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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陳萬全瞪圓一雙小眼道:「我怎說得不對了?如今你跟了林大爺,我難道不是他老丈人?我說閨女,你那倔強性子可得給我收了去!好好伺候著林大爺,且不論你爹這條命全賴他救的,如今你這一身的榮華富貴,可都是人家給的呢!這可是個金飯碗,你可得好好的捧牢了。」
香蘭冷笑道:「我是發誓不給人做小老婆的,如今成了這幅模樣,任人作踐,爹爹還當是體面,硬往自己臉上貼金,你以為我在林家是什麼?我不過就是個下賤人,是個小貓小狗似的玩意兒,林大爺後院裡多少姬妾,外頭多少相好,如今不過是圖我新鮮,才願意捧著,你若是貪圖這個風光,眼下可要好好受用,否則你女兒一朝人老珠黃,不得人待見了,別說你這『林大爺老丈人』的體面全沒了,興許連個奴才都不如!」說罷站起身,頭也不回便往外走,走到東廂房,「咣」一聲便關了門。
薛氏在屋裡急得跺腳,指著陳萬全道:「你呀,你呀,閨女好容易回趟家,你又說這些不相干的,戳她心窩子的痛處,是不是老糊塗了!」
方才香蘭一番話,本就說得陳萬全有些訕訕的,一聽薛氏這般說,愈發惱羞成怒,跳起來道:「我說這些有哪句話不對了?如今她是翅膀硬了,以為自己做奶奶風光了就敢頂撞她老子!」口中罵罵咧咧,想大聲嚷嚷,又怕外頭跟來的下人們聽見,只得強行忍住,可口中仍小聲咒罵不止。
薛氏恨得瞪了陳萬全一眼,便追了出去。
春菱正在跟小丫頭子在東廂房裡收拾東西,見香蘭進屋,臉色含怒,不由吃了一驚,香蘭道:「你們先出去。」春菱也不敢問,只好領著人關門去了旁邊屋子。
香蘭坐到床上,登時淚如雨下,捂面哭了起來。她在林家,只覺自己是為了活著而活著,每天睜開眼任憑丫鬟們給她穿鮮亮衣裳,戴名貴首飾,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博林錦樓歡心,只因他開心了,自己方才有好日子過。她每日不過畫畫,看書,然後坐在窗前發呆,有時候能聽得從鸞兒抱著琵琶唱曲兒,近來最常唱的便是:「朝喜花艷春,暮悲花委塵。不悲花落早,悲妾似花身……」那一把嗓子極好,音韻婉轉,悲悲切切,她常常抱著膝痴痴聽著。鸞兒唱多久,她便聽多久。林錦樓後宅里的女人,她無一絲嫉妒,反有種憐憫,不過是同她一樣的可憐人罷了,只是她們卯足了力氣爭寵,她卻沒這個心。
有時她也想讓自己活得自在些,想那些沉得發悶的糟心事豈不是自尋煩惱,這一輩子怎麼不是過呢。只是林錦樓並非良人,她天生又是寧折不彎的性子,如何也糊弄不過去。她這次回家,本想悄悄同父母露個口風,一家人坐一處想個法子,如何離了林家,孰料陳萬全竟是一副榮有性焉的模樣。香蘭的心登時灰了一半,這些時日裡積攢的委屈一齊湧上心頭,淚便收不住了。
第167章 家中(二)
門「吱呀」一聲推開,薛氏走進來,見香蘭正坐在床上抹淚兒,便走上前坐在香蘭身邊道:「你爹就那個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為他生氣呢。」
香蘭抹了抹眼角道:「好容易家來一趟,本來想一家人和樂的說說話,什麼糟心事都不想,方才實是壓不住火氣了。」
薛氏又嘆了一聲,半晌,問香蘭道:「林家大爺待你……好不好?」
香蘭也怔了半晌,道:「什麼好不好的,穿金戴銀,吃香喝辣,就是好罷?就這樣閉著眼過日子,也就混過去了,只是我自己不甘心。前年我當丫鬟進府,忍氣吞聲,動輒挨打挨罵,髒活累活哪樣不曾做過?又險些受辱,遭了毒打,拼了命才掙出來;去年我在宋家,遇到貴人,全家都脫了籍,過了兩天好日子,原本以為找到良人終身有靠,日後就能安安穩穩的,誰知到頭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今年兜兜轉轉,竟又回到林家,雖說不是奴才,可跟奴才也無甚分別,不過是個夾著尾巴討爺們歡心的物件,他歡喜了就賞你些吃的穿的用的,不歡喜了就甩你一巴掌,指著罵兩句。我是不能抱怨,否則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如今還能入他的眼,尚有體面的日子,早先被趕出去的春燕,府里不得寵的鸚哥,失了寵的鸞兒,還有急急切切想巴結討好的畫眉,還不知怎麼嫉妒我……」香蘭一行說,眼淚一行從眼眶裡滾出來。
薛氏也不由落淚,握著香蘭的手道:「我的兒,別說了……」
香蘭定定的看著薛氏,道:「我也想過,做女人的一輩子也就如此,何況林家財大勢大,不如就順勢而為,將他討好了,趁著他還在新鮮頭上,生個一子半女,即便日後失了寵,也能尋個安寧。可我不甘心,娘,我真不甘心,我咬牙挺過這麼多艱辛,不是為著過這樣日子的!」
薛氏摟了香蘭道:「你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只恨你爹娘沒本事罷!」
香蘭靠在薛氏的懷裡垂淚,不多久便擦了擦眼睛,坐起來道:「我偏不信,先前多難的日子都過來了,如今就不能找了法子離了林家。」
薛氏一驚,問道:「你想如何?」
香蘭也不答話,從帶來的箱子裡取出一隻遍地金錦緞做的錦囊,打開後往床上抖落,從中掉出十幾件金銀首飾,有戒指、簪子、鐲子等,都是樣式普通的。香蘭道:「房裡雖有銀子,但春菱管著,都有定數,只有這幾樣首飾,模樣尋常些,我悄悄扣下來,未登記造冊,娘悄悄拿去,找人溶了鑄成錠子,藏起來別讓我爹知道。」
薛氏驚道:「這……這……這能行?回頭林家查出來可如何是好!」
香蘭道:「這本就是給我的東西,我拿出來也沒什麼不妥,只是讓林錦樓知道我私下裡攢錢便不好了。日後不管是什麼前程,多些銀子傍身總無錯處。」又從箱子裡把這些時日畫的幾幅畫拿出來交給薛氏,讓她找陳萬全賣掉,道:「賣得的銀子,娘要一半出來,就說是我要的,在林府里總要上下打點,手頭不寬綽恐招人恥笑。那銀子娘替我攢著,攢夠了數就熔了做成錠子,找個地方藏起來,我自有主張。」
「蘭姐兒,你這是……」
「娘照我說的就是了,下午再請個大夫來,娘就說是自己身上不好。」
薛氏再想問香蘭幾句,但又恐刺著她傷心之處,也只好住了嘴。只陪她說些閒話,心裡卻暗暗擔憂。
一時到了中午,香蘭原想留吉祥、跟車的長隨連同兩個親兵在家裡用飯,不料春菱已厚厚賞了紅包,打發他們去了,連同跟回來的婆子和媳婦子也都打發去,只留下春菱和一個喚做繁花的小丫頭子。薛氏沒料到來這麼多人,忙忙的張羅打掃屋子。
春菱走上前,滿臉掛著笑道:「我們都在這兒,怎能讓太太跟著忙呢,只管把活計交給我們便是了,姑娘難得回來一趟,太太還是多跟她說說話兒罷。」又贊薛氏道:「姑娘長得鮮花兒一樣的,我們原本以為是仙女兒托生的,如今見了太太才算找著了根兒,我們姑娘的眉眼兒五官竟和太太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這句話登時哄得薛氏笑得合不攏嘴,道:「我們蘭姐兒生得比我俊多了,小時候沒瞧出特別,越大才越好看……」
春菱一面笑著應和,一面給香蘭使眼色。香蘭暗贊春菱眉眼通挑,扶著薛氏進了屋。
春菱看了看滿院子的花木、嶄新的粉牆綠瓦和新鮮花樣兒鏤雕的窗子,長長出了口氣。她知香蘭一家原都是奴才,且是不受主人家待見的,縱有林錦樓後來送了僕役和銀子,只怕也難脫小戶人家酸氣。卻沒料到陳家居然住著這樣的宅院,雖不是極大,卻極精巧,屋子裡古董玩器字畫等物一應俱全,吃穿用度居然是中等人家的體面了。陳萬全眼皮子雖淺,可當了一陣子坐堂掌柜,薛氏也在林家宅門裡服侍過的,二人雖不是極有氣派,但也勉強上得台面。
春菱當下便收了輕視之心,暗道:「聽說香蘭一家脫了籍便買了這宅子,可知不是受大爺的恩惠,看來陳家是真的有些積蓄,香蘭長得品貌都好,聘個殷實地主家做大奶奶都使得,大爺若是好脾氣性子,知道疼人還罷了,可他花名在外,又霸道,怪道香蘭不願進林家了。」想了一回,打起精神指揮婆子和丫頭們收拾去收拾屋子。
原本林錦樓留給陳家一個劉婆子,一個叫花菜的小廝,見香蘭回來竟有這樣大的排場,都覺著有了盼頭,劉婆子對花菜道:「甭瞧著陳老頭是個吝嗇小氣,無甚見識的,他倒娶了個賢惠心善的老婆,更生了個有造化的女兒,陳家清淨事少,你我二人好生伺候著,比在府裡頭還強呢。」二人一個聽從春菱差遣,一個出去跑腿兒買東西,愈發盡心竭力。
這廂堂屋裡早擺了一桌飯菜,一家三口在飯桌前圍坐。陳萬全到底疼愛女兒,雖覺著自己方才一番話沒錯,可也不願惹香蘭不快,便陪著笑臉,又是夾菜,又是斟酒,還將這些時日給香蘭買的衣料、首飾等捧出來讓她看,討女兒歡喜。
香蘭心裡長嘆,到底是一家子的親父女,方才那點不快也便煙消雲散了,見陳萬全的腰腿已好得七七八八,走路雖還要拄拐,但已無大礙,也不由鬆了口氣。
一家人用罷了飯,陳萬全因心裡高興,多吃了幾盅,回房睡去了。丫鬟們撤去殘席,香蘭便把花菜叫過來,抓了一把錢給他,道:「我娘這兩日身上有些不自在,你去請永仁堂坐堂的褚大夫過來。」花菜答應著去了。
不多時,褚大夫果然到了。劉婆子將人引到廂房,一眾丫頭們迴避。香蘭和薛氏都坐在床上,下了帳子,薛氏先伸手,劉婆子在她手上蓋了帕子,褚大夫診了一回,道:「太太氣血弱,無甚大病,只吃兩劑補氣血的方子便好。」
香蘭道:「我母親至今無子,想再生一胎,不知大夫看是否使得?」
褚大夫道:「太太體寒,積勞虛損,應該有腰背強痛之症,恐早年生養時落了病根,想再續一胎不易,需慢慢調養,大補才是。回頭老朽開兩劑方子,煎服一陣再做診斷。」
薛氏近來也求醫問藥,大夫都是這樣回答,心裡雖失望,但也慢慢慣了,將手收了回來,對香蘭嘆道:「子嗣都是命中注定,罷了,我也死了心,只要你好好的,便比什麼都強了。」
香蘭握了握薛氏的手,命劉婆子給褚大夫端茶之後出去守在外頭,也將手上蓋了帕子伸出去,請褚大夫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