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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待到晚飯時分,蓮心往書案旁一瞧,只見林錦樓仍在寫寫畫畫,不敢十分打擾,又等了片刻,將一盞蠟燭用銀簪挑亮,送過去道:「大爺,天都黑了,該用飯了。」

    林錦樓低著頭道:「過會兒再吃。」

    蓮心只好退下。

    林錦樓又忙了一陣,將公務處理完畢,一抬頭,發覺外面早已是黑漆漆的了,只覺腹中飢餓,站起身伸個懶腰,晃了晃脖子和肩膀,蓮心已守了許久,連忙走過來,林錦樓看了蓮心一眼道:「擺飯罷。」心中則想,蓮心到底不如書染聰明得用,可難得是個老實本分的,而且老太太房裡出來的人,總是守規矩,伺候人還是妥帖的。

    一面想著一面回了臥室,只見羅漢床的炕桌上已擺了幾個熱氣騰騰的菜。小廚房不敢讓飯菜涼了,一直煨著,方才秦氏打發小丫頭來問,聽說林錦樓還未用飯,不由心疼,又送了兩碗菜過來,桌子上果餚菜碟,也極為豐富。飯菜多些是尋常事,可香蘭竟然坐在羅漢床一側的秋香色金錢蟒坐墊上,見他來了,立刻站了起來,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了頭。

    林錦樓不由詫異,心道:「這小白眼狼難不成等著爺用飯呢?」也不說話,在另一側坐了,一指香蘭道:「你也坐。」

    香蘭有些拘謹的坐了下來。

    一時丫鬟開始布菜,篩來熱熱的酒,倒在金盞花酒杯里。林錦樓動了筷子,香蘭也將筷子提了起來,夾了兩片青菜葉放到嘴裡,悄悄看了林錦樓一眼,心裡盤算著怎麼張嘴。林錦樓這兩天好似心情不佳,前兩天午飯時他回來,原本命在正房裡擺飯,忽接到消息說永信侯捷足先登,搶了他早日布局剿倭的功勞,登時勃然大怒,一甩手便砸了手裡的碗,氣咻咻的拔腿就走,嚇得丫鬟烏壓壓跪了一地。這幾日他都黑著臉,旁人都躲著,萬不敢湊上前送死。香蘭心裡揣著的事也上上下下在舌尖上滾了好幾遭,一直未說出口。

    林錦樓吃得極快,可還是大家公子的優雅姿態,等腹中有了食,方才慢了下來。香蘭猶豫再三,還是拿了青花填瓷的葵花碗,從小砂鍋里盛了一碗湯,推到林錦樓跟前。

    林錦樓一邊吃飯一邊沉思,並未瞧見。

    香蘭小聲道:「這,這是沙參玉竹煲老鴨湯,這個季節喝最養胃……」說著說著便說不下去,聲音也愈發小了。

    林錦樓聽到那聲音便抬了頭,看了看那盅熱氣騰騰的湯,又看看垂著頭的香蘭,不由驚詫,放下筷子,用濕毛巾擦了擦手,嘴上卻道:「這可是稀奇了,你還曉得伺候人。下午看見爺回來,不是跟只小耗子似的一溜煙兒躲屋裡去了麼。」

    香蘭低著頭,良久才小聲道:「我有事想央求大爺……」

    林錦樓冷哼,心道:「爺就猜這白眼狼不會平白過來獻殷勤。」半眯著眼問:「何事?」

    香蘭用力捏著那信箋,看著腰上繫著的五色宮絛,道:「再過兩天就是我娘生日了,我……」

    林錦樓道:「哦,原來是你娘做壽,跟書染說一聲就是了,上次回來還有些金銀首飾,你去挑兩件喜歡的給你娘,回頭再去帳上支四十兩銀子,應季的尺頭還有幾匹,你領去,爺讓人給你寫個帖子,讓仙霓齋的裁fèng去給你娘做兩身新的。」

    香蘭道:「我是想我娘了……」

    林錦樓道:「好,明兒個就讓人把你爹娘接進府來,你們也團圓團圓。」說著點了點面前的酒杯道:「給爺斟一杯。」白玉瓷酒器里的酒水已空,香蘭便去地上的小爐子裡重新端了一壺,上前給林錦樓斟酒。林錦樓去拉她的小手,把她拉到跟前,摟她坐在腿上。

    香蘭微微抬頭,只見林錦樓正目不轉睛的瞧著她,不由緊張起來,把頭垂得更低,扭著裙帶子道:「我是想回家住兩天……」偷偷看了林錦樓一眼,見他臉上懶懶的掛著笑,便又立刻埋下頭道,「府里他們呆不慣,也不自在,讓別人瞧見也說閒話,所以……我娘還捎了信兒來,說家裡的狗生了一窩小的,我也想回去看看……」

    林錦樓見她粉腮紅潤,意態柔順,心裡也軟下來,嗓門放低道:「原來是想家了,怎麼早不跟爺說呢?」

    香蘭心道:「你那殘酷暴虐,喜怒無常的性子,躲都躲不及,誰敢跟你開口?」

    林錦樓見她不說話也不再問,忽高聲道:「書染!書染呢?」

    暖月正在外頭守著,「噌」的竄出來,滿面笑道:「書染姐姐已經家去了。」見香蘭坐在林錦樓懷裡,臉上隱有些不自在。

    林錦樓不耐煩的揮手道:「你下去,不找你,把吉祥喊進來。」

    暖月只好退下。吉祥正在廊下的房裡同幾個小廝鬥牌取樂,聽林錦樓叫他,忙把手裡的牌丟下,跨過垂花門進來,走到房裡,垂著頭,眼睛也不亂瞟,躬著身子聽從使喚。

    林錦樓道:「香蘭她娘做壽,你明天備馬車送她回家住兩天,帶個婆子,再帶兩個丫頭,讓春菱也跟著去。」

    吉祥一疊聲答應,林錦樓揮手讓他退了。

    香蘭吶吶的不知要說些什麼。兩世為人,她都不是個嘴甜軟膩會討人歡心的角色,更勿論是應付林錦樓這樣性情暴躁,殺伐凌厲之人。

    林錦樓見香蘭微微紅著臉,形容不知所措,可眉眼間有些雀躍,便在她臉上掐了一把,笑道:「爺滿你的願了,你是不是陪爺吃一盅?」說著把自己的酒杯端起來,送到香蘭唇邊,挑了眉毛,嘴角含笑道:「你好大的架子,本來該你敬爺一杯的,如今把酒杯送到你跟前兒,你還不吃一杯?」

    香蘭便將酒杯接過來,吃了一口。

    林錦樓笑道:「這一口哪成。」便將剩下的酒吃了,捏住香蘭的下巴低頭親上,那酒便從他口裡餵到香蘭口中,香蘭大驚,本想掙扎,可轉念又想起如今還要求他放自己回家,便強自忍住,兩手握成拳頭抵在林錦樓胸膛上,林錦樓又親又吮,不覺情動,將香蘭擁得更緊,手探到她衣服里。

    此時只聽「咣當」一聲,不知誰打翻了東西,香蘭吃驚,拼命閃躲,推開林錦樓,只見暖月正在門口,手裡端著的一盤點心打翻在地上。

    第165章 夜談

    香蘭滿面通紅,拼命掙扎,林錦樓頗不耐煩的將她按在懷內,瞪著眼對暖月吼道:「蠢材!碟子都端不住,還不快滾!」

    暖月登時漲紅了臉,眼裡含著一汪淚兒,抖著手將盤子和散在地上的點心收拾了退了下去。

    這般一鬧,林錦樓也沒了心情,在香蘭臉上親一口,道:「等夜了再說。」

    香蘭連忙掙脫出來,坐回去,垂著頭,伸手去理鬆了的鬢髮,又將手放下來,有些不知所措。如今與林錦樓行房已不似初時那般難受,卻也讓她生畏,林錦樓太過健壯,且每一次都要盡興,香蘭柔弱,不免難以應承,加之本心對林錦樓抗拒,每次都盼著快些結束才好。林錦樓也偶爾去畫眉和鸚哥房裡,可多是同她宿在一起,她心裡厭煩,卻也不敢表露。香蘭盯著桌上的銀筷出神,忽然發覺,自上回鸞兒出去給幾個世家公子哥兒彈唱後,林錦樓便再沒去過她房裡。

    林錦樓飯畢,命人撤去殘席,又回書案旁處理公事,暫且不表。

    卻說暖月,被林錦樓呵斥一句,哭著回了房。屋裡靜悄悄的,她與汀蘭、如霜同住,此時那二人俱不在屋裡。桌上有一隻打開的鏡匣,暖月走過去,鏡中便映出一張瓜子臉,細彎彎兩道眉,一雙杏子眼,臉龐白淨,身量豐腴,鮮花嫩柳一般人物,自有一套風情。暖月盯著鏡子半晌,淚水愈發簌簌滾下來。

    不知多久,門「吱呀」一聲開了,如霜推門進來,因暖月背對,便沒瞧見她臉上的淚,自顧自道:「阿彌陀佛,今兒個大爺臉上可算有個笑模樣兒了,前兩日陰沉個臉,跟閻羅殿裡的勾魂判官似的,沒的讓人心慌……你怎麼在這兒枯坐著?方才蓮心還問起你,說方才收拾的時候該你端水進去的。」將外頭衣裳脫了,換上一件青緞子比甲,口中絮絮道:「今兒晚上大爺恐是要在正房裡歇了,汀蘭值下半夜,問問咱們倆誰值上半夜的。」

    如霜說了一回,見暖月仍不說話,便走上前,推了推道:「和你說話呢,聽見沒?」

    暖月忽而趴在桌上哭起來,如霜嚇了一跳,忙在她身邊坐了,問道:「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哭上了?」

    暖月素與如霜情同姐妹,聽她問起,便起身,用帕子擦著眼道:「大爺忒薄情了,那天的事,只怕早就忘了……方才我打翻個盤子便罵我,鸞兒摔碎個幾十兩銀子的玉鐲子,他還說摔得好,可見我在知春館是再沒有臉面的了……」說著又伏在桌上嚶嚶痛哭。

    如霜嘆了一口氣。

    原來林錦樓未進京之前,一回宴客吃多了酒,讓小廝們架回來時,正巧是暖月伺候。都道「自古嫦娥愛少年」,暖月原本就對林錦樓有意,便嬌聲軟語,十分殷勤。林錦樓原就有些火氣,便與暖月成了事。暖月自認為得手,日後便有一番前程造化,不由十分歡喜。可誰知第二天,林錦樓便好似沒有這檔子事一般,仍將暖月當尋常丫鬟使喚。暖月略略撒嬌撒痴,形容親密,林錦樓也不過調笑幾句,隨後就丟開了手。

    暖月心裡灰了一半,卻仍痴痴盼著,誰知林錦樓從京城回來竟抬舉了鸞兒當了通房,後來又接香蘭進府,後宅所有的女人竟都退了一she之地。暖月便愈發絕望,每日都悄悄哭一場,可這些時日她冷眼瞧著,香蘭是個老實不愛爭寵之人,反而事事躲著林錦樓,便覺著自己可放手一搏,可不想又受林錦樓呵斥。眼見她年紀漸大,心裡便愈發悽惶起來。

    如霜勸道:「大爺的脾氣你知曉,鸞兒又如何,過了新鮮勁兒還不是扔到一邊兒去了。你且忍忍,等香蘭讓大爺看厭了,便有你的出頭之日。」說著說著,自己也覺得不像,便閉了嘴,暗道:「大爺身邊兒什麼樣的美人兒沒有,能抬舉的,不僅長得美,都會彈唱,唯獨一個香蘭例外,可瞧瞧那樣貌,便知道大爺為何著迷了。暖月雖也是美人,可不過中等,色色都具備,卻色色都不出挑,倘若不是大爺那一晚吃醉了,輪到她值夜,否則哪有這樣的事。」心裡有些酸溜溜的,卻暗喜林錦樓不曾抬舉暖月。她和暖月相貌身量都差不多,心裡便暗暗存了比較,唯恐比暖月低了去,如今暖月這遭遇,她雖也隨著嘆息,可心底里竟有一絲幸災樂禍和洋洋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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