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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夏芸道:「她不是任稅監的妻子曹氏麼?」

    張衙役大有深意的嘿嘿笑道:「此人可是大大有名,你剛來竟然也知道她。人人都稱她『曹娘子』,原是跟林氏家族攀著親戚的,扯著林家的大旗,我們也都高看兩眼。這曹娘子也是好生厲害,不知怎的找到門路,搭上了縣太爺的線,明明生得不俊,卻三勾兩勾的勾了縣太老爺的魂兒,硬給她那個王八爺們兒塞進來做了個稅監,這可是個肥缺兒,真真的好手段!」

    夏芸吃了一嚇:「這話可不能渾說!」

    張衙役嘖嘖道:「我怎麼能是瞎說呢?你道她天天兒來那麼早是給自己老公送飯來的?放屁!等點了卯一準兒爬縣太爺的被窩兒!衙門裡頭人人都跟明鏡兒似的,他老公也心知肚明,反正一頂綠帽子又壓不死人,何況自己這差事還指望老婆呢,悶不吭聲願意當個爬爬兒。聽說晚上回家還得給老婆打洗腳水,硬生生把他老娘都氣死了。」又拍著夏芸的肩膀笑嘻嘻道:「我瞧這小娘們兒八成又瞧上了你,你可留神,興許趕著晚上當差值夜,就來敲你房裡的門了!」

    這話說得夏芸滿臉通紅,忙不迭的走了。

    這婦人正是曹麗環。原來那任羽不是讀書的料子,任家便託了相熟的關係尋到衙門給他謀了個牢頭的差事,一回曹麗環來給任羽送傘,偏巧碰上了知縣韓耀祖,曹麗環是見過世面的,比不那小門戶女子縮手縮腳,落落大方的與之行禮,口中有一長一短說著殷勤的話兒,臉上團著甜絲絲的笑兒,令人十分受用。

    這韓耀祖已年逾五旬,雖道貌岸然,卻是個好色之輩,奈何家有河東獅,不敢十分亂來,納的一房小妾也不過是擺擺樣子罷了。如今見曹麗環生得高挑端正,穿戴不俗,不像尋常人家女眷,雖然並非美人,可卻有那麼骨子韻味,不由有些動心,便也和顏悅色起來,暗地裡悄悄打發個婆子去探問曹麗環的意思。

    這曹麗環自從嫁了任羽,雖與婆婆和小姑子不和,倒也是守著老公一心計較日子。只是她在林家已見慣了大世面,如今過起縮手縮腳的日子,老公又是窩囊廢,與林家簡直差了一天一地,她自然千恨萬怨,且又不是肯屈居人下的,見韓耀祖打發個婆子來,不由覺著是個時機,欲拒還迎了幾回便與韓耀祖成了好事。

    第125章 金馬

    曹麗環是個頗有手段心計的,知情趣,曉風情,還有百千種討人歡喜的伶俐法兒,韓耀祖登時愛得不行,一刻都丟不開,把自家的母老虎早丟在腦後。曹麗環從頭面項鍊鐲子,到四季衣裳,另還有雞鴨魚肉的吃食,乃至各色補藥,沒有不張嘴討要的。韓耀祖一心愛寵她,自然有求必應。曹麗環為了討好,又將自己的貼身丫頭卉兒帶給韓耀祖收用,主僕兩個團團伺候著,沒過多久,任羽便從個牢頭提成了九品稅監,由一介白丁公然給了個官身。

    可俗話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不多久有人瞧見曹麗環鬆散著襖褂子,幾乎露著半個胸脯子從韓耀祖的書房裡出來,便私底下傳遍了。吹到任羽他娘耳中,老太太登時氣個倒仰,要任羽休妻。曹麗環冷笑道:「倘若不是我,你兒子豈能平白得個九品的官兒?自己兒子窩囊考不得功名也就罷了,賠個老婆進去,臉上有光怎的?倒直眉瞪眼說起我來了!」任母聽了這話,又見任羽一副唯唯諾諾模樣,氣得吐了兩口鮮血,一個月不到就咽了氣。自此曹麗環更無人敢管,她在韓耀祖跟前小意溫存討好,回到家中便對丈夫呼來喝去,如同奴才般打罵,又時不時柔情蜜意的哄上幾句。任羽對曹麗環又怕又愛,只一味裝聾作啞,忍氣吞聲罷了。

    卻說曹麗環在門口見了夏芸,暗暗留了意,想到夏芸生得整齊,雖不及任羽英俊,卻有十分儒雅清高的氣度;雖無韓耀祖的官威,可勃勃朝氣又豈是韓耀祖那等糟老頭子可以比擬的。咬牙暗恨道:「可恨可恨,偏生我沒福,只能嫁個窩囊廢,竟不曾遇過如此可意的人兒!夏芸跟旁人可不同,年紀輕輕就考了舉子,日後遲早飛黃騰達,韓耀祖年紀大了,這官兒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做到了頭兒,他雖待我不薄,可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不如想方設法跟小夏相公結個緣,日後在衙門裡也多個指望……興許我日後還能靠上他呢!」越琢磨心裡越像揣了團火。

    自此便尋機同夏芸搭訕閒聊,時不時噓寒問暖,又給韓耀祖吹了枕頭風,讓他愈發器重夏芸,接二連三交代夏芸辦了幾件露臉的事,賞了不少銀子。曹麗環便到夏芸跟前表功道:「奴是愛惜夏相公的才華,寫得一手好字,又這般有學問,在這縣衙里是屈才了,幸而多少能跟縣老爺說上兩句話,便誇了夏相公的好處,這不,有才之人便立刻顯出來了不是?」

    夏芸立時便覺著曹麗環是個慧眼伯樂,真箇兒為他著想,原先還與她還疏遠,之後便逐漸稔熟起來。

    待熟識些了,曹麗環便眉眼傳情,間或打情罵俏幾句道:「小夏相公還未曾娶妻罷?這夜裡孤枕難眠,都想著誰呢?」

    夏芸道:「晚上不過閉門讀書罷了。」

    曹麗環笑道:「喲,光讀書哪成,也得放放輕鬆不是?」說著款款挨在門上,腳踩著門檻子,一手提了裙兒,微微露出一點水紅的繡花鞋。

    夏芸登時明白了,心裡雖不恥曹麗環為人,卻又不想開罪她,低著頭只裝不知。心裡到底有幾分得意,自覺風流倜儻,貌比潘安,處處桃花。

    曹麗環因在衙門裡也不敢在夏芸處太過久留,見他不理睬,便又尋了些旁的話說了,告了辭,心中暗想:「日子長得很,是耗子就愛吃油糕,還怕拿不下你這個雛兒?」

    且不說曹麗環如何尋機勾引,卻說林錦樓在京城鑽營了大半年,終於回了金陵,坐實了林長政升任山西總督的消息,林家上下俱各歡喜。金陵大小官員聞風而動----林長政孝滿出仕,上來便是升任一品大員,掌一方實權,林家這是要重振門庭的響動了。於是前來遞帖子送賀禮拉關係的絡繹不絕。尤其外頭隱隱約約有風聞,說林錦樓與趙氏和離,一時動心思想要結親的更排出了一條街開外。

    林錦樓歸家之後先去軍中查檢了幾天,又料理了兩日瑣事,這才偷了半日閒,懶懶在床上睡了一回,醒來只覺乾渴,便起身叫茶。

    床幔掀開,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子托著一碗茶遞到他跟前,林錦樓吃了一口,抬頭一瞧,見端茶的正是畫眉,不由微微蹙了眉。此處是知春館的主人臥房,畫眉一個姨娘不該隨意出入。

    畫眉何等機靈,見林錦樓面露不悅便明白了,立時道:「是太太讓我在這兒守著,說大爺這幾日忙得跟陀羅似的,還不知要睡到什麼時候,總不能醒過來身邊兒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看了林錦樓一眼,放低聲音道,「原先在這屋伺候的……多是那一位從娘家帶回來的人,所以……」

    林錦樓立刻道:「我明白了。」掀開薄被便要下床。

    畫眉連忙俯身為他提鞋,又從旁邊的熏籠上把衣裳拿起來服侍林錦樓穿上,等穿戴完畢又問道:「大爺可想吃些什麼?小廚房裡有剛做的幾樣細面點,都是大爺慣吃的,可要用幾塊?」見林錦樓微微點頭,便立刻命人去端。

    林錦樓轉了轉脖子,早有伶俐的丫頭手腳麻利的端來一盅清湯,林錦樓喝了一口,聽到前頭隱約傳來鐃鈸絲竹之聲,因問道:「前邊兒幹什麼呢,熱鬧成這樣。」

    畫眉道:「有幾個大老爺的學生和下屬來道賀,老爺便留了晚飯。」

    林錦樓往窗外一看,果然見到天色都已擦黑,將手中的湯喝盡了,拿了筷子去夾點心,卻忽然手上一頓,喚住剛剛進來端湯水的丫鬟道:「你給我站住!」

    那丫鬟正是銀蝶。今日因林錦樓在家,她特地打扮過,換了身簇新的藕荷色衣裳,身上的穿戴著都是她壓箱底的好玩意兒,每隻手都有三對兒鐲子,臉上用的脂粉都是偷搽畫眉梳妝檯上的宮粉,她本就生得好,這樣一打扮更是添了幾分姿色。

    如今林錦樓叫住她,銀蝶喜得渾身發顫,停住腳步,轉過身,剛想對林錦樓嫣然一笑,卻見林錦樓沉著臉上前,一把拽了她裙帶上繫著的嵌金馬瓔珞腰墜兒,問道:「你這東西哪兒來的?」

    銀蝶渾身一激靈。

    當初香蘭被趙月嬋趕走,因太過匆匆,許多東西都未來及收拾,銀蝶便偷偷把香蘭的箱子抱了去。將裡頭好些的衣裳首飾等物盡數拿走,見箱底有個紅綢布的荷包,打開便是這一匹繫著瓔珞流蘇的小金馬,真箇兒精美絕倫。銀蝶登時看直了眼,忙把這金馬揣進了衣兜兒。她自從拿走便不曾戴過,今日頭一遭系在裙帶子上便讓林錦樓瞧見問個正著。

    卻說這金馬腰墜兒卻有些來歷,原是從海船上帶回來的稀奇貨,讓人配了鮮亮的瓔珞絲絛和各色貴重玉石,送了林錦樓。林錦樓也覺得這赤金黃玉的小馬精緻,把玩一番便系在腰上。那一日正趕上香蘭伺候他,他對那丫頭有意,又把那小金馬賞了她。如今這東西竟戴在不相干的丫頭身上,林錦樓的臉便沉了下來。

    銀蝶機靈,立刻便覺出這金馬有文章,加之做賊心虛,又懼怕林錦樓威風,眼珠子亂轉,囁嚅道:「這是……這是……」

    林錦樓一腳踹在銀蝶肚子上,道:「這什麼這?爺問你這金馬哪兒來的?」

    銀蝶「唉」一聲倒在地上,忙又爬著跪好,疼得臉色發白,心說:「不好,倘若說是從香蘭那裡偷拿的,指定要大禍臨頭,橫豎趙月嬋走了,不如就把這事一推六二五全栽她身上。」便立時道:「大爺明鑑,這玩意兒是原先大奶奶賞我的……」

    林錦樓笑得冷硬:「她賞你的?她可是一毛不拔的主兒,對你這狗奴才還真是不錯,當初她從林家滾蛋怎麼沒帶了你去?」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驚得銀蝶渾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連連磕頭道:「奴婢錯了,大爺饒了奴婢罷!」

    林錦樓瞧也不瞧一眼,只吩咐道:「明兒個一早叫人牙子來把人給我弄出去。」

    畫眉趕緊應了一聲:「是。」

    銀蝶大驚失色,淚滾滾流下來,「怦怦」磕頭道:「大爺饒了我罷!大爺饒了我罷!那腰墜兒不是大奶奶賞的,是香蘭走了以後,奴婢從她箱子裡翻出來的,奴婢瞎了心,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林錦樓大喝一聲:「還不把她給我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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