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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林錦樓臉色愈發的沉了。

    此時書染忽然從裡間小屋裡掀帘子走了出來,忙跟著跪在林錦樓跟前,道:「方才還好好的,這是怎麼了……都是我妹子不懂事,我替她給大爺賠不是。」說著便磕頭,又連連給鸞兒使眼色,讓她磕頭。原來因今日伺候香蘭周全,書染便在府里住下,睡在鸞兒房裡。林錦樓趕鸞兒的時候,她在裡頭的小屋兒里睡得正酣,不曾知道。可方才林錦樓進屋,她便聽見了動靜。開始她以為林錦樓又念起鸞兒的好處,大晚上過來留宿,便在屋裡不吭聲,可後來鬧得實在不像了,她便趕忙出來,心裡埋怨鸞兒不爭氣。

    不看僧面看佛面,書染畢竟是在他跟前有些體面的老人兒了。林錦樓嘆了口氣,揮了揮手道:「罷了,這回就看在你臉上。」扭轉身回到床上。

    書染知道林錦樓要睡了,忙上前整理床鋪,輕手輕腳放下幔帳,跟寸心把鸞兒拽到小屋兒里,自己吹熄了蠟燭,歪在一張竹榻上值夜。

    一時無事。

    第二日一早,鸞兒低眉順眼的伺候林錦樓梳洗穿衣,林錦樓早飯也在她房裡用的,之後便離府往軍中去了。

    知春館裡的人不知內情,見林錦樓一早從鸞兒房裡出來,不由十分詫異。鸞兒心聽書染悄悄說,林錦樓真箇兒是負氣從正房走的,臨走還摔爛一個茗碗,便愈發得意起來。見畫眉身邊兒的丫鬟喜鵲探頭探腦的過來打聽,便掩口笑道:「大爺的心思誰能知道呢,我也以為自己是個不受待見的了,沒料到大爺有了新人,大晚上的還能想起我,後半夜宿在我這兒。倒不是我多得大爺的青眼,只是冷眼瞧著,大爺對那個叫香蘭的也不怎麼看重。」

    這話不多時便傳遍了。

    小鵑聽說了,憤憤的告與香蘭。香蘭正歪在次間的床上,聽了這話臉上的神色都未變,只盯著窗台上擺著的一盆蘭花出神。有一朵花兒似是到了花期,要謝了,蔫蔫的耷下來,旁邊幾朵還怒放正艷,襯得這朵便格外沒精神,風一吹,那花便掉落枝頭,染到泥中去了。

    她忽然想起「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這一句,還有「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她兩世為人,際遇可謂大起大落,便如同一朵從枝上掉落的花兒,她每次拼盡全力,披荊斬棘掙扎著走出來,可這一遭,她實在太累了,累得連垂死掙扎的氣力都空了。

    她不是個有野心的人,也清楚自己的斤兩。她既不是絕頂聰明,也並非才學驚艷,心慈手軟,脾氣倔烈,更有些不合時宜的毛病兒,除了對宋柯曾有非分之想,便再沒做過白日夢,所求不過是脫籍出府,自食其力,過平靜的日子。

    宋柯與旁人訂了親,她只覺自己最美的夢境幻滅了,可她晚上哭宋柯,白天還能擦乾了眼淚繼續過日子----兩世的情緣和羈絆豈是說忘便忘,何況她是個長情之人。她有時覺著老天爺對她忒殘酷了些,倘若與宋柯無緣,又何必再讓他二人相遇,既相遇,又何必讓她認出他。得而復失,只會愈加痛楚悵然罷了。

    只是她沒料到,她會再落到林錦樓手裡,伺候一個惡霸土匪一般的男人,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脫。而宋柯和顯國公家的小姐成親了,這樣很好,鄭小姐才貌雙全,娘家得力,與宋柯正好相配,日後宋柯當官做宰便有了靠山。她呢,已不是前世的沈嘉蘭了,對宋柯全然幫不上忙,不過仗著一張臉救了她爹的性命,苟且活著罷了。

    門口忽傳來一陣說笑聲,不多時,有個叫芙蓉的小丫頭在多寶閣處探頭探腦。春菱問道:「縮手縮腳的,藏什麼呢?」

    芙蓉方出來道:「眉姨娘在門口想見姑娘,只是姐姐說今天姑娘身子不適,不想見人,我也不知怎麼回絕。」

    春菱扭頭看了看香蘭,見她仍盯著那盆花痴痴發呆,便壓低聲音道:「就跟她說姑娘睡了,不見客。」

    芙蓉有些遲疑道:「我方才聽了一耳朵,眉姨娘跟書染姐姐在門口說,她打算跟鸚哥、鸞兒湊些銀子,置辦桌酒席,說是為了歡迎咱們姑娘,這會子來正要跟姑娘商量這檔子事。」

    春菱皺了眉頭。若是因為此事,便不好回絕了。

    小鵑將春菱拉到一旁,竊竊私語道:「那個畫眉不是個好鳥兒,香蘭心眼實,又有些傻氣,萬一被她算計了可不好,你若不好意思,我出去回絕她就是。」

    春菱亦壓低聲音道:「畫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都有些賢名兒,何況她這回也是有名目的,只怕推脫了,有不三不四的該說閒話。昨兒個香蘭跟大爺鬧得這樣僵……」

    她們幾人說話,香蘭全聽見了,卻仍坐著一動不動。按她往日的脾氣,遇上這等事,少不得打起精神應付一番,可今天,她有些痛快的想,管他什麼主子奴才姨娘奶奶,全都隨他去罷!如今我就破罐子破摔,你們能拿我怎樣?

    第141章 設宴(一)

    卻說畫眉和鸞兒正在廊下站著等香蘭回話。畫眉極熱絡的同汀蘭在門口說話兒,鸞兒卻頗有些不耐煩,揮著手帕子,對畫眉冷笑道:「剛來的丫頭片子,竟然這麼大譜兒,讓咱們倆在門口眼巴巴的站著等呢,我也就罷了,你可是個姨娘,就忍得了她如此蹬鼻子上臉?」

    畫眉仍舊一身極艷麗的打扮,穿著牡丹八團紫綾襖兒,緞紅的裙兒,露著一點水綠的繡鞋,頭上戴著金釵、翠鈿兒、二珠環子,臉上塗脂抹粉,手裡搖著一柄扇子,掩著口吃吃笑道:「她可是大爺早就相中的人,可不是什麼新來的,妹妹說話可得分得輕重。沒瞧見人家一來就住進正房裡頭了麼?我呀,本來就是個『秋後蒲扇』沒人愛的,這會子更得退避三舍了,你又何苦招她?」

    這一席話更把鸞兒心頭的火激起來,她原就嫉妒香蘭,恨林錦樓風流,抬舉自己沒多久就納了新人,昨晚上憋了一肚子委屈正沒處發作,不由亂罵道:「原我也沒瞧出你是個懦弱的人,如今對那小婦兒卻沒了威風。她剛來,本就該去拜見你,咱們送上門,她倒端架子擺譜兒,我呸!真拿自個兒當正房奶奶了不成!」

    畫眉只是扇風,嘴角掛著一絲笑兒,卻什麼都不說。汀蘭早就不吭聲了。

    鸞兒愈發覺著威風,邁步就往門裡入,口中道:「我不信這個邪,讓我和那小婦兒做一回,她才知道輕重!」

    一語未了,春菱已頂門走了出來,冷笑道:「喲,大清早的,誰火氣那麼大,竟要往屋裡頭闖,早些年主子立的規矩想必是不知道了,若不經主人答應,小妾奴婢一概不得踏正房半步,昨兒個也不知誰因這事吃了大爺的排頭,還不長記性怎的?」

    鸞兒登時漲紅了臉,指著春菱道:「好沒規矩的奴才,你跟誰說話呢!」

    春菱插腰冷笑道:「跟誰說話?我跟奴才種子說話,莫非你不是?剛掙上個姑娘,連姨奶奶還不是呢,也沒比我們強些,就拿自己當正經主子,連規矩都不放在眼裡了,一口一個『奴才』喊著,別教我替你害臊了!」

    春菱本就是牙尖嘴利之輩,鸞兒不由攥緊雙拳,欲張口理論,可想了想,春菱說的話全在理上,她有不是十分會分辯之輩,一時目瞪口呆,臉色紫漲。

    汀蘭連忙去拽鸞兒,口中道:「好了好了,本就沒甚大不了的,都去我房裡喝茶罷。」

    鸞兒奮力甩開汀蘭手臂,汀蘭又拽了幾回,也被鸞兒甩開了,指著春菱冷笑道:「好你個奴才,這事咱們倆沒完!」

    春菱冷笑道:「即便你將這事告訴書染姐姐我也不怕,再不就去找大爺評理!」

    畫眉自然是隔岸觀火,搖著扇子,眼睛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嘴角隱隱向上翹著,一句話都不說。

    春菱方才對畫眉道:「姨娘好意,我們姑娘心領了,不過她今日身子確實不舒坦,方才吃了些藥睡下了,待姑娘身子好些再說罷。」

    畫眉滿面掛笑,道:「哎呀,是我糊塗,沒想周全,這樣也好,趕明兒個我們幾個姊妹再聚聚。」言罷搖曳多姿的走了。

    春菱又看了鸞兒一眼,哼了一聲轉身進了屋。

    小鵑迎上前道:「這般得罪鸞兒,只怕不大好罷?」

    春菱道:「怕什麼?香蘭剛回來,若就這樣悶不吭聲了,她們都還以為好欺負呢,這幫人什麼嘴臉,你又不是不曉得。」說完又往次間探頭看了一眼,只見香蘭仍對著那盆蘭花望著,便深深嘆了口氣。

    卻說鸞兒,因受了春菱奚落,心裡惱得不行,立時去找書染告狀。書染點著鸞兒的腦門道:「你呀,你呀,給我省點心罷!昨兒晚上就討了一肚子不痛快,大爺還沒迴轉過來呢,如今添了新人,你若再生事可怎麼好呢。」

    鸞兒告狀不成,反討了一頓罵,口中嘟嘟囔囔,不悅的去了。

    且說畫眉卻是個有心計的,回去想了片刻,悄悄打髮廊下的小麼兒去給林錦樓送信,說自己要拿出銀子來宴請香蘭,「一盡姊妹情意」,請林錦樓晚上早回來些一同吃酒。林錦樓自然滿意,還不到掌燈時分便從軍中回來了。

    一進院子,便見畫眉迎上來,面帶愁容道:「還得向大爺告個罪,香蘭妹子身上不大慡利,晚上的宴只怕設不成了,都怪我,沒考慮周全。」說著看了看林錦樓的臉色,「我一片痴心,想著有新姊妹來,與我們一塊兒伺候大爺,同吃同睡,日後不是親的也勝似親的,便想拿銀子出來辦個席面,到時候把鸚哥和鸞兒都叫來,在房裡樂一樂,便打發人給大爺送信去了。誰想請香蘭妹子的時候,她一直在房裡沒露面,門都不曾讓我跟鸞兒進,想來是身上真不慡快了。鸞兒妹妹是個直脾氣,還跟春菱口角了幾句……唉,都怪我了……」

    林錦樓挑了挑眉,問道:「席面置下了麼?」

    畫眉一愣,才道:「已經讓小廚房炒了大爺愛吃的幾個菜……」

    林錦樓點了點頭,道:「好得緊,打發人去問問香蘭愛吃什麼,再添幾個,銀子從我帳上出。」說著看了畫眉身邊的喜鵲一眼,喜鵲忙不迭去了。

    林錦樓扭身進了東廂,畫眉連忙跟在他身後伺候,又是奉茶又是擺瓜果,又要打熱水給林錦樓淨面,口中絮絮道:「鸞兒妹妹還是年輕,氣性大了些,今兒個不過在廊下等了會子便惱了,邁步就往屋裡闖,春菱就出來,說她『剛掙上個姑娘,連姨奶奶還不是呢,也沒比我們強些,就拿自己當正經主子,連規矩都不放在眼裡了,一口一個奴才喊著』,我也瞧著比先前的大奶奶還有款兒,還說我是個懦弱人,不該縱著香蘭那樣驕橫,唉,我眼見她跟春菱爭持,也不敢十分相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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