷細細的煙。

    窗上都糊著茜色的窗紗,左側一張繡床,掛著蔥綠色的繡錦幔帳,旁邊設海棠鞮紅小几子,几上擺著茗碗痰盒等物,床前兩張繡甸矮椅,旁邊放對鮫綃錦帨。窗前一張竹子湘妃榻,上面已鋪了華茵錦緞的褥子,擺幾個綠色閃紅的靠背墊,散著幾冊書,顯是香蘭看完丟在那兒的。

    林錦樓撩開幔帳坐在床上,伸手一摸,被窩尚是熱的,忍不住躺了下來,只聞得被褥見一陣幽香。香蘭捧了托盤從外頭進來,見林錦樓四仰八叉在床上躺著,咬了咬嘴唇,走到跟前道:「大爺請用茶。」

    第172章 夜訪(二)

    林錦樓懶洋洋的看了香蘭一眼,道:「放几子上罷。」

    香蘭便將茶擺在几子上,林錦樓長臂一伸,握住她的小手,將她拉到床邊道:「坐這兒。」香蘭坐下來,忍不住問道:「三更半夜的,你怎麼來了?」

    林錦樓摩挲著她的指頭,漫不經心道:「爺在家裡悶得慌,出來遛遛,正巧走你家門口進來瞧瞧。」說完坎兒坎兒笑道:「高興不高興?」

    香蘭一點都不高興,暗自腹誹,大半夜閒著難受就闖到她家裡擾人清夢,還一副施恩的嘴臉,林錦樓真箇兒活脫脫的霸王。且當著她爹娘的面,大半夜就往她屋裡鑽,分明是他沒廉恥,可香蘭卻覺著尤其難為情。

    她垂著臉兒不說話,林錦樓追問道:「問你話呢,高興不高興?」

    香蘭只得道:「我家裡茅檐糙舍,只怕慢待了大爺。」到底也沒說自己高興還是不高興。

    林錦樓渾然不在意,笑道:「行啊,回家沒呆兩天你就懂事兒了。你家裡是小了點,忒窄,回頭也該搬個地方。」

    香蘭低著頭撇了撇嘴。

    林錦樓半坐著靠在床頭,朝四周看了看,道:「你這屋子裡擺設挺雅,那副對聯是你寫的?」

    香蘭「嗯」了一聲。

    林錦樓道:「上聯不錯,下聯有些悲了。」

    香蘭心道:「你只會喜歡什麼『軟玉溫香抱滿懷,春至人間花弄色,露滴牡丹開』之類的yín詞艷曲,哪裡會評清雅些的。」也不接話,想把手抽回來,可林錦樓握得緊,便只好隨他去。

    林錦樓說了這兩句,便不知該說什麼了,只見香蘭素著一張臉兒,低眉順眼的,頗有宛轉蛾眉遠山色的姿容,心頭微癢,伸手便在香蘭臉上捏一把,只覺軟膩,便抓了她胳膊,將她整個人都提到跟前親上去。香蘭吃一驚,連忙掙扎,林錦樓嘻嘻笑道:「噯噯噯,不過親兩口,你躲什麼。」

    香蘭生怕他起了興兒,忙央告道:「這是我家裡,大爺開恩罷。」

    林錦樓笑嘻嘻道:「親兩口,親兩口就開恩。」

    香蘭唯恐旁邊屋裡的丫鬟們聽見,便只好讓林錦樓親了幾下,忽覺下身被頂著,知他已動了情,連忙掙開,臉已經紅了,躲到几子後頭,將茗碗朝林錦樓推了推道:「大爺用茶罷。」又丟下一句道:「我去給大爺端些吃食過來。」忙不迭的掀帘子出去了。

    林錦樓長長吐了口氣,心道這小妮子就是彆扭,從床上起來在房裡轉了一圈兒,又到書案跟前,一一看過桌上的文房四寶,又翻看書架子上的書。

    香蘭磨蹭了好一陣子才端了個托盤進來,上頭有兩碟果子糕餅,還有一壺熱茶。

    林錦樓道:「不用忙乎了,家裡剛吃了一回過來,添些熱茶就是。」一面說一面看她屋角擺著的一張古琴,撥弄了兩下,問道:「你還會彈琴?怎麼沒告訴爺?」

    香蘭忙道:「我哪裡會彈這個,這是我爹收來的老物件,一時半刻的沒個人買,就先放在我屋子裡了。」

    林錦樓惋惜的搖了搖頭:「嘖嘖,你那小手兒指頭長,學這個正正好,琴也甭賣別人了,回頭帶回去,請個師傅教你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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