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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她心裡有事,失魂落魄的往回走,前方來了頂轎子也未看見,便同轎邊走著的丫頭撞了個滿懷,那丫頭「唉」一聲,插著腰罵道:「誰呀?走路不長眼!」
銀蝶抬頭,只見那丫鬟生了一張銀盆臉,細目小鼻,濃妝艷抹,身量胖滿,綾羅綢緞穿得體面,挺著胸膛,愈發顯出肉囔囔的胸脯子。四目相對,銀蝶一怔,喚道:「卉兒姐姐?」
卉兒也愣了,看了好一會兒方才道:「你是銀蝶?你的臉……怎的這副模樣了?」
正此時那轎帘子一掀,曹麗環不耐煩道:「怎麼回事?走不走了?」
卉兒忙道:「奶奶,正碰上在知春館當差的銀蝶呢。」
原來卉兒在林家時候,也是個愛上下鑽營的,跟知春館的丫頭們個個相熟,原先銀蝶不得勢,卻極愛吹噓自己,卉兒知銀蝶是世仆出身,爹娘老子的差事體面,又有個在林東綾跟前得臉的堂姐,便有意交好,時不時給些恩惠。銀蝶愛小,便與卉兒交好,二人有些舊情。
銀蝶施禮道:「見過表姑娘。」
曹麗環聽說是林家的丫頭,便命轎夫落了轎,堆上笑道:「原來是銀蝶姑娘,怎麼在此處?哎喲,讓我瞧瞧,你這臉是怎麼啦?」
銀蝶忍著恥,嘆道:「說來話長了。」說完便想走。
卉兒和曹麗環對了個眼色,一把拉住銀蝶,笑道:「銀蝶妹妹如今還在知春館當差不?」
這一句正戳著銀蝶的痛處,她臉上強笑道:「不在了。上回大老爺宴請金陵大小官員,林大爺見夏芸夏老爺年紀輕輕便考中舉人,起了愛才之心,把我許配給他了。」
環、卉俱一怔,二人又對了個眼色。這廂曹麗環便從轎子裡走出來,拉了銀蝶的手親熱道:「原我就聽說衙門裡的夏吏目納了個如花似玉的小妾,我那外子還特意去隨了表禮賀夏吏目小登科,竟沒想到緣分兜兜轉轉的,竟然是妹妹有這樣的福氣,夏吏目還說月底便給妹妹風光擺酒席的,顯見妹妹分量不同。夏吏目年輕,生得又俊,還滿肚子才華,真是打燈籠都找不到的好親事,日後他當官做宰,妹妹便跟著吃香喝辣了。」
銀蝶本就是貪慕虛榮之輩,曹麗環這番話說得她熨帖,便笑道:「哪有這樣好……唉,再如何跟著享福,也是個半個奴才罷了。」
曹麗環道:「話可不能這樣說,我瞧你是有大造化的,日後扶了正也未可知。」
這話又說得銀蝶舒坦,跟曹麗環又親近幾分,曹麗環見銀蝶臉上的氣色順了,便問道:「只是……妹妹這臉是怎麼一回事?」
銀蝶恨道:「還不是因為香蘭那小賤人!就是原先伺候姑娘的那個。不知怎的,給我家老爺灌了迷魂湯,老爺竟然想娶她呢,就她也配!那賤人又決計不嫁有妾的男人,我怕老爺一時糊塗休了我,便去陳家找那賤人理論,誰知竟被她爹打了,還將我家老爺打得頭破血流!」
曹麗環大吃一驚,失聲道:「香蘭?夏吏目要娶香蘭?」
第130章 無賴
銀蝶咬牙道:「瞎了她的心!勾引這個又勾引那個的狐媚子……表姑娘有所不知,這香蘭本讓大奶奶發賣出去了,卻不知得了怎樣的造化,全家脫了籍不說,還轉眼富裕起來,買房置地,居然成了有頭臉的人家,那小妖精先前就是興得不行的,如今還了得,我若不將她整治了,日後怎有出頭之日?」
曹麗環更將香蘭視為死敵,一聽她如今過得好了,夏芸竟還上趕著求娶,恨得頭都暈了一暈,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又是酸,又是苦,又是恨,又是怒,罵道:「呸!老天爺不開眼,這般賤貨該賣到窯子裡!」
銀蝶登時找到了知音,同曹麗環將香蘭罵了一回。曹麗環又連連追問,銀蝶便將來龍去脈說了一回。
曹麗環沉吟半晌,臉上忽露出一絲冷笑,低聲道:「妹妹想出這口氣也不難,只要照我說得做便是……」伏在銀蝶耳邊教了一番,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銀蝶駭了一跳,怕道:「這……這能成?我可不敢。」
曹麗環拉著她的手笑道:「有什麼不敢的?萬事有我,不瞞妹妹說,如今我家老爺在縣太爺跟前頗得頭臉,讓你這樣做準保沒錯。」
銀蝶仍然遲疑,曹麗環冷笑道:「妹妹怎這般縮手縮腳,我可記著你是個眼裡不揉沙子的人,你一家子都讓香蘭整治得這樣慘,倒能容忍她如今好吃好喝作威作福?不把她攪合得家破人亡,你咽得下這口氣?」
銀蝶想到自己的境遇,咬著銀牙道:「自然咽不下去!」
曹麗環笑道:「這就對了,我跟陳香蘭也是結了天大的仇,你我一同整治那個賤人,你照我說得做,只管去,保管你平安無事。」說著從袖中掏出一錢銀子道,「這個銀子妹妹先拿去,買些好吃好喝的壓驚。」
接二連三哄勸了幾句,銀蝶終下了決心,二人捏定了毒計,暫且不表。
卻說陳萬全將夏芸送回家裡,夏家自然不依不饒,陳萬全封了十兩銀子賠罪,又送了些雞鴨肉來,那夏芸亦心中有愧,也便不十分追究,唯有金氏和夏二嫂哭天搶地,恨罵不絕,一疊聲讓陳家再賠銀子來。
陳萬全前腳兒剛回到家,卻傳來「咚咚」砸門聲,開門一瞧,只見兩個如狼似虎的捕快,一把揪住陳萬全便要帶走,薛氏和香蘭大驚,雙雙跑了出來,那捕快冷笑道:「陳萬全膽敢毆打朝廷命官,縣太爺命收監待審!」說完推推搡搡,將陳萬全帶走了。
原來那曹麗環挑唆銀蝶去縣衙狀告陳萬全毆打夏芸,韓耀祖聽了這點子小事便不大想管。那曹麗環回到衙門裡對韓耀祖道:「老爺有所不知,如今夏芸可入了林家的眼,沒瞧見林家大爺贈了個美妾麼?他又是在老爺手下當差的,如今受了委屈,老爺怎能不管?好歹把人拘起來打一頓,息了夏家的怨氣才好。」
韓耀祖一想,也覺著曹麗環說得有理,點頭道:「若如此,便把人拿來打一頓放了了事。」
曹麗環忙道:「老爺也別急著放人,我可聽說了,陳萬全家裡可有些底子,他當著當鋪的坐堂掌柜,又會相看古董,就這一兩年的功夫就發了,不過是無靠山權勢的糙民,這等肥羊,老爺總該宰上一刀,讓他放放血才是……老爺最近不是謀外任的缺兒麼,哪裡不需要銀子。」
韓耀祖捻須而笑,颳了曹麗環的鼻樑,道:「你可真是個小狐狸精,這都能想到。」
曹麗環款款笑道:「我自然是一心為著老爺的前程了。」拿起一顆葡萄,送到韓耀祖口中。
韓耀祖嚼著葡萄,只見曹麗環臉兒上的眉畫得長長的,因天氣熱,白皙的臉兒上透出粉紅來,口角含笑,做著媚眼兒,身上穿著寶藍妝花的襖兒,隱隱露出裡頭大紅的肚兜,襯著一痕雪膚,底下穿這嬌綠的裙兒,露出一雙金蓮兒。即便曹麗環顏色平平,身段也未見多嬌美,但只憑這風騷冶艷,善解人意,便能壓倒眾人,獨領風騷了。韓耀祖不由春心烘動,攬著曹麗環親了十來個嘴兒,道:「我的親,趕明兒個你離了那窩囊老公,我休了那母老虎,你我當長久夫妻罷。」
曹麗環乜斜著眼,吃吃笑道:「你這話兒可別讓你家裡那夜叉聽見,否則還指不定如何整治我呢。」說著探手去捏韓耀祖下身那話兒。
韓耀祖忙不迭去解曹麗環衣裳,二人攜手攬腕進了內室交歡,待雲雨完畢,韓耀祖命人打了陳萬全二十板子,在監收押,暫且不提。
卻說陳萬全被抓,急壞了薛氏和香蘭,二人商議一番,香蘭先奔著監牢,拿銀兩上下打點疏通,只聽說陳萬全挨了打,卻未曾見著一面。對薛氏道:「夏家告狀無非想要銀子罷了,家裡只好再拿出些銀子來,破財免災,讓夏家撤了狀子。」
薛氏覺著有理,第二日便親自封了五十兩銀子,同香蘭一道,低聲下氣去夏家央求。金氏、夏二嫂並銀蝶惡聲惡氣罵了一回,非要香蘭磕頭賠罪。香蘭咬緊了牙關,徑直走到夏芸屋裡,對著床上磕了三個頭道:「夏相公,我給你賠不是。我爹當日傷你也是失手,我們一家認賠,何苦讓衙役將我爹拘了去。」說罷將那封五十兩銀子遞了上去。
夏芸大吃一驚,方才知道銀蝶告了官,一疊聲命去把狀子撤了。夏家人口中答應著,待香蘭一走,銀蝶便道:「這狀子可不能白白撤了,沒瞧見老爺正臥病在床,非要陳家吃苦頭不可!」
金氏這些時日托媒人上陳家門上,每每被拒,如今方覺揚眉吐氣,恨聲道:「不錯,以為花兩個銀錢便能讓這事了結?門兒都沒有,當打發要飯的麼!」又誇讚銀蝶道:「你做得極好,縣太爺可是極賞識小三兒的,這廂必然得替他出氣。」
夏二嫂獻策道:「哎喲喂,瞧見沒,陳家昨兒個送來十兩,今兒又送來五十兩,簡直不眨麼眼。這樣可不能放過去,這事不賠個幾百兩的絕不算完!」
幾人捏定注意,皆瞞著夏芸不去撤狀,夏芸跌傷了頭只臥在床上,情形一概不知。
卻說陳家母女歸了家,等了半日卻沒見放人回來,香蘭到衙門打聽,卻得知夏家並未撤了狀子,她們母女再去夏家詢問,金氏並夏二嫂只堵著門謾罵,連見夏芸一面都不成了。
薛氏愁眉不展道:「夏家這是還要銀子,只得再籌些送去。」
香蘭沉吟道:「六十兩已夠多了,夏家顯見是慾壑難填,你再送五十兩,他們還巴望著上百兩,咱們即便是傾家蕩產,夏家也不會撤狀子的。」
薛氏一聽這話,登時暈了過去,香蘭大驚,口中連連喚著娘親,拿濕毛巾給薛氏擦臉,又去捻她人中。薛氏醒來握著香蘭的手垂淚道:「這該如何是好,夏芸是在衙門裡當官的,有道是官官相護,你爹爹怎營救得出?」
香蘭心中也是焦急難安,免不得做出鎮定模樣,口中安慰薛氏道:「娘安安心,我這就去監牢里探望爹爹,賄賂獄卒,總好讓他好過些,再做圖謀罷了。」
當下收拾一番,換了一身素淡衣裳,只戴了兩三樣首飾,揣好銀子,又備了些陳萬全的東西並傷藥等物,囑咐畫扇一回,便直奔衙門而去。香蘭使了銀子,到監內一看,只見那牢房陰暗狹小,陳萬全正趴在一叢爛糙之上,面如金箔,昏迷不醒,兩股上已經被打爛了,血流了一灘,一群蠅蟲圍著嚶嚶亂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