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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香蘭低了頭想了想,暗道:「避子湯的方子倒是好弄,只是沒地方煎,需想個法子才是。」
她想了一回,身上實在不舒坦,便又倒在枕頭上睡了,再睜眼時,天色已擦黑,勉強起來梳洗。林錦樓當天晚上不曾回來,又連著三日不在。雙喜回來取林錦樓常穿的衣裳,說他有公務在身,要在軍中住幾天。香蘭大大的鬆了口氣,忽覺心口上一塊巨石終於落了地。
整個林家這些日子都忙碌到十分去。第一是林長政要動身去山西出任總督,要收拾一番上路。二則,林東綺要趕在林長政動身之前出嫁。秦氏盡心盡力,鎮日忙亂,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一時派人去關照林長政的行李,一時要去督辦林東綺的嫁妝和婚禮,經手的皆是帑彩緞金銀等物。林家上下沒幾個得用的女性長輩,王氏記帳算帳,核對物品是個好手,旁的便一概指望不上,少不得請同族的女人來幫忙操持。
秦氏本想請林東綾與林東繡幫著協理,一來讓兩個女孩兒經經世面,二來也有意提點。林東繡是大房的庶女,她本有教導之責,雖說她覺著林東繡一肚子心眼兒,不是個淳厚的,心裡有些不喜,可這孩子到底喚她一聲「母親」,這些年跟她生母包姨娘都是安安分分的,秦氏也便不吝惜,該提攜便提攜一把。林東綾卻是王氏親自求到秦氏門上,央告她指點的。秦氏本不想攬事上身,但與王氏妯娌間相處融洽,仿佛姊妹一般,她又喜愛王氏寬仁,憐憫她不得丈夫敬愛,便答應了。
誰知林東綾素來、是個憊懶性子,最初還每天辰時去秦氏身邊兒聽差,可沒過兩三日就厭了煩了,不是說頭疼,就是說腦熱,起先是躲半天的閒兒,在家睡個懶覺,後來索性整日都不去了。秦氏打發紅箋對王氏道:「非是我們太太不管,只是三姑娘最近身子總不好,千金小姐都是嬌貴的,我們也怕真釀成什麼大病。我們太太整日這樣忙,總有照顧不周的地方,也怕虧待了三姑娘。二太太回頭去問問,三姑娘若是總不見好轉,就回去好好歇歇,若是明兒個就好了,便請辰時準點去罷了。」
王氏聽了便去問林東綾,林東綾穿了水綠紗衣,闊腿兒的軟綢褲兒,歪在涼床上吃櫻桃,對王氏道:「天這樣熱,母親就讓我歇歇罷,今兒也去,明兒也去的,頂個大太陽,真真兒曬禿了皮。再說,大伯娘也沒教什麼,看帳對簿都是母親教過的,中饋的事我也都知道,又巴巴的過去做什麼。」見王氏皺起眉頭,便一把抱了她的胳膊,撒嬌撒痴道:「我的好太太,你疼疼我罷,我最近身上真不大好,不信問南歌、含芳她們,我最近犯咳嗽,每天晚上都要咳醒,正吃著藥呢。」
王氏聞言嚇了一跳,道:「我的兒,莫不是犯了百日咳?趕緊請濟安堂的羅神醫來瞧瞧。」
林東綾道:「不過是小咳嗽,整天還要吃藥丸子,沒個消停時候,母親疼疼我罷!」
王氏心疼女兒,忙忙的打發人去給林東綾燉潤肺的補品,讓珊瑚給秦氏帶話道:「我們太太說了,三姑娘確是身上不好,也怕給大太太添麻煩,等過兩日身子好了再來。」
秦氏心中冷笑,臉上卻掛著笑意道:「身子不舒坦就好好養著,回頭去公中的藥材庫里取點好藥給三姑娘送過去。」
待珊瑚一走,秦氏便對紅箋道:「二弟妹這麼寵著孩子,可不是個好事,我看綾姐兒如今不對頭,先前不過有個驕縱的病兒,如今加了一個『甚』字。」
紅箋道:「三爺自小是在老太太身邊養的,二太太就剩這麼個女兒在身邊,自然就多溺愛了些。再說,如今二姑娘也要出嫁了,後頭只有一個四姑娘,至多不過一副嫁妝,太太又何必為別人女兒操心。自己的女兒自己教養,咱們想管,也怕人家不高興。」
秦氏笑道:「你說得極是,正是這個理兒。」便丟開手不再問了。
第152章 疏桐
「……三姑娘說身上不好就不來了,可我方才還瞧見她在剪秋榭里擺了一桌子果子糕餅,又吃又喝的,賞花餵魚,好不愜意的模樣。哪裡是病了,分明是不想來。」疏桐一面說,一面挽著袖子給林東繡研磨。
林東繡正提著毛筆謄抄一份物品單子,聞言挑了挑眉,冷笑道:「三姐姐就是那樣兒,人長得蠢,沒個眼色,也沒個好性兒,成天胡吃悶睡,中饋女紅不成,讀書寫字也不成,渾身上下也找不出一處得意的地方。」
疏桐道:「可不是,昨兒個我跟太太身邊的薔薇姐姐還提起姑娘來,說姑娘雖生得單柔,瞧著文靜,可內心裡是個極要強的人,竟是個十分有體統的閨秀,好大的精神,太太交代的事,正是色色料理周全,等閒的女孩兒全都比下去了。也就是二姑娘是太太托生的,太太親自調教著,才比一般人強些,姑娘這沒人教的,竟然也不必二姑娘差,我們冷眼瞧著還高出一籌去呢!更別提已經嫁了的大姑娘,成天懶散的三姑娘,如今在女孩兒里,可正正是個尖兒。」這疏桐原是伺候林東繡的二等丫鬟,因上有寒枝事事打壓,總覺有志難伸,可巧前幾日寒枝讓林錦樓命人打得不能下床,林東繡身邊沒了貼身的人伺候,便顯出她來。她深知林東繡最喜奉承講究排場,這幾日曲意逢迎,又恭恭敬敬,十分討林東繡歡喜。
林東繡聽了果然滿臉掛了笑,不由把毛筆放在筆架子上,將茶碗舉起來,笑道:「你也是,怎麼跟太太身邊的人嚼起我來了,還拿我跟二姑娘比,趕明兒個傳到太太耳朵里,還指不定怎麼樣呢!」
疏桐笑道:「什麼怎麼樣?二姑娘就要嫁人了,太太身邊連個得用的女孩兒都沒有,到時候還不得器重姑娘?況且說了,都是一家人,姑娘還得喚太太一聲『母親』,日後姑娘飛黃騰達,必然也少不了娘家的好處。」
這一番話正是又說到林東繡的心坎兒里,不由春風得意,笑道:「你果然是個乖覺知道好歹的,這樣的道理都明白。」抬眼看了疏桐一眼,見她穿著青緞子襖兒,水紅的棉綾裙,一張圓方臉,大眼闊口,膚色微黃,臉上用了脂粉,雖不是美人,倒端正伶俐,又道:「原以為你是個憨呆頭,想不到肚皮里卻有見識。」
疏桐笑道:「姑娘說得不錯,我本就是個憨呆頭,都是姑娘教得好。這些時日姑娘早出晚歸,勤學苦練,回去還撥拉算盤珠子,我們瞧著都心疼。我就想著,姑娘這樣聰敏的人都如此下功夫,更甭提我們這些呆子了。」
林東繡笑著吃了一口茶,忽然又嘆口氣道:「下功夫又能怎麼樣?都是命不好,沒托生太太肚子裡去,像我這樣沒人疼的,只能自己事事掙命要強罷了,你瞧三姐姐,萬事不用做,自然有她老娘給她料理。聽說她爹正打算給她找一門上好的親事,光鮮著呢。我爹的意思,是想給我說個讀書人,說是家財淺薄些也無妨。」
疏桐便笑道:「我瞧著也沒什麼好,門第再光鮮,裡頭拖家帶口,婆婆妯娌小姑子一堆,也沒個清淨。姑娘這品貌,若是找個讀書人嫁了,人家還不當菩薩供起來?反比那光鮮的舒心呢。」
這話又說得林東繡舒心,強忍著快活,隨口說了兩句淡話,便把這事揭過去了。
一時各房的人來領尺頭,林東繡命疏桐念,自己拿毛筆勾了核對。知春館卻是書染帶著個兩小丫頭子來了。林東繡連忙站了起來,拉著書染的手笑道:「喲,這點子小事,怎麼還勞姐姐親自來了。」一疊聲張羅道:「趕緊把我大哥哥房裡的份子取出來。」
書染笑道:「閒著也是閒著,就過來走走,也為著來瞧瞧四姑娘。昨兒個大爺托人從外頭捎來兩盒子細點,都是蘇芳齋的,我給姑娘一樣留了一個,攢了一碟子捎過來。四姑娘嘗嘗,未必有家裡廚子做得好,就是嘗個新鮮。」一邊說,一邊把一個小食盒拎起來。
原來這細點是林錦樓讓小廝捎回來給香蘭的,可香蘭哪裡吃得下,想了想,挑了幾樣精緻的,用彩繪的盒子盛了,請了書染來,親自送了她吃。這些時日,香蘭總時不時送些東西給書染,有時一根簪子,有時一件刺繡的半臂衣裳,有時兩碗細菜,不一而足,都是好東西,可每回一點點,卻顯不出貴重。書染有時回贈一兩件,香蘭也收下,待下回便送她更貴重的。請書染過去說話,也只談誰的刺繡好,誰的衣裳漂亮,哪個丫鬟配了小子,誰家小姐嫁了高門,絕口不提旁的。書染心裡暗贊香蘭高明,雖每次都送一點,可架不住隔三差五的一送,有道是拿人手短,日久天長便是欠了香蘭好大的情。可她又不能說什麼,眼睜著香蘭是林錦樓的紅人,她小心翼翼的哄著還來不及。香蘭卻好似無欲無求,真想跟她知心姊妹似的,拉著她的手請她常來,臨了又送她些東西。故而過了幾日,書染自己便坐不住了,主動到香蘭房裡,故意提些林錦樓的事。香蘭只是抿嘴笑著,聽她講些林錦樓的軼聞等,不著痕跡的夸書染兩句,偶爾才追問。書染本提著戒心,可香蘭實在是美貌又和善,她便慢慢放了心,不知不覺,不該說的也說了出去。等她發覺時已經晚了,香蘭卻仿佛聽過就忘了似的,全然不記掛在心上。
書染也吃不准香蘭是什麼樣的人物兒,說她聰明罷,可頻頻惹林錦樓發怒;說她笨罷,可分明是個明事理識大體的。她卻能瞧出香蘭是個寬厚人,有意讓鸞兒跟香蘭親近,鸞兒卻梗著脖子道:「什麼?讓我跟那小婦養的惺惺作態,還不如讓我抹脖子呢!」再勸就要急了,書染只得搖頭走了。
這廂她得了香蘭一盒兒點心,自己嘗了兩塊,正巧有丫鬟來讓他們去庫房領東西,書染琢磨著許久沒見著林東繡了,她原本就八面玲瓏,四處都結善緣,當下便拎著剩下的點心過來了。
林東繡笑道:「難為你想著。」命疏桐把點心接了,拉著書染的手在炕沿上坐下來,口中一長一短的寒暄,說了幾句熱絡話。
林東繡問道:「大哥哥如何?還在營房裡沒回來?」
書染道:「可不是,聽說海邊又不太平,大爺去坐鎮了。」
林東繡道:「大哥哥就是成天忙忙碌碌的,見不著人影兒。」湊近書染,低聲問:「他新收的那位呢?還住正房呢?」
書染道:「可不是,還住著呢。」
林東繡撇嘴道:「小狐狸精,就是長了張臉蛋兒,真是有手段的。」
書染道:「她也不容易,總惹大爺生氣,大爺臨走前……」想到此處頓了頓,覺著跟個未婚的姑娘家說這個不合時宜,便連忙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