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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宋柯一聽這話,擰起眉頭問道:「『遊戲花叢』,這話什麼意思?」
林錦亭道:「就是有個風流的名兒,在勾欄里有過幾個相好,是個愛吃酒耍錢的。卻不是庸庸碌碌之輩,腦子精明得很,甭瞧著他爹有點迂腐,他確是個會斂財的,打著他老子旗號賺了不少銀子,上下都吃得開。前些日子抓了個販私鹽的鹽商,最低也要判個發配,那鹽商不知怎的,搭上烏亮這條線,烏亮也心黑,幾乎讓他孝敬了一半家產,之後上下那麼一走動,你猜怎麼著,沒兩天那鹽商就回家了,另找個倒霉蛋頂罪,那倒霉蛋雖也是犯點子小私鹽的,可誰料到竟攤上這麼一攤子大事,家裡為著他傾家蕩產,最後屈打成招,發配到漳州,這案子便做了結。」
宋柯沉了臉道:「這事不好,烏亮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這樣的人品斷乎不能把妹子許配給他!否則非但母親妹妹要埋怨我一輩子,跟這樣的人做親戚也夠羞煞顏面的了。半分本事沒有,反倒一肚子陰狠算計,紈絝浪蕩子也就罷了,扯著他老子做大旗,貪贓枉法,作jian犯科,遲早有折進去的日子。有道是『子不教,父之過』,他爹竟然也縱著他。」
林錦亭道:「烏有為中年得子,一家寶貝他跟眼珠子似的,想管也捨不得……且烏有為政務繁忙,烏亮又是個會哄人賣乖的,只怕他爹也不知他在外頭犯的好事。奕飛,若回絕他也找個好聽些的說辭,此人睚眥必報,別結成了愁。」
宋柯笑道:「我知曉,也多謝你如實相告了。」又說了一回,告辭出來。日後推說宋檀釵年紀尚幼,且宋柯還未議親,不可越過去,便回絕了烏家。
這事本來已了結。只是當日在書房喝茶時,林錦亭的小廝祿兒在旁侍茶,將這二人的對話聽了去。祿兒是個嘴裡沒捆兒的,後來在外吃醉了酒,添油加醋的將此事跟旁人說了一番,當時不過是一說一樂,誰想此事竟傳揚出去,七扭八拐的就吹到烏亮耳中,烏亮登時氣得蹦了起來,暗道:「好你個宋柯,不過才是個剛考上進士的小官兒罷了,什麼叫『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竟敢公然不把你烏大爺放在眼裡,四處造謠傳我這等不堪之言,看我逮著機會整你一整,也讓你知道知道我的厲害!」心中暗暗記恨上來。
閒言少敘。
宋柯歸家,先前幾日天天忙著應酬,又將產業出售,心裡盤算著如何跟宋姨媽開口提香蘭之事,忙碌到十分去,忙中有出了一檔子事兒。原來宋柯要將金陵一處莊子賣掉,買家喚作李甲,原本已談好價錢,誰想李甲又反悔,偏要低價買了去,宋家自然不賣,李甲便上門來鬧,撒潑打滾,言語間起了爭執,宋家管事的失手將李甲打傷。宋柯忙命人備了禮物去探望,李甲得了好處便偃旗息鼓了。
原本是一樁風波揭過去就好,誰想不幾日外頭便傳出謠言,說宋柯「管教不嚴,性縱豪仆生事」、「仗勢凌人,欺壓百姓」,宋柯只當是有人無聊生事,因謠言多少有損聲譽,便親自備了禮物登門到李甲家中探望。那李甲卻將宋柯拒之門外,對外反覆宣稱自己如何無辜等等。
更讓宋柯沒料到的是,此事竟惹得御史言官上書彈劾,點出他「得志猖狂,不堪大用」等言。宋柯在朝中本就無根基,加之少年登科,已引得多少人嫉妒眼紅,故而一時間跳出不少魍魎精魅伺機落井下石。朝中自然也有正義之士,為宋柯說話,更有別有用心之人藉此攻擊政敵。一時這小小的是非爭端竟星火燎原,愈演愈烈起來。
第118章 愁腸
宋柯只覺煩惱,在家中鎮日坐臥不寧。林錦亭悄悄來找他,道:「眼下你的情形不妙,我派人四下打聽過,那李甲是讓人唆使著鬧事的。原本我還想著他是個貪財的,多給些銀子讓他改口便罷了,誰知他竟油鹽不進。」
宋柯皺著眉道:「自然是有人唆使,否則這點子小事怎會鬧到讓御史彈劾上書?我何等冤枉,卻被扣了『欺壓百姓』的罪名。」
林錦亭愁道:「不知你到底得罪了誰,只可恨我人微言輕,不能幫你查訪。等明兒個我就去求大伯父,看看他可否有些門路。」
宋柯長嘆道:「只盼著這場風波早些過去才好。」與林錦亭商議一番,不在話下。
只是事態卻愈發嚴重,皇上聽聞此事心中不悅,責令宋柯閉門思過,悔改前不得入京。消息傳來,宋柯只覺晴天一個焦雷,整個兒人都傻了。皇上這般說等若斷了他的前途光明,十幾年寒窗苦讀和雄心壯志盡化成流水,一時怒極攻心,病倒在床上,渾身發熱,口中胡話不斷。宋姨媽等人等若失了主心骨,日夜痛哭,愁雲慘澹。
林長政原也打算上書為宋柯說話,卻被林昭祥攔下來道:「聖上剛裁斷他在家自省,你如今便上書為他喊冤,豈不是打聖上的臉?樓兒正在京中為你活動,給你謀了個山西總督,升了品級,正是要下任命的時候,你此時求穩為重,不可造次。等過個一年半載,此事淡了,再提出來也不遲,若聖上不喜,你便把宋家小子提溜到山西,重用他也不遲。」
林長政只得應下,命林錦亭往宋家送了好些上等的藥材,並將林昭祥的意思遞了過去。
香蘭也聽聞此事,奈何半點忙都幫不上,只能暗暗焦急。藉口去探望宋檀釵,帶了些東西去宋家拜訪,偷偷見了宋柯一面,見他大病初癒,臉色慘白,一副病懨懨模樣。
香蘭心裡一酸,眼淚差點滾出來,忙掛上笑,將手裡的食盒拎出來,道:「我在家給你做了幾個菜,你嘗嘗罷,聽珺兮她們說你這幾日胃口不大好,可好歹也要吃些東西。」將飯菜一個個端出來,「原先我在林家做丫頭的時候,你讓綠豆悄悄往攏翠居送吃的給我,這回可好,反過來讓我還你的情兒。」把筷子遞到宋柯手裡,「嘗嘗罷。」
宋柯勉強吃了一口,又將筷子放了下來。
香蘭嘆了口氣,慢慢安慰道:「先前我在林家,也總覺著自己一輩子熬不到頭了,做丫鬟奴婢的,便是一株糙,誰都能踩上幾腳,哪能料想到不過一年光景就能從林家熬出來呢?你也寬寬心,如今瞧著是沒有路了,再等等就柳暗花明了呢?」
宋柯苦笑道:「這個理兒我何曾不懂?只是朝堂之上無人為我說話,即便過個一年半載,林家大老爺為我翻了案,可到底惹了聖上不喜,日後前途便堪憂了。」說完便閉了嘴,自顧自躺倒床上去睡。
香蘭盯著宋柯的背影看了半晌,知他心裡不痛快,也不便久呆,便默默退了出來。
香蘭從宋家徑直往去靜月庵燒香,為宋柯求一支簽,竟是「否極泰來」運勢漸旺的好簽。香蘭不由鬆一口氣,又為自己求了一支,搖了好久,方從簽筒里搖掉一支,香蘭依稀見著竹籤上依稀寫著「同林鳥」三個字。待欲撿起來細看,卻見那簽被一雙羅漢鞋踩住,抬頭一瞧,只見定逸師太正立在眼前。
香蘭連忙雙手合十,低低喚了一聲:「師父。」
定逸師太彎腰將那簽撿起來,看了看,又放入袖中,問道:「你方才求的是什麼?」
香蘭紅了臉兒,輕聲說:「姻緣。」
定逸師太一怔,「哦」了一聲,盯著那窗外的翠竹看了半晌,方才道:「你不必問這個。你前世陽壽未盡,福報還未享完,卻因禍橫死,這一世姻緣皆是前訂,不必再問,歇了心罷。」
香蘭待師父一向恭敬,雖滿心好奇,卻也不敢再追問了。只是依舊擔心宋柯,三五不時的便往宋家一趟,幸而宋姨媽鎮日哭天搶地沒功夫理睬她,宋檀釵又願意讓她多安慰宋柯,下人們又同香蘭交好,倒也一時相安無事。唯有宋柯始終鬱郁不開懷,後來身體漸旺,精神也好了些,臉上也漸漸有了些笑模樣,可到底不如先前明朗,時常一個人對著桌上的文房四寶發呆。香蘭百般想法子引宋柯開心,卻也無濟於事。
話說宋柯出了事,卻急壞了另一個人。鄭靜嫻聽聞,登時又急又怒,鎮日裡纏著鄭百川為宋柯喊冤說話。鄭百川不勝其煩,道:「宋家那小子明顯是得罪了人,這是背後給他捅刀子呢,咱們何必接這爛攤子。天底下好男兒又不只他一個,咱們另擇人家罷!」
鄭靜嫻瞪著眼道:「我就瞧上他了!在我心裡我就是他媳婦兒,倘若嫁不成宋柯,我絞頭髮做姑子去!」
鄭百川氣得渾身亂顫,抖著手指著鄭靜嫻道:「你……你……這樣沒臉的話你都說得出!」
鄭靜嫻抱著鄭百川的胳膊撒嬌撒痴道:「爹爹,我攏共就看上這麼個人,他又有才學,又有本事,這麼年紀輕輕就做了進士,爹爹不也說他前途無量嘛。就當是爹爹起了愛才之心,便為他說幾句好話,也當成全女兒一個心愿。」說著把鄭百川拽到書案前,把毛筆拿起來蘸好了墨,塞到鄭百川手中,催道:「爹爹,快些呀!」
鄭百川丟了筆,嘆氣道:「哪有這樣容易的?」
鄭靜嫻插著腰,立起眉毛:「怎麼不容易?原先爹爹那個世交的兒子不就搶男霸女麼?讓御史告了一狀,找到爹爹託了人活動,到最後不是什麼事兒都沒有?宋郎指定是被冤枉的,爹爹就給他說兩句話罷!」見鄭百川仍未答應,鄭靜嫻牛脾氣上來,便瞪圓了眼睛道:「爹爹要不管,我就去找大哥二哥!」
鄭百川連忙扯住她,無奈道:「好好好,管管管。」遂派人去打聽此事底細。果然打聽出,原來幕後唆使李甲的人正是烏亮。那李甲原是跟著烏亮吃喝嫖賭的跟班,假意去買宋家的莊子,又無禮大鬧,引得宋家管事出手打傷了他。李甲藉機大鬧,訛了宋家不少銀子,烏亮又勾著他爹一個老部下,如今在金陵任御史的,上書告了宋柯一狀。
烏亮原本是想惹這麼一樁事好生噁心噁心宋柯,卻沒料到因宋柯是新進登科的二甲頭名,身份引人,便引起如此大的風浪。
鄭百川知道此事來龍去脈,心中便有了譜,暗道:「烏有為雖是個巡按,在地方上算個人物,可在偌大的朝堂之上,至多算個螞蝗,不足掛齒。因先前宋芳的事,宋柯便與我生了嫌隙,倘若幫他把這檔事抹平,便能讓他對我感恩戴德,趁機拉攏過來。何況嫻姐兒對他有意,此人八成能做了我女婿。」
口中卻對鄭靜嫻道:「宋家那小子倒不是不能幫,他可曾對你有意?倘若他無意於你,我又何必費盡氣力去做這個人情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