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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鴇母左右調教不好,知銀蝶學不會風雅調調,便乾脆讓她掛牌子接客。料定銀蝶不能聽話,便在酒水裡下了迷藥,賣了個有錢的商賈。銀蝶心裡明白,手腳全然動彈不得,事後不由哭個不住。

    鴇母道:「好閨女,年紀輕輕的趁早賺幾兩銀錢,老了還有個指望,腿撇開就來花花的銀兩,比男人虛情假意實在得多。」

    當下那商賈又送來五兩一錠的銀子,說當做銀蝶的胭脂水粉錢,又說改日送幾套織金的衣裳。鴇母喜得合不攏嘴,立時抬舉銀蝶,讓她搬到上好的廂房去住,又撥了兩個小丫頭子給她使喚。第二日,商賈送來三十兩銀子,要包宿銀蝶。銀蝶縱然厭惡商賈年老體臭,卻貪他銀子,又見那商賈從緞子鋪送來兩匹好尺頭讓她裁衣裳,更有那有名兒的糕餅水酒攢了一大盒子命小廝前來送。勾欄里人人眼紅,銀蝶一時覺著這樣的風頭體面連在林家時都不曾有過,便不吭聲了,自此做起皮肉行當。

    這個月這個來包,下個月那個來睡,春去秋來,先前還有人願意為銀蝶贖身,銀蝶不是嫌棄那個窮,就是嫌這個給她的身份不體面,不知不覺年老色衰,驚覺時才發覺肯為她贖身的更是她萬萬瞧不上眼的,便愈發心有不甘。再過了兩冬,竟然染了一身髒病,渾身流膿不止。

    鴇母嫌棄銀蝶髒臭,將她從房裡趕出來,只讓她在下等窯子裡宿著,只有那些個販夫走卒化上些錢來宿,漸漸的,連那些人也不願來。忽有一日,銀蝶肚痛不止,也無人請大夫來,待有人瞧見時,只見人早已死了,雙目圓圓的瞪著,不知在恨誰,身上已爬了蛆,便找了個蓆子一卷,糙糙埋葬了事。

    第137章 再入

    五日後,林錦樓果然派了一輛馬車去陳家接香蘭進府。縱然香蘭百般不願,也只好收拾了行李跟著去,臨行前,薛氏含淚,拽著香蘭的袖子道:「不如我去求求林大爺,他要多少銀子,咱們傾家蕩產也給得,只求他放你回來……」

    來接香蘭的正是吉祥,聽聞此言不由嚇了一跳,慌忙勸道:「薛嬸子,這話可萬萬不能再提了。林家莫非還短銀子不成?大爺相中的是人。」

    薛氏眼淚止不住滴下來,香蘭強笑著勸道:「又不是生離死別,何必這樣哭哭啼啼的。橫豎總有熬過去的日子罷了,等過兩日,我就家來看望爹娘。」

    吉祥使了個眼色,林家派來的劉婆子立刻上前扶著薛氏的手臂,笑道:「姐兒是要進府享福去的,多少人盼還盼不來,夫人這樣哭,反倒惹得她心裡不安穩了。」這劉婆子本在知春館當差,有兩分體面,眼見林錦樓將她指到陳家,伺候幾個奴才出身的,心裡老大不樂意。可如今見著吉祥親自來接香蘭,不由暗自咋舌,心想:「我這外甥在大爺跟前是極體面極有臉的,人人都叫一聲『大管事』,大爺竟派他來接香蘭,可見心裡頭對這丫頭是極器重,誰知以後她有沒有大造化呢!」態度便愈發殷勤熱絡了。

    吉祥也在旁邊勸了兩句,香蘭方才灑淚拜別,隨了吉祥等人重新回到林家。

    到了林府角門處,書染早就同兩個婆子站在角門處等候,見了香蘭不由滿面堆笑著問好,上前來將她手中的包袱接下,又親親熱熱的扶著她上小轎兒,一路抬到知春館去了。

    香蘭下了轎,書染領著她直往正屋走去。院子裡靜悄悄的,連澆花灑掃的丫頭婆子都瞧不見,香蘭垂著頭徑直往屋中走,卻不知兩側廂房中,畫眉、鸚哥等人正透過鏤雕的花窗瞪圓了雙目,定定的瞧著她。

    待進了屋,書染將包袱交給門口守著的丫鬟,引香蘭坐下,笑道:「大爺吩咐了,說姑娘從今往後就住在東次間裡,應用的東西一早就備下了,不知姑娘平日裡愛吃什麼,喝什麼,用什麼,可有什麼忌諱的東西?如今府里缺個大奶奶,什麼都安排不周。我如今雖嫁了人,也進來領著知春館的差事,如今你來了,我倒是能清閒清閒了。」

    香蘭正鬱鬱不樂,聽了書染的話,才勉強打起精神,抬頭一看,果見書染梳著婦人的髮式,書染又道:「大爺讓我撥兩個丫頭婆子給你使喚,都是跟你相識老舊的人兒了,若是不喜歡,你便直接換了就是了。」說罷命人帶了兩個丫頭進來,竟是小鵑和春菱。

    小鵑顯是極歡喜的,見了香蘭便紅了眼眶。春菱神色平靜,二人給香蘭行禮。香蘭忙站了起來,上前攜住她兩人的手,只覺後頭髮緊,竟一句話都說不出。

    書染笑道:「我去瞧瞧你的東西安置好了沒有,次間已打掃出來了,姑娘過去歇歇罷,短缺什麼東西只管說。」言罷便退了下去。

    當下,小鵑便立刻扯住香蘭的袖子,笑著說:「我的天,我的地,昨兒個我還念叨你來著,沒想到你竟然又回來了!這下可好了!」

    春菱瞧著香蘭隱帶愁容,便拉了小鵑一把,對香蘭道:「你……怎的又回來了?」

    香蘭嘆了一聲道:「一言難盡。」又對著春菱行大禮,口中道:「還未謝過你的救命之恩。」

    春菱側過身,伸出胳膊扶住香蘭,口中笑道:「你這禮,我如今是受不起了。」

    香蘭譏誚的笑了一聲,搖了搖頭,扭頭看著窗外的枝椏綠葉,低聲道:「什麼受得起受不起,原先是奴才,如今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

    春菱聽得分明,忙扯了香蘭一把,左右瞧了瞧,低聲道:「快休如此,讓有心人聽見指不定傳成什麼樣子呢!如今那母夜叉雖走了,可知春館也不是什麼太平地方。」言罷引著香蘭去東次間,口中又道:「大爺到軍中去了,對外又有些應酬之事,晚上才回來呢。」

    香蘭原本揪著心,聽說林錦樓不在,方才悄悄鬆了一口氣。

    東次間緊挨著臥房,只以一面多寶閣作為隔斷,臨窗設一床,鋪著猩紅的金錢蟒大條褥,綠緞彈墨五彩連波水紋鴛鴦刺繡的靠背,並秋香色妝花引枕,垂著藕荷色的紗綢軟簾。一側設這海棠樣式的洋漆小几子,放著紫金鑲琺瑯的花瓶兒,裡頭插著一把夜來香。几子旁有一個烏木櫃,另一側有兩把椅子並一張方形小條案,擺著茗碗等物。

    香蘭只坐在床上發呆。

    春菱見四下無人,便在香蘭身邊坐了下來,想了想道:「我也不知你怎的又到了府里,可大爺讓我服侍你,可見是有心要抬舉你的,既然來了可就別瞎想,否則就是給自個兒添堵了。知春館比先前清淨不少,畫眉抬了姨娘,住在東廂。鸚哥天天縮在房裡不出來,只對外稱病。還有一個鸞兒,是老太太給大爺的,大爺進京的時候她非要跟著去伺候,她是書染的堂妹,因這層臉面,大爺便抬舉了她,成了通房。」

    小鵑插嘴說:「她可是個厲害的人,會彈幾首琵琶,大爺在家吃飯總愛讓她在跟前伺候,時不時彈上一曲半曲的,比畫眉還得臉呢。她本來叫可人,後來趁著大爺高興,要給自己改名叫鸞兒,說自己沒進府之前就叫這個。乖乖,鸞鳳呢,豈不是比畫眉那樣的小鳥兒尊貴多了,大爺竟然答應了。畫眉和鸚哥兩個臉上都不好看。」

    春菱道:「不過前些日子,她不知怎的,將大爺腰間的玉佩跌在地上摔裂了,惹得大爺不悅,罵了她兩句,誰知她竟然還敢回嘴。大爺沒搭理她,不過自此對她淡了些,近來一直沒讓她到跟前伺候。反倒畫眉給大爺做了兩身衣裳,擺出賢惠模樣,讓大爺在東廂宿了一夜。」

    香蘭只覺這些爭寵的把戲無趣,但知春菱和小鵑是好意,便打醒了精神道:「隨便她們如何罷,招惹不到我頭上,便井水不犯河水。我本就因為大爺救了我爹,才進來服侍一場,全當還他恩情,至於旁的,也不願多想了。」

    春菱和小鵑對望一眼。小鵑還欲再說,春菱卻扯了她衣袖,只將話頭扯開道:「除了我們倆,還有兩個丫頭,是專門做針線的,另有九個灑掃房屋來往使役的小丫鬟,四個老嬤嬤。」又對小鵑道:「快午時了,也不知廚房做什麼飯菜。」

    小鵑跳起來,笑嘻嘻說:「我帶個小丫頭去領飯菜去。」說著一溜煙跑了。

    當下春菱便張羅收拾香蘭帶來的行李,又將丫頭引來讓香蘭看,見她凡事都漫不經心的,便自顧自替她做主了。香蘭心裡正哀悼自己的命運呢,林家大宅里縱然閃閃生輝,可她看起來也像個富貴牢籠,更不用說林錦樓yín威跋扈,妻妾成群,勾心鬥角。她呆坐了好一會兒,才深深吸了一口氣,暗道:「再如何沮喪也無濟於事,事情已然到這個地步,只好忍耐下來,再找機會慢慢離了這地方便是。」

    香蘭振了振精神,抬頭觀瞧,只見春菱早已將她包袱里的衣裳都收到箱籠里,兩三樣首飾鎖進烏木櫃的小抽屜里,指揮小丫頭們打水澆花,凡事安排得有條不紊,端得一派大丫鬟的風範,比先前還要老練了。

    原來青嵐一死,春菱便在知春館閒賦下來,她本想回秦氏房裡當差,奈何未找到門路,只好在正房領些零散活計,先前的體面一絲全無了。昨日書染忽叫她和小鵑到跟前,說她二人明日起開始伺候香蘭,春菱吃驚,心裡雖有些彆扭,卻也覺著是個時機。平心而論,香蘭性情隨和,與世無爭,是個好相處的,自己雖原先與她有些矛盾,但關鍵時刻也救了她一場,因這個恩情,也算得上是自己人了。春菱當下打定主意,只管把香蘭當成青嵐那等姨娘伺候,日後混出個體面來方不負自己的才幹,故而十分用心。

    不多時,小鵑領了飯菜回來,春菱將吃食擺在炕桌上,見香蘭只用了些清淡的,便默默記在心裡。小鵑是個心思簡單之人,只覺香蘭是同她相好的,日後再不會受委屈,心裡一痛快,飯都多吃了一碗。一時飯畢,小鵑嘰嘰喳喳,先說一回趙月嬋如何可惡,又說林錦樓那幾個姨娘如何,又說林東綺過兩日便出嫁等。

    香蘭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

    春菱輕手輕腳拿了套家常衣服進來,笑著說:「大爺晚上才回來呢,穿這一身怪不自在的,換身衣裳罷。」

    香蘭扭頭一瞧,見春菱手裡拿著一件jú花赤金竹葉紋樣的軟紗綢衣裳,香蘭看了看道:「這不是我的衣服。」

    春菱笑道:「是早就在箱籠里備下的,大爺命人抬來了兩箱四季衣裳,都是簇新的呢。」

    香蘭見那衣裳十分輕薄,若要穿在身上必將透出裡頭的肚兜顏色來,不由冷笑一聲,道:「這樣的衣裳如何穿得?莫非他把我當成粉頭一樣取樂的人物兒了?」自顧自取自己的衣裳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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