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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薛氏又道:「後來我跟蘭姐兒去夏家央求,前前後後送了六十兩銀子,夏芸他娘、他二嫂還有小妾逼著蘭姐兒給夏芸磕頭……」說著聲音哽咽,頓了頓才道,「這往哪兒去說理,明明他們作惡,卻讓蘭姐兒下跪賠禮。結果蘭姐兒磕了頭,他們也沒上衙門撤狀子,我們上門去問,反倒白白挨了一頓辱罵。」

    韓耀祖大怒道:「竟然有這樣放屁的事!夏家實在可惡,此事本官定要管到底的!」

    陳氏夫婦口中連稱「青天大老爺」不止。

    一時韓耀祖走了,陳萬全臀上腿上疼得厲害,如同針扎刀削,又發起燒來,昏昏沉沉。不多時又有人來叫門,原來是書染親自送來一個婆子和一個小廝,又拿出一封五十兩銀子,笑道:「這是大爺讓帶來給陳掌柜買些吃食補身子的。大爺可把姑娘放在心上,讓我從庫里挑幾匹上好的貢緞,說要給姑娘裁新衣裳。」

    薛氏連忙道謝,香蘭卻瞧著心煩,只站在一旁不說話。書染見香蘭那模樣便知她心裡不樂意,不由暗暗吃驚,卻將話頭扯了,說了些旁的,便告辭而出。

    一時無事。

    卻說韓耀祖回了衙門,第一樁事便是將夏芸的官職拿了,又打發人去問學政,金陵學政聽說夏芸得罪了林錦樓,又是個無甚根基靠山的,哪有不答應的,立時將夏芸的功名革了。

    消息傳來,夏家上下如同被焦雷劈了一般,夏芸先是懵了,不顧頭暈,從床上爬起來便要去了縣衙。韓耀祖見了他,便道:「夏芸,你是狗膽包天,不打聽打聽陳家的背景就讓小妾上門去鬧,打量鬧壞了人家姑娘名聲,人家就能嫁給你怎的?且鬧了就鬧了,人家也認賠了銀子,為何不肯撤狀?如今惹惱了陳家,請了林錦樓出手……唉,這也是你的孽障遭遇,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也委實做過了些。」

    夏芸如同兜頭一盆冷水淋了個透心涼,喃喃道:「我早就讓家裡人過來撤狀了……況我根本就不曾告狀。」

    韓耀祖道:「是你那小妾銀蝶來衙門裡喊的冤。」

    夏芸仍是愣愣的模樣,一時有人傳報有客來,韓耀祖便端茶送客,打發夏芸去了。

    夏芸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一家老小俱圍在門前,見他回來呼啦啦全圍上去,七嘴八舌的詢問。夏芸仿佛迷迷瞪瞪還在夢裡,直眉瞪眼的只管往屋裡去。

    銀蝶正舉著一面靶鏡左照又照,見夏芸進屋,忙放下鏡子,起身上前道:「老爺,你可回來了,韓知縣如何說的?」

    夏芸怔怔的抬起眼,只見銀蝶塗胭脂摸粉兒,一臉的濃艷,忽然暴怒起來,掄起胳膊狠狠打了銀蝶一掌,怒道:「你這賤人做的好事!誰讓你去的陳家!誰讓你去衙門告狀!」

    這一掌扇得銀蝶倒退幾步,栽在炕邊,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

    金氏和夏二嫂悄悄在門口守著,聽見動靜慌忙推門進來,夏二嫂一疊聲問道:「這究竟怎麼回事?莫非是陳家那小賤人搞的鬼?叔叔的差事功名怎的就丟了?」

    金氏擼胳膊挽袖子道:「倘若是他們弄鬼,我定要鬧他個雞犬不寧!」

    夏芸氣得渾身亂顫,指著金氏和夏二嫂問道:「我讓你們到衙門撤狀,你們為何不去?」

    金氏和夏二嫂對望一眼,夏二嫂不肯吱聲,金氏卻滿不在乎道:「陳家有的是銀子,才賠六十兩怎麼夠?你是沒瞧見他家住著多大的房,屋裡多少古董玩意兒,你是堂堂的舉人老爺,朝廷命官,金貴著哪,依我看,不賠個二三百兩的,這事都不算了結。」

    夏芸的臉氣成豬肝色,抖著嘴唇跌足大罵道:「糊塗!糊塗!我的身家前程就是讓你們斷送的!」罵完不由淚如雨下,頭痛不止,腿一軟就栽歪在了地上。

    第136章 報應(四)

    眾人大驚,忙七手八腳的把夏芸抬到床上,金氏撲到夏芸身上哭得死去活來,道:「我的兒,你若不中用了,豈不是要了我的命哇!」

    夏芸喘著粗氣道:「我寒窗苦讀十幾載,辛辛苦苦得來的功名全被你們折騰了去,你們這是……這是要我的命罷了!」

    金氏和夏二嫂大眼瞪小眼,對望了半晌,夏二嫂舔了舔唇,小心翼翼問道:「叔叔,你那功名真的被……被……」

    夏芸暴怒,掙扎著要坐起來,兜頭啐了夏二嫂一口,罵道:「都是被你們這黑心的無知婦人害的!」

    這廂金氏已一屁股坐在地上,扯開嗓子哭天搶地道:「哎喲喂!老天爺你不開眼,眼睜睜要時來運轉,竟被陳家那jian倭的小yín婦算計,天打火燒妖里妖氣的下流婊子,如今老娘豁出這條老命,要跟她撕個魚死網破!」一骨碌爬起來,將門口站著的人扒拉開就往門外跑。

    屋裡人一時怔住,夏芸先回過神來,怒吼道:「還不趕緊將她攔住!」

    夏二嫂如夢方醒,跟著追了出去。

    夏三姐兒只覺有趣,咬著手指倚在門框上吃吃發笑,那笑聲只震得夏芸腦仁兒發疼,他用盡氣力擲了一個茶碗過去,「當」一聲砸在門框上摔了個粉碎,夏三姐兒嚇了一跳,忙不迭的跑了。

    卻說金氏一溜煙兒跑到陳家門前,「咚咚」捶門,口中亂鬧亂嚷,不多時,林錦樓送來的婆子前來應門,將金氏堵在門口,金氏撒潑大鬧,滿口穢言,夏二嫂趕來拉拽金氏,卻怎麼都勸不住。香蘭在房中聽見,悄悄打發那小廝前去衙門報官,又命那婆子關上門不必理睬。

    不多時,衙門果然來了兩個捕快,二話不說便將金氏和夏二嫂拿了,押到縣衙各打了二十大板,將這二人雙腿齊齊打斷,才讓夏家過來領人。金氏嚇破了膽,她本就年歲大了,又傷了筋骨,抬回家裡當天夜裡便斷了氣。

    夏家愁雲慘澹,夏芸的父親是個沒主意的,兩個哥哥都是無甚見識的莊稼漢,金氏一去,夏芸臥病在床,夏家更是群龍無首。偏那夏二嫂是個身體壯的,竟熬了過來,將老公叫到身邊來,低聲道:「如今叔叔的功名被革了,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發達起來,只怕還要受幾年精窮,他得罪了林家,興許這輩子就完了。咱們可得留個心眼子,別跟著受罪。」

    夏二哥本就跟夏二嫂一路貨色,忙問道:「你想如何?」

    夏二嫂道:「陳家不是給了六十兩銀子麼?如今娘死了,你去拿銀子辦喪事,買口薄皮棺材,蠟燭紙牛的操持,有個十五兩銀子就頂了天地了,你悄悄多昧下二十兩,那銀子留著咱們自個兒用。」

    夏二哥覺著此計甚妙,又踟躕道:「方才小三兒還嚷嚷著要把銀子還給陳家……爹也答應了,還說好生央求一番,興許陳家心一軟就能恢復小三兒的功名。」

    夏二嫂「呸」了一聲道:「放屁!收下的銀子哪還有還回去的!我這身上的打白挨了不成?你只管照我說的做,家裡不是還有那個叫銀蝶的小賤人麼?倘若沒了銀子,讓叔叔把銀蝶賣了還債!」

    夫妻倆密議了一番。夏二哥便去討銀子給金氏辦喪事,因家中無甚積蓄,夏芸只得拿出四十兩銀子。夏二哥依計,用去十五兩操辦喪事,偷藏了二十兩,剩了五兩銀子交予夏芸。夏芸臥病在床,不知當中的事,只得聽他二哥夫妻擺布,又擔心倘若這銀子不歸還陳家,要招來更大的災禍,左思右想不得法,夏二哥便攛掇他賣了銀蝶。

    夏芸原先因林家賞賜奴婢之故,憐惜銀蝶,又愛她美貌,如今這事一出,先前那點子恩情早已付之東流,當下點頭便應了。

    夏二哥當下便去找人牙子,問了幾家,因銀蝶是失貞之婦,大戶人家全然瞧不上,中等人家又出不上高價,唯有一家娼寮肯出一百兩銀子,討價還價又添了十兩,那夏二哥本就是個心狠貪財之輩,知道夏芸厚道心軟,便騙說將銀蝶賣與大戶人家。

    卻說銀蝶也有自己一番計較,眼見著夏芸沒了功名,夏家一大家子人僅靠幾畝薄田過活,又要精窮下去,且上上下下都是張牙舞爪不好相與的,又有好些邋遢骯髒口不能言的毛病兒,自從夏芸丟了官,家中人對她非打即罵,惡言相向,無一日好過。銀蝶自幼不曾吃苦受窮,又在林家富貴之地長大,對夏家十分鄙視輕賤,這廂聽說夏芸要將她賣了,心裡雖忐忑,卻還有些竊喜,倘若對方肯花高價把她買了做婢做妾,她便又能過錦衣玉食的日子了。她雖不舍夏芸年輕清俊,還有個多情的性子,可一想到每日吃的糙米爛飯,這點子好處也全化成了天邊的雲。

    故而夏二哥哄她說:「有個鄉下的大地主要買你做妾,趕緊收拾東西過富貴生活去,在這裡跟著我們挨窮作甚!」

    銀蝶便立時收拾了東西,進屋給夏芸磕頭,跪在地上眼淚汪汪道:「我雖不舍官人,奈何家中遭大變故,需要銀鈔,二哥將我賣了,還能換幾兩銀子回來度日。」

    夏芸頭傷未愈又添了新症候,正躺在床上,聽了銀蝶之言,心裡也有些發軟,暗想著到底恩愛一場,這般將人賣了也確實無情。可扭過頭一看,卻見銀蝶穿了一身壓箱底的粉綢繡牡丹蝴蝶的新衣,桃紅挑線的羅裙,襯得柳腰窈窕,精心盤了個頭,插著兩三支兒珠翠花簪,一張臉兒上塗脂抹粉,艷麗非常,哪有依依惜別的模樣,分明是迫不及待要離去了。

    夏芸氣得頭又暈了一暈,想到如今種種皆因此女而起,遂冷笑道:「但願姑娘再攀高枝兒,當什麼有錢人的小老婆,也不知他可否嫌棄撿我穿過的鞋!」

    這一句將銀蝶噎得滿面通紅,心中暗恨不已,想分辯幾句,又怕惹惱夏芸,將她賣到見不得人的地方,只得忍著恥退了下去。

    夏二哥將銀蝶引出門,登時便換了一張面孔,獰笑道:「小賤婦,賣出去的奴才,還敢穿得比主子體面不成?」說著一把搶過銀蝶的包袱,又將她頭上的簪子釵環盡數拔了。

    銀蝶大驚,尖叫著去奪,夏二哥一腳便踹在銀蝶小腹上,罵道:「敗家精!打你都便宜你!」

    銀蝶忍著疼,起身又要去搶,夏二哥揪住銀蝶的頭髮舉手便要打,忽聽有人:「嘖嘖,這可使不得,打壞了臉可怎麼見客!」只見倚翠閣的龜奴高二寶施施然走了過來。

    夏二哥登時將手放下,滿面堆笑的跟高二寶行禮問好。高二寶上下打量了銀蝶一番,心裡滿意,當下會了銀子,將銀蝶帶走了。夏二哥得了銀子,又昧了三十兩,餘下的交給夏芸。夏芸取了六十兩還給陳家,暫且不提。

    卻說銀蝶得知自己被賣到勾欄里,不由大驚失色,哭鬧謾罵不休,鴇母惱了,一頓藤條抽打下去,又餓了兩頓,銀蝶便老實下來。鴇母見銀蝶臉蛋生得好,便教她識字彈曲兒,沒料到銀蝶對這些一竅不通,教了好些時日也沒學會,倒張個能說會道的會哄人的嘴,可全無察言觀色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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