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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林錦樓看了畫眉一眼將那捲子吃了。畫眉暗自鬆口氣,不免喜氣盈腮。

    鸞兒有些憤憤,將琵琶抱起來道:「若說那幾個曲兒,都是簡單的小玩意兒,有甚不會的。」便唱道:「只看著滿園羅綺珠翠明,又怎知鏡花水月假恩情。只盼望繡帳鴛衾情意長,卻難掩天生嫵媚驕奢性兒。一重簾幕天涯外,卿卿,徒留個佳話虛名兒。」她聲音清越,唱得極好,彈得一手嫻熟的琵琶。

    香蘭也不由側目,只見鸞兒靠在板壁上,穿著大紅綢紗的小襖兒,束著柳綠的汗巾子,底下是三色緞子挑線裙兒,露出一點湖藍色串琉璃珠兒的繡鞋。頭上雲鬢高梳,戴著珠翠梅花鈿兒,插著鑲寶嵌珠的鳳釵金簪,耳上垂著金桔大小的紫英鑲金的耳墜子,襯著一張瓜子臉愈發雪白,檀口細目別有韻致。

    林錦樓贊了聲好。鸞兒立時臉上有光,扭頭去看香蘭,似笑非笑道:「你也唱一出如何?」

    第143章 設宴(三)

    香蘭看了鸞兒一眼,心中微微冷笑,垂了臉兒不說話。

    鸞兒揚起細細的眉,道:「喂,跟你說話呢,聽見沒?」

    香蘭只低了頭不動身。鸞兒見她這般,伸手撫了撫鬢髮,臉上帶著一絲得色,道:「這有什麼害臊的?不過就唱一曲兒,湊個趣,難道你不願意不成?若果然不願意,那可真是打了爺的臉了,咱們爺素愛聽曲兒,今兒趕上這一席又是畫眉姐特特為你備的,你不唱一段,怎麼著也說不過去罷?」說著吃吃笑了起來,「別不是你不會唱罷?不會唱也不打緊,單憑爺待你這熱乎勁兒,哪怕唱得荒腔走板的,他也當是黃鸝叫呢!」說著眼角斜了斜林錦樓。

    香蘭只管坐著不動。林錦樓也仿佛沒聽見似的,自顧自的喝酒,畫眉和鸚哥正殷勤的給林錦樓布菜。畫眉暗道:「香蘭原是個丫頭,雖說得過大爺的青眼,到底讓大奶奶忌憚趕出去了,都道『沒到手的最惦心』,這話果然不假,聽說大爺為了她竟親自去衙門把她爹放出來,如今巴巴的抱著舉著進來,這是給她撐腰長臉呢。鸞兒素是個蠢笨的,沒瞧出大爺用心,反倒醋上來想給香蘭個下馬威,據我看,她這一遭是要白討個臊了。鸞兒比誰都可惡,一個通房,恨不得把大爺拴自個兒褲腰帶上,天天兒捏主子的款兒,沒的讓人心煩,正巧讓這兩人人斗去,我好坐收漁翁之利。」

    鸚哥卻把酒盅端起來,敬到鸞兒面前,笑道:「方才你唱得太好,恐是嚇住她了,又何必為難她,好妹妹,吃了這一盅酒,再給我們唱一首罷。」

    鸞兒見林錦樓仍然一副淡淡的模樣,膽色愈發壯了,鸚哥敬酒也不接,挺直了腰,坐著冷笑道:「鸚哥姐敬我,照理說我沒有不吃的道理,可今兒個香蘭要是不應我一聲,這酒我還偏不吃了。」

    鸚哥本是想息事寧人,卻沒料鸞兒這樣說,一時尷尬,又將酒杯放下。

    鸞兒愈發不悅,對香蘭道:「你是聾了還是啞了?問你這麼多話都不吱一聲?你想給我沒臉也就罷了,沒瞧見爺還在這兒了麼?」

    香蘭慢慢抬起頭,看著鸞兒的臉,冷笑道:「我一不是戲子,二不是粉頭,三不是奴才,憑什麼讓我唱曲兒給人取樂?」

    此言一出,屋中皆靜。林錦樓手上一頓,卻仍將手中半杯酒吃了。

    鸞兒氣紅了臉,「噌」抬起手,指著香蘭道:「你你你,你說什麼?」

    香蘭道:「莫非你是聾子,方才的話你聽不見?」

    鸞兒勃然大怒,將眼前的酒杯撥到地上,「嘩啦」摔個粉碎,一把扯了林錦樓的衣袖道:「大爺!你可聽見了!」

    香蘭微微冷笑道:「好個奴才,你的爺還在這兒就敢摔杯子,真是好規矩。」

    鸞兒瞪圓了雙目,指著罵道:「我是戲子粉頭奴才,你又高貴到哪兒去了?也不過就是個丫頭賤命!」

    香蘭緩緩道:「我是丫頭賤命,卻也沒到任人找樂子尋開心還自以為榮的地步。不比半個主子小老婆名聲還沒混上一個的,討人歡心唱曲兒伺候人那是你的本分,可不是我的。」

    鸞兒氣得滿面通紅,恨道:「小婦養的,我聽你再說一句,撕爛你的嘴!」

    鸚哥見勢不好,忙起身上前拉鸞兒的胳膊道:「好妹妹少說兩句罷!」

    畫眉也勸道:「好好的,這又怎麼了,都少說兩句,爺還在這兒呢。」人卻坐著不動,話音兒裡帶著絲幸災樂禍。

    鸚哥指著罵道:「小賤人,真把自己當人物兒了,讓你唱曲兒是給你臉……」

    香蘭截斷道:「甭介,你能給我什麼臉?方才夾槍帶棒的打量人聽不出來呢,瞧我不順眼,趕緊央告你們爺把我攆出去,大家都落個乾淨。」

    鸞兒氣得渾身亂顫,剛要上前扇香蘭嘴巴子,卻顧念有林錦樓在,剛要大哭要他做主,誰知林錦樓竟哈哈笑起來,側過身兒對香蘭道:「爺還真沒料到,原只當你是個悶嘴的葫蘆,誰知竟也是個小炮仗。」

    香蘭沉著臉道:「我可不是炮仗,都要撕爛我的嘴了。」

    林錦樓渾然不介意似的,將自己的酒盅遞到香蘭跟前道:「嘗嘗,地道的桂花陳釀,這一小罈子在桂花樹底下埋了十幾年,宮裡的御酒都比不得這個清醇。」

    眾人均沒料到林錦樓會如此做,香蘭也一怔,又搖頭道:「我從來不吃酒。」

    林錦樓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將酒盅遞到香蘭唇邊,道:「就抿一口,這可是爺吃酒的杯子,這一遭敬你,你也該懂好歹罷?」

    香蘭睜大明亮的眼睛看著林錦樓,一動不動。林錦樓臉色逐漸發沉,面無表情道:「快,吃一口,嘗嘗滋味罷了。」語氣不容拒絕。

    香蘭只得就著小小的吃了一口,一股辛辣頓時衝上來,嗆得連聲咳嗽,林錦樓將她攬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對畫眉等人道:「她不愛唱就不唱,你們再唱便是了。」

    鸞兒只覺天旋地轉,抖著嘴唇說不出話,終於「哇」一聲大哭起來,琵琶扔到地上,捂著臉跑了出去,寸心也連忙追了出去。

    畫眉不動聲色,只笑道:「香蘭妹妹快坐近些,這有幾道素菜極新鮮,都是嫩嫩的菜心,你多嘗幾口。」一面張羅香蘭多吃,一面暗暗使眼色命喜鵲將摔爛的琵琶撿了送出去,仿佛鸞兒壓根兒沒來過似的,桌上重新為香蘭擺放碗筷,畫眉和鸚哥都爭相為她布菜。

    畫眉高談闊論,談笑風生,只挑些笑話來說,又春風滿面的招待,色色顧慮周全。香蘭暗道:「縱然鸞兒是個會彈會唱的,長得也比畫眉清純鮮嫩,可這談吐韻致和見地卻遠不及畫眉了,怪道林錦樓抬舉她當了姨娘。只是她這人心術不正,否則也是個可欽的。」

    鸚哥卻寡言少語,只默默的剝了一碟子蛤蜊,又將醋碟兒里點上辣椒油,送到林錦樓跟前。林錦樓這才正眼瞧了瞧鸚哥,見她兩腮消瘦,雖有「病西施」的風韻,卻也帶了些病態,因問道:「這些日子你身子如何了?吃什麼藥?大夫來瞧過沒?」

    鸚哥驚喜得跟什麼似的,忙道:「只吃幾味養生的藥,大夫定期過來瞧的。」

    林錦樓點點頭也不再問了。

    鸚哥道:「這些日子也學了個新巧的曲兒,想請爺聽聽。」見林錦樓點頭,便趕緊打發人取來一支簫,悠揚的吹奏一首。只是她自落胎之後,身上一直不好,難免氣怯,只吹一首便不能了,面色蒼白,喘息不定。

    香蘭心中默默長嘆一聲道:「只為討男子歡心,這又何必呢?」又想起方才鸞兒同她相爭,說到根本,也不過是為了跟她爭寵罷了,心裡又是一陣蕭索,只覺無趣。

    當下,林錦樓賞了鸚哥一匹尺頭,鸚哥立時感覺臉上有光,忙謝了林錦樓一杯酒。間或畫眉也彈曲子助興,也得了林錦樓賞的東西。

    眾人又吃了一回,林錦樓便命筵席散了,鸚哥忙道:「吃了還不到一個時辰呢,再坐會子回去,爺還想吃什麼?」

    林錦樓道:「明兒個一早就要出門,夜了,該走了。」

    畫眉等還要留,見林錦樓已將腳伸到地上,便和鸚哥一道,俯身為他穿鞋,又道:「既如此,那就再吃一杯走罷。」

    林錦樓便吃了一盅,命丫鬟用盤攢了各樣果菜裝了一個大捧盒,讓送到正房讓老媽媽們並丫頭們吃。畫眉把燈挑亮,本想找一雙自己的鞋給香蘭穿,不料林錦樓仍將香蘭抱起來去了。

    正房裡燈火通明,林錦樓把香蘭放到臥室的大床上,香蘭一見那床便臉色慘白,心裡發憷,一疊聲讓小鵑幫她拿鞋。林錦樓卻笑嘻嘻道:「慌什麼,方才在東廂沒吃盡興,這會子咱們再吃兩盅。」真箇兒命人將炕桌抬來,春菱又到小廚房要了三四樣小菜,汀蘭等人去燙酒。

    林錦樓捏了捏香蘭的臉兒道:「爺今天可給你撐了腰,可不能再繃著臉,快給我斟一杯。」

    香蘭無法,只得給林錦樓斟酒。

    林錦樓笑道:「我知道你臊,不愛在別人跟前兒唱,這會子沒別人,唱一曲兒給爺聽聽。」

    香蘭垂著眼皮,道:「我不會。」

    林錦樓歪在靠枕上,伸了兩條長腿,笑道:「誰說你不會?我還記著,頭一遭見你的時候,你還唱來著,什麼『雪浪拍長空,天際秋雲卷』,是《西廂》里的一出不是?」看香蘭仍不說話,便壓下一口酒,撲哧一聲笑出來道:「小香蘭,你是什麼身份,自個兒還沒鬧明白不是?方才鸞兒是過了些,爺又心疼你,這才給你臉面,可你自己是什麼,你該明白得很,爺抬舉你時,你才是主子,爺不抬舉你,你還不如個奴才呢,明白了麼?」

    香蘭木木坐著,只覺喉嚨里哽得難受。

    春菱站在外頭伺候聽得分明,到底不忍心,藉故進來端菜,悄悄跟香蘭使眼色,又對林錦樓道:「姑娘許是口渴了,我給她倒茶潤潤嗓子。」忙端了一盞茶進來,低聲道:「好歹唱一首罷,兩三句都成。」

    此時小鵑進來道:「吉祥在外頭廊底下,說有要緊的事找大爺。」

    林錦樓便披了衣裳出去了,這一去便沒回來。

    香蘭方才鬆了口氣,胡亂梳洗一番便睡下了。

    第144章 藥膏

    睡到半夢半醒之間,香蘭只聽得門響,外間又傳來說話聲。她實在太累,便又翻了個身睡了。片刻,傳來腳步聲,有人壓低聲音道:「大爺,要不奴婢讓香蘭姑娘起來去臥房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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