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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喊了幾聲卻沒瞧見有小廝出來,原來僕役知道這飯局一開,沒兩個時辰是散不了筵席的,僅有幾個伶俐的在前頭伺候局兒,剩下的偷空去賭博嫖娼,或是偷偷溜出去飲酒作樂,還有家去的,故而一時間竟無人過來。
烏亮抬眼一瞧,只見月亮門處依稀閃過幾個丫頭,便忙不迭架著林錦亭過去,站在花園子門口往裡張望。見那院中景致縈迴曲徑,窈窕綺窗,暗籠繡箔,不遠山坡上栽著一片梅樹,有個穿著大紅猩猩暈斗篷的美人兒立在梅樹下,手裡拿著剪子剪梅,另有個小丫鬟站在一旁,手中拿著個素白的玉膽瓶,當中插著一支已經剪好的梅枝,俏麗得仿佛畫中之人。
烏亮看呆了,不自覺往前邁了幾步,只見那美人兒約莫十四五歲,凝脂雪膚,柳眉檀口,真箇兒秀麗無雙,端得一派嫻雅。烏亮只覺自己魂兒都飛了,不由捅了捅林錦亭喃喃道:「這……這是你們林家的女孩兒?」
林錦亭醉醺醺睜開眼,看了看道:「這……這是我表妹,宋家的……」說完沒忍住又吐出來。
烏亮慌忙讓林錦亭靠在一塊太湖石上,自己去屋中喚人,卻暗暗對宋檀釵上了心,日後百般打聽,暫且不表。
林錦樓在屋中吃了一回酒覺著無趣,怡紅院的小翠雲親手撕了點子排骨肉盛在小碟兒里端了過去,笑道:「爺別光吃鞮紅姐姐餵的,奴親手剝的好歹也吃兩口,就當給奴個顏面罷。」
眾人起鬨道:「瞧瞧,醋上了不是?最難消受美人恩,你可快吃了罷!」
林錦樓懶洋洋掛著笑,低頭便吃了一口,對小翠雲笑道:「我的兒,你是越來越精乖了,可見李二包了你,待你著實不錯。」
小翠雲幽怨的瞥了林錦樓一眼,半真半假道:「還不是爺瞧不上奴,只看上奴的姐姐。」原來這小翠雲是小翠仙的妹妹,早先垂青林錦樓,送了詩詞和絡子等物,見林錦樓收了不由心中暗喜,誰知林錦樓對她並未留意,反倒他軍中的一個偏將李毅安瞧上了她,使銀子收用。小翠雲開始不肯,又上吊又抹脖子,後來鴇母罵道:「翠仙生得比你俏,又會彈唱,林大爺才偶爾來兩趟,你顏色比不得你姐姐,趁早收了這個心!」林錦樓又打發人過來說和她和李毅安之事,小翠雲便只好答應了。可如今瞧著林錦樓,心裡又發癢,忍不住過來討好奉承。
林錦樓笑道:「這話可不能渾說,如今你姐姐跟了劉公子,跟我再無瓜葛了。」
小翠雲賠笑道:「是奴失言了,該罰!」舉起酒杯吃了一盅。暗道:「林錦樓是個狠心人,姐姐對他一片痴心,到末了他也沒要,只不過出銀子贖身,送了他朋友罷了,可知這世上男子負心薄倖得多,真箇兒不及銀子可親。」心中那點子多愁善感一消,又堆上笑道:「昨兒個媽媽還說爺總不往我們那兒去了,園子裡來了好幾個姑娘,都跟水蔥似的,小聲音也嫩,專門請了師傅教過,我今兒就帶來個妹妹,讓她來伺候大爺。」
說著起身,從酒席上拉來個女孩兒,約莫十四歲上下,穿著粉紅折枝玉蘭刺繡緞面褙子,白綢竹葉立領中衣,底下是棗紅色的繡梅花裙兒。頭上扎著辮兒,仍未梳髻,顯見還未讓人梳籠過,卻插著戴金鑲珠寶半翅蝶燒藍釵,白珠金簪,鬢邊簪著金菱花,耳上垂著綠玉耳墜,皓腕上掛著金鑲珍珠手釧兒。生得一張瓜子臉,描得細細的一雙眉,水汪汪的含情目,粉腮紅暈,纖腰柔軟,仍帶了兩分青澀,走到林錦樓跟前,見他生得俊偉,便先紅了臉兒,盈盈拜倒,含嬌細語道:「奴家翠翹,來伺候大爺。」
小翠雲將小翠翹推到林錦樓身邊兒,口中笑笑道:「這是奴的新妹妹,帶來長見識的,大爺可得憐香惜玉,別嚇著了她。」又沖小翠翹使了個眼色:「機靈著點兒,能伺候林大爺可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這翠翹雖有幾分人才,已是個難得美人,可在林錦樓眼裡卻也算不得什麼尖兒,便隨口笑道:「你們媽媽倒是手快,剛走了個翠仙,立刻便填補新人了。」
小翠翹倒也乖覺,親手斟了一杯茶遞到林錦樓跟前,林錦樓只抿了口便放在炕桌上了。
小翠雲見林錦樓並未上心,便對小翠翹道:「去抱琵琶來,唱你前些日子新學的曲兒給各位爺聽聽。」
小翠翹便抱了琵琶坐了,撥弄琴弦,咿咿呀呀唱了首《榴花夢》,倒也清脆悅耳。一時滿堂喝彩,眾人紛紛道:「這嗓音清嫩,倒是極難得的。」更有積年風月里行走的輕浮子弟已躍躍欲試,這個低聲道:「小小年紀倒也別有風情,待會子去換她汗巾子。」那個小聲語:「放屁,沒瞧見人家有了意屬的人麼,再說怡紅院那老鴇子多黑,這樣的俏妞兒,沒有八十兩銀子豈能是梳籠過來的!」還有道:「若八十兩未免不划算,外頭買個丫頭也不過五兩銀子。」這話一出便引得一陣鬨笑擠兌道:「五兩銀子,你去買個肥敦矮胖的醜丫頭回來罷!」
一曲終了,小翠翹又上來服侍,學著鞮紅的樣兒,將瓜果餵與林錦樓吃。林錦樓扭臉兒一瞧,只見她嬌怯怯的神色,心裡忽地想起香蘭,最初見她時也是這樣怯生生的,她在湖邊悄悄簪了朵玉蘭花在頭上,被人撞破了便垂著紅撲撲的臉兒,粉黛不施,比這小翠翹要清麗靈秀得多了。
這一想便記起昨天那妮子不識抬舉,尋死覓活給自己甩臉子,弄得他到祭祖時還崩喪著臉,心裡便惱上來,索性茶也不吃了,穿鞋下榻便走,口中道:「你們只管吃喝,忽想起有樁急事,去去就來。」言罷一陣風似的進了內宅。
這廂秦氏正請人在花廳里聽女戲子唱戲,林錦樓見紅箋正端了盤子要進屋去,便喚住,小聲問了兩句。不多時紅箋從屋中出來道:「已跟宋家太太說了,在次間裡等大爺呢。」
林錦樓連聲道謝,掀帘子進了次間,只見宋姨媽已來了,便拱手笑道:「打攪姨媽聽戲了。」
宋姨媽笑道:「你這孩子,如此外道作甚,就不知把我請來為了何事?」
林錦樓笑道:「說來冒昧,我這次一來是想向姨媽討個人。宋家應是有個叫香蘭的丫鬟,我瞧著合眼緣,不知姨媽是否肯割愛了,若給了我,我指定送姨媽一份厚禮。」
宋姨媽一怔,緊接著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道:「喲,你這提得怪不巧的……這丫頭上午剛來,求了恩典,已經放出去了。」
林錦樓愣了,漸漸擰起眉頭。
第116章 歸來
宋姨媽口中絮絮道:「唉,真是不巧,早知你中意這丫頭,我便早給你送來了,或是你早來個一時半刻,也是趕得上的。」頓了頓,奇怪道,「你是怎麼知道這丫頭的?」
林錦樓臉上的不悅之色已隱去,笑道:「實不相瞞,這丫頭原是我身邊伺候的人,想要抬舉她來著。誰想出去打了個仗,回來卻發覺人已經賣出去了,查問才知人被奕飛買了去,這不,我就厚著臉皮來求了。」
這一番話將宋姨媽驚了個目瞪口呆,冷汗都滾下來,暗道:「香蘭這天殺的小狐媚子,原來竟是林錦樓身邊的人。勾引了林家的爺們兒不夠,又來勾引我兒,若是我兒收用了她,豈不是跟林錦樓交惡!阿彌陀佛,得虧她已經走了,否則真真兒是家宅不寧!」臉上堆起笑,一疊聲道:「我這也是不知情,否則定要柯兒那小混帳把人送來給你賠禮。姨媽幫你留意著,若是日後見著好丫頭,一準兒買一個送過來。」
林錦樓笑道:「姨媽外道了,家裡難不成還缺丫頭?」又同宋姨媽隨意閒扯了兩句,方從屋中退出。
林錦樓只覺心裡憋悶,回去臉上連一絲笑模樣全無,小翠翹也不敢十分靠前伺候,眾人不過說笑一回便散了。接連下來幾日林錦樓更是迎來送往,應酬不斷,一時顧不得香蘭,待過了元宵節,京中又傳來聖旨,命林錦樓進京面聖。林錦樓只得糙糙收拾一番,正月十七便帶了親兵心腹之人北上而去了。
卻說香蘭在家提心弔膽呆了幾日,見林家毫無動靜才稍稍放了心。過後聽說林錦樓去了京城方才長長的出一口氣,又覺著自己雖是贖了身,可守在林錦樓眼皮子底下也非長久之計,誰知那個霸王什麼時候又想起自己來折騰一番?便心裡計較著搬到外省去住。旁敲側擊的跟她爹娘說此事。陳萬全一瞪眼道:「異想天開,搬家哪是這般容易的,到了外頭人生地不熟,咱們指望什麼吃喝呢?再說在金陵住得好好的,為何要搬家?」
香蘭猶豫了一番,道:「林家的大爺說要納我為妾,我死活不肯答應他,只怕他威勢相逼。」
陳氏夫婦一怔,連忙追問,待問明之後,陳萬全一臉喜色,笑得見牙不見眼,拍著大腿道:「啊呀呀!怪道大爺大年下來咱們家來呢,還捎了這麼些東西!我的天,我的天,只怕我們老陳家墳頭上真要冒青煙了!起先你在林家的時候,就有傳言說大爺瞧上了你,我還不信,誰知竟是真的!我的兒!你要當了林大爺的妾,可比在宋家威風多了!」
香蘭「噌」地站了起來,怒道:「爹爹說什麼呢?我是死活不能給人作妾的。如今我又脫了籍,嫁人便堂堂正正的當正頭娘子去!」
陳萬全擰著眉指著香蘭跺腳道:「糊塗,糊塗!小孩子家家你懂個屁!你當了林大爺的妾,不比當小門小戶的正頭娘子風光百倍。雖是小老婆,可意思差遠了去了!皇上的小老婆要叫一聲『嬪妃娘娘』,大官的小老婆便要尊稱『姨奶奶』,只有那空有幾個錢娶小老婆的才是不值錢的賤妾。虧得你還識幾個字,怎麼鬧不清這個理?」
香蘭冷笑道:「爹爹以為林家內宅里是鬧著玩的?一年到頭死多少人命,你要把我往那見不得人的地方送?」
陳萬全聽了這便沉吟下來,咬了咬牙道:「原先不過是他大老婆厲害,性甚嫉妒,聽說她如今害了病,只怕也抖不起威風了罷……」
香蘭「咣當」將手裡的茗碗放到几子上,冷冷道:「爹爹的眼皮子就這樣淺,與你也無甚話可說。只告訴你一句,爹爹倘若敢答應,或是林家要動強要我作妾,我還不如一頭撞死罷了。」言罷轉身便走。
陳萬全氣得渾身亂顫,大喝道:「聽聽!聽聽!說得什麼混帳話,我還能害了你不成?你哪一樁聽我的聽錯了?」
香蘭回過身冷冷道:「倘若我聽爹爹的,這會子早就嫁給林家家生奴才的那個傻兒子,子子孫孫為奴為婢,爹爹能有今天揚眉吐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