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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香蘭一瞧,這可不就是她在裙上繫著的東西,想來方才帶子鬆了,香囊便掉在地上。香蘭壓低聲音含糊道:「多謝官爺。」便要伸手去取。

    林錦樓原也想把香囊還她,卻見這女孩兒雖戴著兜帽遮著臉兒,抬頭卻能微微露出精緻的下巴和一點嫣紅的小嘴兒。這嘴兒他瞧著眼熟,恍惚一瞬,便想起原先叫香蘭的丫頭便是這樣的小嘴兒,粉艷艷的想叫人親上一口。

    林錦樓驟然蹙起眉峰,問道:「你叫什麼名兒?」伸手便要去除香蘭頭上的兜帽,正此時,寮房的門忽然開了,趙學德從中走出來道:「林將軍,可搜到反賊了?」林錦樓已交了放妻書,趙學德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再稱「賢婿」,便以「林將軍」稱之,心裡卻不是滋味----多好的一門親事,林錦樓年紀輕輕便封了四品將軍,日後前途無量,趙月嬋這個孽障,本就是四品命婦了,他便是四品將軍的老丈人,可恨竟沒這個福!

    見林錦樓轉眼間便同個女子在說話,手臂高抬,仿佛要摸上去,趙學德愈發不悅,沉了聲道:「林將軍還請以大事為重。」

    香蘭心裡怦怦直跳,趁機往後退了半步,頭垂得愈發低了。

    林錦樓頗不耐煩,心道這寺里有個狗屁反賊,不過是引你過來看你閨女如何偷賊養漢。可到底還要給趙學德兩分顏面,手便伸了回來,面無表情道:「趙大人只管放心,這裡圍得跟鐵桶似的,反賊插翅難飛。」

    趙剛道:「還請林將軍主持大局,借一步說話。」上前拉了林錦樓的手臂,說有人搜到一幅字畫,恐是反賊所作的,林錦樓臨行前看了香蘭一眼,口中道:「站在這兒等著!」話音未落便讓趙剛稱兄道弟的拉走了。

    香蘭微微鬆一口氣,偷眼瞧林錦樓走遠了,提了裙子撒開腿便跑,從寮房的院子跑出來,只見王婆子還在客堂處焦急等著。王婆子一見香蘭喜得好似天降鳳凰,迎上前道:「我的好姑娘,你上哪兒去了?」

    香蘭上前一把抓了那王婆子道:「裡面有官兵,說是要拿反賊,只怕刀槍無眼,咱們還是快些走罷。」

    王婆子早就瞧見有官兵了,如今一聽「拿反賊」、「刀槍無言」也著了慌,跟香蘭一道急急忙忙的往外奔。出了山門便瞧見王老頭揣著手坐在車轅上,香蘭和王婆子上了車,便命立即回宋府。

    車行了一段,香蘭才敢偷偷掀開帘子往外看,見四周靜悄悄的,方知後頭沒人追來,不由鬆了口氣,軟著身子靠在車壁上,此時才發覺冷汗已將貼身的小衣浸透了,額上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香蘭掏出帕子拭了拭,一低頭瞧見裙帶子上空空如也,有些心疼自己丟的那宮絛和香囊,可轉念一想丟了那身外之物,也總好過被林錦樓抓走,心裡又有些安慰。

    待進了金陵城,香蘭又往後瞧了瞧,見無官兵追來,這才放了心。回到宋家只關門閉戶,一心一意忙著過年。

    卻說林錦樓被趙剛纏了半晌,心中十分不耐,可少不得支起耳朵聽著,待他出來時卻發覺院子裡那梅樹下半個人影兒都沒有了。林錦樓大怒,將周遭的小兵喚過來道:「人呢?站在樹底下的人呢?」

    那小兵懵懵懂懂的不知林錦樓說得是什麼,胡來聽見林錦樓怒喝,連忙過來道:「那姑娘已經走了。」

    林錦樓瞬間沉了臉,奈何雜務纏身,便只得將此事暫放到一旁。

    甘露寺上下全翻了一遍,自然沒找到反賊的蹤影,卻在一間屋內找到一幅山水圖,寥寥幾筆,在空白處題了「江山依舊,到老皆空」兩句詩,底下蓋著皇家大印,似是太子之作。趙學德如獲至寶,登時跟打了雞血一般,將寺里的僧人盡數召集來詢問,一問才知,此人是個雲遊和尚,半個月前住在此處,早已不知去何方了。

    趙學德連忙將這信箋八百里加急寄給他祖父,又打算在金陵城裡上下搜查。林錦樓心中冷笑----太子早已讓他送到外省了,不幾日出了安徽便入河南地界,一路向西北便可出關,蹤跡杳杳便再難尋覓了。就算趙學德將金陵城翻過來也找尋不見。

    忙忙碌碌整整一天,林錦樓回家時已是申時。因趙月嬋不在家,鸚哥便瞅准了時機上前伺候,奉上她親手做的枸杞湯,見林錦樓餓了,便命廚房又重新熱了些吃食。林錦樓糙糙用了些便要換衣裳,打算跟長輩稟明與趙月嬋和離之事,鸚哥服侍他穿衣,剛脫下大氅便聽「啪」一聲,那繫著蘭花宮絛的香囊從衣袖裡滾出掉在了地上。

    鸚哥連忙撿起來,林錦樓卻一皺眉,一把奪了那香囊,徑直出去命廊下當差的小麼兒將雙喜和吉祥喚來,厲聲道:「去給我查,原先那個叫香蘭的丫頭讓哪個人牙子買了去,如今在什麼地方,三天之內必須把人給我查出來!」

    第111章 善後

    雙喜和吉祥一縮脖子,忙不迭應道:「大爺只管放心,小的們這就去查,這就去查。」林錦樓轉身去了。雙、吉二人各自去找人牙子查問,暫且不提。

    卻說林錦樓換了身衣裳,徑直去了林昭祥房中,又讓丫鬟把林長政請來,將今日甘露寺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遭,將自己找到太子和做局之事隱去不提,只說趙學德請他一道緝拿反賊,沒料到竟撞見趙月嬋同假和尚私通偷情。

    饒是林昭祥已見慣風浪的人,也不禁目瞪口呆,半天方才回神,低頭不語,咂著水煙抽了兩口。林長政怒道:「這般和離了倒是便宜了那賤人!」

    林錦樓冷笑道:「那能如何?誰讓她有個好祖父。」

    林長政張了張嘴,又把口中的話咽了下去。趙月嬋的祖父確實任內閣首輔,如今在文淵閣主持編纂書冊之事,極有聖眷。如今林家雖有富貴,卻原先傾向太子受聖上忌憚,不如趙家這等風頭正勁的新貴。

    林昭祥咳了兩聲道:「這等事既然已鬧出來,和離是給了趙家臉面,後頭該如何辦呢?」

    林錦樓道:「已同趙學德商量過了,同趙月嬋和離之事先隱而不報,過個一年半載再慢慢放出消息出去。這兩天趙家就來人,先將趙月嬋的陪嫁拉回去。」

    林昭祥緩緩點頭,又同兒孫說了兩句,對林長政道:「你先回去,告訴大兒媳婦,把趙家陪嫁的單子拿出來,一樁樁的核查清點,回頭趙家人來了便交割回去,寧願家裡吃點虧,也要乾淨利索些辦了。」林長政應下。

    林昭祥揮揮手道:「行了,你去罷,我跟樓兒還有話說。」

    林長政退下。林昭祥臉色一沉,厲聲道:「還不給我跪下!」

    林錦樓一怔,只覺莫名其妙,可仍乖乖跪了下來。

    林昭祥冷笑道:「你是長本事了,我同你說過多少回,讓你對趙氏再忍耐些時日,至多一年半載,就讓她滾蛋。你可倒好,不知怎麼使了陰謀詭計哄著趙學德去跟你捉jian,又擅自做主把人給休了,還鬧了這樣大的陣仗,你蒙得了你爹,可蒙不住我!」

    林錦樓陪笑道:「祖父慧眼如炬,孫兒自然瞞不住您老人家。」

    林昭祥怒道:「放屁!你覺著你打了幾次勝仗就翅膀硬了?弄巧成拙,不堪大用!」

    林錦樓見林昭祥氣得滿面通紅,慌忙上前給他揉胸口順氣,口中道:「祖父息怒,別為我這不成器的狗東西氣壞身子,若是氣狠了就打我幾下出氣罷。」說著湊過去讓林昭祥打。

    林昭祥緩緩吐出一口氣,道:「趙氏是個什麼玩意兒我還不清楚?若是先帝在位的時候,別說一個趙家,就算十個趙家咱們都不放在眼裡。可如今隱忍了這麼長時間,再忍些時日又能如何了?」

    林錦樓低了頭道:「祖父有所不知,當年是趙月嬋指使人將芙蓉jian殺了,我趕到的時候,芙蓉已斷氣多時,裸著身子躺在雪地里,死得那樣慘,連眼都不曾閉上……還有青嵐,也讓害得一屍兩命,更勿論yín奔不才,謀家裡的錢財……她就像把刀子日日割著我心肺,我……」

    林昭祥瞪了他一眼道:「那又如何?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這還沒到十年呢,就這般沉不住氣!聖上眼見著這些年身子骨虛弱,要立太子。趙晉上下蹦躂支持大皇子,引得二皇子不滿,加之他才高直言,說話太過刻薄,自視甚高,已得罪了一批朝臣,到底是根基淺的家族,又樹大招風,頂多再風光個一年半載,趙家便不如以往了。到時候家裡隨便報個趙氏暴斃或是病亡將人處置了,她娘家早已自顧不暇,誰還管得了她?如今可好,雖把趙氏擺脫了,可到底要弄出些風言風語,我的老臉都快丟盡了!」

    林錦樓笑道:「要丟臉也是孫兒丟,我的名聲已然如此,再多些風言風語也不怕了。」又低了頭道:「祖父教訓得是,是我過於心急了。」

    林昭祥臉色緩了緩,拍著林錦樓的手臂道:「要學會忍,百忍可成金。我這一輩子便是憑一個『忍』字謀而後動,林家才保著如今的富貴,當年不能忍的全都衰落了,就像沈文翰,剛烈著一根骨頭,最後死無葬身之地。」

    林錦樓跪在地上垂著手聽訓。

    林昭祥又道:「斂一斂你的火爆脾氣,多去靜心養氣,少出去吃酒鬼混。等和離的風聲過了,我親自過問,給你選一房高門淑女為妻,你也不准再去胡鬧。」

    林錦樓點頭稱是。

    林昭祥看著他寬厚的肩和筆直的背,忽想起林錦樓小時候,那虎頭虎腦的小孩子,闖了禍也是這般規規矩矩的跪在他跟前聽訓,不由心中一軟。他對林錦樓寄予厚望,此子從小頑劣,不服管教,卻也聰明過人,剛毅果決,對旁人狠,對自己更狠。他從小錦衣玉食長大,卻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練一身的武藝,在軍中吃苦受罪更不計其數,又心機深沉,若是肯出仕做文官,也必然有一番作為。

    連林昭祥自己都承認,他這些兒孫當中,唯有林錦樓的性子同他最像。大兒子林長政為人端方,欠了些機敏圓融,二兒子林長敏是個扶不上牆的。剩下的孫子中,林錦軒是個藥罐子,林錦亭又好吟風弄月,不肯好好讀書,林錦園年紀尚幼。族中的子侄當中倒有幾個成材的,卻也不及林錦樓有勇有謀。

    林昭祥忽然問道:「軍中的事處理怎麼樣了?死難的軍屬安撫如何,可要招募新兵?」

    林錦樓一怔,沒料到林昭祥問這個,老實答道:「給軍屬的銀子都發下去了,等明年開春再募些新兵來。就是有些混帳東西打林家軍主意,非要將這一支編成正規軍,美其名曰朝廷要撥軍餉。放他娘的屁,老子前腳把這些人歸了編,後腳就有王八蛋把這軍隊調走。我才不幹這傻事兒,再說我這支隊伍暗裡吃著軍餉呢,誰也甭想截胡了。我心裡有數,祖父就甭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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