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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陳萬全一時語塞。

    香蘭頭也不回便推門走了,身後陳萬全猶自罵著「不懂好歹」,「糊塗混帳」等語。香蘭回到廂房靜靜坐在床上發怔。

    薛氏推門進來,對香蘭嘆口氣道:「你爹也是為著你好,你若不想作妾便不作罷……」

    香蘭叫了一聲「娘」,眼眶便紅了,只覺心裡灰了一半。

    薛氏坐到香蘭身邊,嘆口氣道:「我原就是林家出來的,知道宅門裡那些腌臢事,尤其林大爺又不是個好性子,我只有你這一個女兒,怎捨得讓你吃虧?」頓了頓道:「你……是不是還想著宋大爺呢?」

    香蘭一怔,垂了臉兒,半晌道:「我是想著他,可他要我作妾,我也是不肯的。」

    薛氏又嘆口氣,不知怎的,忽想起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戲文來,看著香蘭明眸香腮,仿佛煙霞秋果,摸了摸她烏亮的發,低聲道:「我的兒,你色色出挑,又會這一手好丹青,我見過的小姐都沒一個比得上的,只可惜你托生錯了人家……我怕你心氣兒這樣高,到頭來卻落成了空。」

    香蘭也落下淚來,她何曾不知,有道是「情深不壽,強則極辱」,有時她想著自己乾脆認命算了,這一生已經是個丫頭,再如何好強又能如何?既然兩世情緣都系在宋柯身上,即便做個妾又能怎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日子而已,可心裡卻有那麼一股子傲氣和不甘,想著自己若淪落到這樣的境地還不如死了。有時她又想,要不自己便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成親,搭夥過日子算了,可時光和歲月這樣長,若如此就將自己的心燈熄了,過行將就木的討生活,又讓她心裡尤其絕望。如今只能豁出去搏一搏,即便不如意,也是願賭服輸。

    想到此,香蘭用帕子蘸了蘸眼角,多日的惶恐反倒逝去,鎮定下來,道:「娘何必說這個。前頭這樣多艱辛不也都過來了,日後就算是火焰山也闖得過去。」又將私房銀子拿出來,低聲道:「我這兒攏共有七十兩銀子,有賣畫兒的錢,宋家的月例,也有當首飾的錢,把這些湊湊,倘若林錦樓回來,仍要迫我,咱們家便住到金陵城外頭,找個地方躲幾日,再不聲不響搬出去罷。」暗道:「如今在這金陵留戀,不過是等著宋柯的信兒,倘若和他真箇兒緣分已盡,便合家搬出金陵城去。往揚州或是安徽,總有能容身的地方。」

    薛氏並不以為事情嚴重,卻見香蘭一臉嚴肅,也只得應下了。

    自此香蘭每日愈發精進作畫,精心畫制一冊12幅梅圖,賣了不少銀子,一心一意攢起來備作不時之需。

    閒言少敘。

    卻說一晃正月過去,二月初九便是春闈,四月殿試,之後傳來消息,宋柯點了二甲傳臚,賜「進士出身」,入翰林院當了七品的編修。香蘭聞說也合掌念佛不止。

    這一日傍晚,香蘭將庭院收拾了,把買來的幾盆花擺在屋檐底下,見那茉莉開得馥郁芬芳,便打算掐下幾朵放進香囊裡頭。

    此時聽得有人敲門,香蘭問了幾聲都無人應,走上前順著門fèng向外一瞧,只見外頭站著那人穿了一身青緞衣裳,腰間繫著八寶腰帶,頭上一根玉簪挽著頭髮,更襯得一張白玉臉丰神俊朗,不是宋柯又是誰?

    香蘭大喜,連忙把門打開,還未說話兒,宋柯便擠了進來,將那身後的門一碰,一把抱了香蘭,將臉埋在她肩上道:「快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香蘭羞得滿臉通紅,推了推道:「作死呢!讓人瞧見怎麼好!」

    宋柯悶悶笑了兩聲,道:「你爹這會子在柜上,你娘方才找街坊串門子去了,我瞧得真切,這才來敲門。」

    香蘭紅著臉兒笑道:「你個不害臊的,還有臉說。」將宋柯掙開了。

    宋柯知道香蘭臉皮薄,又是個守禮之人,便放開手,一眨不眨的看著她,二人相看無言,又齊齊微笑起來。

    宋柯忍不住,悄悄拉了香蘭的手道:「這些日子想我不想?」

    香蘭抿著嘴笑著不答,只道:「什麼時候回來的?」

    宋柯道:「今兒個上午回來的,到家發覺你不在,問了才知我娘放你出去了。因太累在家睡了一覺,一醒便過來找你……我還給你帶了好些京城的玩意兒,這次來得急,下回給你捎來。」

    香蘭笑道:「不必麻煩。」又拜了拜,「我這是見過編修大人了。」

    宋柯擺了擺手,眉眼笑得彎彎的:「七品的小官兒,在京里不知什麼錢。當初我還以為必然要外放的,已備了銀子要謀缺兒,誰想竟留在翰林院了。」

    香蘭道:「翰林院是個最好的地方,多少內閣大臣都是從那裡出來的呢,雖然清苦些,卻有『儲相』之稱,反倒外放落了下乘了。」

    宋柯一怔,驚疑道:「你怎麼知道這些?」

    香蘭也一怔,心裡猶豫是否該告訴宋柯前世之事,咬了咬唇兒,靜了半晌,話到嘴邊卻變成:「你我之事,你心裡可有決斷了麼?」

    第117章 小人

    宋柯沒料到香蘭會這樣問,一時沉寂下來。香蘭等了片刻,見宋柯仍未回答,心慢慢沉下來,將手從宋柯的掌中抽回,強笑道:「你也不該在這兒太久,快回去罷。」

    宋柯忙將香蘭的手拉住,道:「你我的事……等忙過了這陣子,我就跟我娘慢慢提一提。」

    香蘭猛抬起頭,看見宋柯正含笑的看著她,不由微微紅了臉,遲疑道:「你……」

    宋柯伸了手指颳了刮她的鼻樑,道:「上京之前便請媒人來提親。」

    香蘭只覺心裡有一團暖洋洋的火,想說又說不出口,眼淚將要轉出來,心裡有一股子辛酸,更有一番喜悅,恍若一隻小鳥吱吱喳喳叫著,將要從心口裡飛出去。

    宋柯伸手抹了抹她臉上的淚,笑道:「傻丫頭,怎的哭上了?喜極而泣?」

    香蘭適才發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慌忙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揚起臉兒,對宋柯展顏一笑。

    這笑容如同朝陽初升,灼灼蓮華,晃得宋柯有些痴了。原本他心中極其猶豫,自他點了二甲的傳臚,京中達官貴人們得知他還尚未娶妻,爭相請人做媒,也頗有些高門貴女。若是原來,他必將好好挑揀個家世人品都般配,且岳丈有倚靠的,為自己仕途上尋一個靠山。可不知怎的,每每想到此事便念起香蘭。他總覺著香蘭便是他前世的妻,只不過飲了孟婆湯,忘記前塵舊事,卻因緣際會,這一世前來尋他。他對沈氏原本就存了感激敬愛,如今更加倍回報在香蘭身上,又愛她聰慧可人,便再放不下。

    今日香蘭問他決斷如何,他本想說再容他想幾日,可瞧見香蘭失望的神色,心裡一動,竟不自覺說出這樣一番話。衝口而出之後心裡隱約後悔,可此刻瞧見香蘭這般喜悅,忽又覺著就這般娶了香蘭也沒什麼不好----多少寒門子弟娶了糟糠之妻,也一步步熬了上來,他宋柯又不比旁人矮三分,憑一己之力,也必將能立出一番事業出來。

    兩人相視而笑,香蘭剛欲向他說出前世之事,卻聽綠豆隔著大門低聲道:「大爺,陳家嬸子要從街坊家裡出來了。」

    宋柯連忙道:「我先走了,過幾日再來。」言罷,打開門閃身走了。

    香蘭嘴角揚起笑,摘了一朵薔薇花插在發間,哼著歌兒往屋中去了,暫且不表。

    卻說宋柯騎著馬回了宋家,進門便看見卷華請他去宋姨媽房裡。宋姨媽一見宋柯便道:「方才跑哪兒去了,快過來,這麼長時間你不在家,我有幾件事要同你商量呢。」

    宋柯坐下道:「何事?」

    宋姨媽笑眯眯道:「顯國公家的嫻姐兒,你是見過的,覺著如何?」

    宋柯一怔。

    宋姨媽道:「你這一回金榜題名顯國公巴巴打發人來送了好些賀禮,他們家太太和姑婆母也來了,把你大大誇獎了一番,姑婆母字裡行間透了這麼點意思,顯國公也中意你呢,若是你有意,直接請媒人上門,包管一說就成了。」鄭百川原是極不看好宋柯的,奈何鄭靜嫻日日纏著他撒嬌撒痴,說宋柯的好處,如今宋柯又點了進士,鄭百川見他小小年紀竟有這樣造化,瞧著是個可造之材,日後仕途上提攜一把,也是個能封妻蔭子的,加之他極溺愛鄭靜嫻,知道她心高氣傲,尋常人等絕難入眼,如今好容易看上一個,也並非是沒有前途之輩,心裡頭便也默許了。

    宋柯垂了頭,半晌抬起臉兒道:「鄭家的小姐還是一團孩子氣,仍有些任性妄為,我不太中意。」

    宋姨媽漫不經心道:「嗐,嬌養的女孩兒麼,有些小脾氣也在情理之中,日後慢慢教就好了。我瞧著她就不錯,知書達理的。」

    宋柯嚴肅道:「娘莫非忘了當初咱們孤兒寡母的時候了麼?我爹一死便人走茶涼,顯國公連正經下葬都沒來,我因分家之事求上門,他連見都不見一面。這樣的舊怨,我實不能娶他的女兒。」

    宋姨媽聽宋柯這般一說便泄了氣,嘆道:「唉,這般一說也有道理,我只是覺著嫻姐兒是個好的,門第也好……」

    宋柯放柔聲音道:「有道是『娶妻娶低,嫁女嫁高』,娶個這樣門第的媳婦兒過來,娘使喚又使喚不動,豈不是要當娘娘供起來。」

    宋姨媽笑道:「我使喚人家做什麼,只要你們小兩口好好的,讓我當牛做馬我也甘願的。」她見宋柯不應此事,心裡隱隱有些失望,料想日後再慢慢勸說,頓了頓又道,「還有一樁事。出了正月,有媒人上門來給檀姐兒提親,是浙江巡按烏有為大人的獨子烏亮。我聽著是巡按大人家,還是極體面的,可跟林家幾個內宅婦人打聽,她們都說要好好看看人品。畢竟是咱們家的事兒,人家也不好多嘴,可瞧著她們說話支支吾吾的,我這心裡也是懸著……後來那烏亮上門來過一趟,還備了好些東西,我瞧著他個頭不算高,人長得卻體面精神,一張嘴甜得緊,我便擔心是不是個油滑的……聽說家裡打算給捐個官兒做,他也說自己有田有地,住著三進的宅子,還有個不大不小的花園兒。」

    宋柯略一沉吟,道:「浙江巡按,官職不大,卻有實權,能直達聖聽。門第倒也算體面了,就是這烏亮不知人品如何,回頭我找人打聽打聽。」

    宋姨媽連連點頭。

    宋柯第二日便去林家拜訪,見過長輩之後便同林錦亭一起吃茶。談笑間說起烏亮提親之事,林錦亭笑道:「原來烏亮動了凡心,竟提親到你們家裡去了。這小子一貫遊戲花叢,相中了表妹,卻是他頭一遭有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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