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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林東繡追問道:「臨走前怎麼了?」

    書染便含糊道:「反正她惹了大爺不痛快。」心道:「香蘭在床上躺了好幾日,昨兒個才能下地,也真是造孽……」

    林東繡冷哼了一聲。

    書染又同林東繡說了些閒話,便領著小丫頭子回去了。進了院子瞧見小鵑正抱著一盒子東西往屋裡走,便上前道:「你這是做什麼呢?」

    小鵑道:「香蘭姐說要畫畫兒,讓我找些紙來,我尋來了她又說不對,講了一通什麼生宣熟宣的,這紙還分生的熟的?還有筆,什麼狼毫羊毫,我哪裡分得清呢,方才在小庫房裡翻出來些,我就一股腦兒全拿來了。」

    書染看了看道:「這都是不得用的,回頭我去尋些好的來。」說著同小鵑一起進了屋。

    只見香蘭端端正正坐在林錦樓設在正房的書案後頭,穿著桃紅繡金竹葉五彩花卉紋樣的褂兒,月白的綾緞裙兒,頭上挽著髻兒,一副家常打扮,臉上脂粉不施,卻顯得比前幾日有精神了。她前頭攤開一張紙,上頭已畫了一朵花兒。

    書染上前笑道:「哎喲喂,你還有這樣的雅興,快讓我瞧瞧畫得是什麼。」

    香蘭含笑道:「閒著沒事,鬧著玩罷了。」

    書染將畫捧起來,咂了咂嘴道:「畫得這樣好,還說是鬧著玩。」又道:「要這些畫畫的東西,要去後頭的箱子裡找,全是大爺先前用剩下的,都是好東西,應還有一半能拿出來使,缺什麼列個單子,回頭讓廊底下的小子們採辦就是了。」

    香蘭吃驚道:「大爺用剩下的?」

    書染笑道:「大爺小時候老太爺說他性子太烈,恐他怒急惹出大事,便讓他琴棋書畫修身養性,請了好幾位師父教他,還有人來上門求字求畫兒呢,後來大爺公務漸忙,這些東西就扔下了。」

    香蘭心道:「林家也是累世簪纓,子孫不說精通詩詞楹聯、琴棋書畫,也是能侃侃相談的。上門求字求畫倒不稀奇,前世我大弟,稍會寫字作詩,清客就都來求,其實只不過為了討好主子,趨炎附勢罷了。林錦樓那個蠻橫的混帳東西,渾身上下也沒根風雅的骨頭。」

    第153章 平靜

    當下書染便帶了人到後頭抬出一口箱子,打開一瞧,只見裡頭有半箱子雪浪紙,另有半疊熟宣,洋漆小盒裡盛著硃砂、赭石、廣花、藤黃、胭脂等幾樣顏料,另有大抓筆、大小狼毫筆、大小白雲筆若干,粗白碟子和碗若干,果真有大半東西能用。香蘭便命人將能用的收拾出來,把紙攤開,提著筆發怔。

    她也不知該畫什麼好。這幾日她一直躺在床上發呆,她覺著自己命苦,過關斬將好容易熬到見了一絲光明,可立時又跌入深淵,她有時想,要不就這樣算了,已經成了這幅模樣,不如去打探打探林錦樓喜好,何不讓自己過得舒坦些呢?她白天請了書染來徐徐圖之,旁敲側擊。書染是個精明人,別瞧著對誰都如沐春風,實則戒心甚重,香蘭不動聲色,只聊閒話,決然不提旁的事,慢慢將她的戒心放低,再套問些有用的話。可她晚上躺在床上又睡不著,千萬般的不甘心和憤恨幾乎要將她逼瘋。心裡仿佛有一把鋸,拉得她生疼。

    後來她找了佛經來抄,心緒才慢慢平靜下來。春菱見了,便去給她尋了一尊白瓷觀音的像,香蘭便天天燃上檀香,望著那白瓷觀音發怔。日子還得過,她還得留在林家,再怎麼悲戚也無濟於事,就如同她伺候曹麗環的時候,只能先熬著,尋了機會伺機而動,一舉離開這地方。今日早晨,她便發現自己小日子來了,不由長長出了一口氣,心情頓時明朗,便琢磨著再把畫筆拾起來。

    書染又找出兩隻大染,一支中染和三支小染,並石黃、石青、石綠等顏料,一併拿了過來,見香蘭正畫一叢蘭糙,便笑道:「這蘭花畫得俊,趕明兒個給我畫兩幅,我當花樣子去。」

    香蘭笑道:「這樣的要一百張也有。」

    書染道:「大爺是慣畫山水的,他還畫了幾幅扇面,等回頭我找出來給你瞧瞧。」見香蘭低著頭不說話,便嘆口氣道:「其實把大爺哄歡喜了,他還是有求必應,惹他不痛快誰都沒好日子過。大爺對你已是法外開恩了,你沒瞧見他對趙月嬋……新婚第二日兩人鬧僵起來,趙月嬋也是個潑辣的厲害人,大爺一拳上去就打得她將要去了半條命,第三日回門都沒起來炕,反是趙家登門過來的。我早些年剛伺候大爺的時候,有一回族裡有人來求見大爺,我想著都是本家,論關係還是近的,就引進來,大爺見了好一通惱,讓我在外頭跪了一夜。那時大冬天,凍得我將要暈過去,染了風寒,病了好一場。大爺打發人來給我送藥,又跟我說,即便是族人,他不放話也不該往內宅裡頭引,這是規矩,何況他在外打仗,得罪不少匪寇,真有個包藏禍心的混進家裡來要了親人性命的又該如何呢。」

    香蘭一怔。

    書染又道:「大爺有本事,大爺手底下有買賣,自己能養著林家軍呢。朝廷打仗賠錢,大爺打仗,每次都能撈來白花花的銀子。全府上下,除卻老太爺哪兒,知春館過得最好,吃穿住用,上等中的上等。」

    香蘭道:「不都是用公中的銀子麼?怎麼還分過得好過的差?」

    書染捂著嘴笑道:「光靠公中的例銀,也就將將夠吃。每季要做衣裳,太太姑娘們打首飾,爺們出去應酬,還要賞下人,過年過節再添些好的,家裡添人進口,各項嚼用,維持個光鮮體面豈是個容易事?」

    香蘭道:「可也不好太奢華,越過父母去罷?」

    書染道:「你這又有所不知了,大老爺講究質樸守拙,大太太也不是挑剔人,況大老爺在外頭當官,難道還能短了銀子?就瞧這次二姑娘成親,大房抬出來的哪一樣不是好東西?不露富罷了。二房其實本也應是殷實的,可二老爺……說句不好聽的,是個扶不上牆的,你瞧他當著五品的官兒,迎來送往間頗有些派頭,也有些算計,可里里外外透著小家子氣,連給下人打賞都是幾個銅錢。家裡一概不管,自己的銀子全都花在外頭女人身上,吃喝嫖賭哪一樣不會?還指望老婆的嫁妝,回家來逞威風。得虧是二太太好性兒,換個別人還指不定怎麼樣呢!可二太太呢,又有些拎不清,雖說嫁妝厚,可也是個愛吃喝揮霍的,不過聽說她還有莊子和鋪子,每年能孝敬來不少,體面總是有的。」

    香蘭笑道:「怪道大爺器重你,都說你是『萬事通』,竟什麼都知道。」

    書染笑道:「在府里時日長了,自然什麼都知道了。」

    兩人又說了一回,書染便出來。香蘭又畫一回,讓小鵑搬來一盆花,照著下筆。小鵑笑道:「這個花兒開得新鮮,回頭掐兩朵給你梳頭。要說園子裡那些老婆子都是不長眼色的,每天早晨剪了鮮花兒送到知春館都先緊著畫眉挑,興許覺著她是姨娘呢!可知春館誰不知道大爺先緊著誰,連掃地的丫鬟小廝都知道。我看她們就是存心的!」

    春菱正拿了兩件衣裳出來,聞言敲了小鵑腦袋一記,嗔道:「再說這話就打嘴!」

    小鵑揉著腦袋咕噥道:「本來就是,這兩遭大爺讓人帶了點子吃的用的回來給香蘭姐,你沒瞧見東廂里那個酸勁兒,喜鵲跟我說『你如今算行了,慧眼識英雄呀,當初香蘭還是個掃地丫頭時,你就知道跟她相好,這下她成了大爺的心尖尖兒,你也跟著水漲船高,瞧你最近臉蛋子都胖一圈兒,想來大爺捎回來的東西,你沒少吃罷?』聽聽,聽聽!這是什麼話!我哪裡胖了!」

    香蘭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道:「昨兒晚上你一個人就吃了半匣子點心,晚上也照吃不誤,再這樣兒,就算現在沒胖,過一陣子也要成小皮球了。」又對春菱道:「以後送花的婆子再來,都抓些賞錢給,沒多有少,客氣些總不錯。」

    春菱應了。香蘭便又埋頭畫畫了,心道:「人緣全是平日裡積攢出來的,別小瞧這幾個錢,時日長了,便有用處了。」

    第154章 晨遇

    且說林東綺的婚期越來越近了,林家上下也愈發忙碌,知春館反倒成了最閒的一處地方。香蘭只在院子裡散步一回,或回屋提筆作畫,每日能聽得鸞兒房裡傳出琵琶聲和吊嗓兒的聲音,畫眉偶爾也撫琴唱一回。臨睡前,小鵑給香蘭鋪床,見香蘭躺下,放幔帳時悄悄瞄了香蘭一眼,道:「大爺最喜歡聽曲兒的,香蘭姐姐,大爺走時你惹了他不痛快,要不你也練一首,你給大爺一唱,保管他哪兒都好了……」

    香蘭自顧自閉了眼。小鵑也不好再說,吹熄了燈走了。

    香蘭在黑暗裡睜大眼。自從林錦樓一走,她便搬回東次間去住了,晚上也不讓丫鬟值夜,只一個人抱著被子躺在床上,每回都要輾轉幾次才能入睡。她身邊的人,春菱和小鵑,都盼著她跟林錦樓要好,明里暗裡沒少勸慰。昨兒個來了兩個府外的媳婦兒來給她量身,說林東綺大婚,林錦樓托人捎了話兒回來,讓給她們都做兩身喜慶的衣裳。

    香蘭不願量體裁新衣,林東綺大婚,跟她有什麼相干呢?其實她自己也承認,在心裡頭,她深深羨慕這位林家的二姑娘,隱隱還有些嫉妒。林東綺就好像前世那個她,有體面的家世,疼愛她的祖父母和雙親,十里紅妝風光出閣,嫁給溫良有為之男。在人家喜慶的日子,便愈發襯出她的悲涼可憐,縱然她不願自怨自嗟,可也不想去湊這個熱鬧。

    春菱和小鵑都勸她做新衣裳,小鵑道:「旁人只能做兩身,大爺說姑娘剛來府里,沒什麼添置,所以想裁幾件裁幾件。哼哼,鸞兒知道當時就掉臉子了,把門甩得山響。」

    春菱臉色為難道:「這是大爺發了話,咱們還是做兩身,眼見也將要秋天了,正好添應季的衣裳,緙絲、燒毛,都是上等料子,請的是霓裳齋的裁fèng,手藝好得很呢。」

    既是林錦樓發了話,那便是佛旨綸音,這衣服是非要做的了。春菱引了兩個三十多歲的婦人進來,拿著尺在香蘭身上比劃,神色恭謹。

    有一個微胖的格外會說話,笑道:「哎喲喂,我進進出出多少內宅,什麼俏麗的小佳人兒都見過,像林家美人這樣多的,還真是少見。方才去見鸚哥姑娘、鸞兒姑娘,我就覺著是大美人了,誰知見了東廂的姨娘奶奶,才知道什麼叫山外有山,我以為我夠見識了罷,可瞧著這位奶奶,才明白什麼叫天仙下凡。」

    香蘭只微微一笑,心道:「像這樣經常出入內宅,伺候有錢人買賣的,自有一套江湖。從吃住上就能瞧出鸚哥和鸞兒不過是有些體面的丫鬟,畫眉卻是稱『姨奶奶』的,自然與她們不同了。她二人知林錦樓自與趙氏分開便沒再娶妻,又見我住在正房裡,也不好判定我是何人,但貴客就要討好,索性就按了個『奶奶』的名號在我頭上,一疊聲誇讚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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