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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畫眉只裝聽不懂,不答腔,臉上還是笑笑的。

    趙月嬋見她這滾刀肉的模樣恨得想去抓花了畫眉的臉,可如今林錦樓未歸,情勢不明,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正此時,林錦樓進了屋,趙月嬋和畫眉都站了起來,林錦樓在上首的位子上坐下來,問道:「安排妥了?」

    這話即是問趙月嬋也是問畫眉。

    趙月嬋冷笑道:「自然妥了,畫眉說你答應她住東廂呢,還要原先伺候嵐姨娘的丫頭。大爺要抬舉她是她的福氣,要住嵐姨娘原先那房子也沒什麼,可丫頭我得問問太太才能做主,生的太太回頭說我沒規矩。」

    林錦樓微微挑高了眉頭,看了畫眉一眼。他是答應抬畫眉當姨娘,可從未說過要將東廂給她住,更別提給她原先伺候青嵐的丫頭了。

    畫眉仍然裝傻,只低著頭看裙子上的花紋。

    趙月嬋又道:「雖說畫眉走是大爺接的,可大爺也好歹跟家裡通個氣兒,否則這個惡例一開,今兒個你走,明兒個他走,整個家裡還要不要規矩,我日後想管束誰,別人來一句『大爺房裡的姨娘還這樣呢』,叫我怎麼辦?」

    林錦樓又看了畫眉一眼。畫眉是讓她哥哥送到浙江的,可一來一往竟被說成「畫眉是讓他接走的」。公然在他跟前抖了兩回機靈兒,林錦樓心中不悅,但這些時日畫眉到底溫柔小意,事事伺候妥帖,還有個嘴甜會哄人的長處,林錦樓這才拾了些舊情,如今恩愛還沒淡,多少給畫眉留臉,便沒有吭聲。

    可林錦樓這一眼卻將畫眉看得心涼,一動都不敢動了。

    屋中一時靜謐。

    林錦樓終於開口道:「你既想住東廂便住罷,丫頭多少就按府里的頭例兒。你私自出府,未曾知會家裡卻該罰。」看了趙月嬋一眼道:「你是大奶奶,你做主便是。」

    趙月嬋一怔,登時心花怒放,畫眉萬沒想到林錦樓會這樣說,猛地抬起了頭,臉上全然是驚訝之色。

    趙月嬋強忍了得意,道:「回去跪祠堂一個時辰,抄《女訓》三遍,再革半年的例銀罷。」心道:「你再如何得意,我也是林家的正房奶奶,在我跟前作妖,我讓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林錦樓卻皺了眉道:「大冬天跪祠堂恐是不妥,這一條免了,其餘的照辦罷。」趙月嬋聽他憐惜畫眉,心裡又惱怒。畫眉心頭委屈,卻也有警醒,林錦樓在她添油加醋的挑唆下,曾不止一次說要休趙月嬋回家。可如今見面雖擺了張冷臉,可仍尊趙月嬋為正房夫人,她不明白林錦樓這樣霸王式的人物為何會對趙月嬋退讓,可她心裡多少不拿趙月嬋當回事。加之林錦樓對她又逐漸看重,便生了同趙月嬋叫板的心。可方才林錦樓敲打下來,她立刻便明了了,恭順道:「是,是奴錯了,領罰。」起身便拜。

    此時只聽外頭有人道:「大爺、大奶奶,老太太賞了兩個丫鬟,我把人領來了。」

    第105章 回家(三)

    門口守著的丫鬟挑起帘子,林老太太的大丫鬟雪盞走了進來,笑道:「老太太說大爺在外辛勞,書染過了年又該配出去,便讓送兩個丫頭來,都是在老太太屋裡調教的。」

    林錦樓笑道:「回頭我得好生謝謝老太太,這樣的小事還替我想著。」

    雪盞心道:「大房至今無嗣,這怎麼能算小事?」瞥了趙月嬋一眼,只見她臉色陰沉,頓了頓道,「人在外頭,讓她們進來給主子磕頭?」

    林錦樓點了點頭。雪盞便將門帘子掀開,從外走進兩個十四五歲的丫鬟,生得一般高矮,一個一肌妙膚,弱骨纖形,細眉細眼;一個略豐腴些,明眸皓齒,裊裊婷婷。氣質都是極端莊的。進門便跪了下來。

    雪盞指著道:「她叫可人,她叫蓮心。說起來也巧,可人是書染的堂妹,如今來伺候大爺也是一段緣分了。」

    林錦樓的眼風在這二人身上溜了溜。美人他見得多了,這二位雖美,卻都是大家侍婢的品格,到不了讓他驚艷的程度,只覺著賞心悅目,道:「既是老太太賞的,不可跟旁的一樣,都按一等的例兒,回頭西廂裡頭單獨安排個屋子出來便是。」

    蓮心是個眉眼通挑的,連忙磕頭道:「給大爺、大奶奶磕頭。」她這一拜,可人也只得跟著磕頭,臉上卻帶了不情願的神色。

    林錦樓道:「日後就在知春館伺候罷。」看了這兩個丫鬟忽又想起香蘭來,問道,「原先東廂的香蘭呢?」

    趙月嬋心中打鼓,臉上卻做了漫不經心的神色道:「那小蹄子偷我房裡的釵環首飾,讓我賣了。」

    林錦樓原本端了茗碗要喝,聞言手上一頓,雙目凌厲,朝趙月嬋看過來:「賣了?賣哪兒了?」

    趙月嬋道:「牙婆領走的,我哪知道賣到什麼地方。」

    林錦樓冷笑一聲,手裡的蓋碗「噹啷」一聲扣下來,道:「你好得很,拿我的話當耳旁風,是越來越能耐了!」

    屋中氣氛驟然一變,雪盞立時縮了縮脖子,心說:「大爺看上東廂的香蘭,要抬舉,府裡頭誰不知道,大奶奶轉手就把人賣了,大爺那脾氣還指不定做出什麼事兒來,我還是早些走,免得捲入人家夫妻的家務事裡頭。」因笑道:「人我領來了,老太太還等著我回去,先告辭了。」忙不迭的走了。

    畫眉親熱道:「我來送送雪盞姐姐。」跟著追了出去。

    可人和蓮心跪著一動都不敢動。迎霜心想若是林錦樓當場給趙月嬋沒臉,讓新來的丫鬟瞧見只怕不好,忙上前道:「你們兩個隨我來罷。」這兩個丫鬟怯怯的看了男女主人一眼,爬起來隨迎霜去了。

    趙月嬋心裡正發悶,畫眉私自跑了,回來還給抬了個姨娘,林老太太又迫不及待塞進兩個貌美的俏丫頭。若是尋常人敢在下人面前落她連忙,她早就使潑了,可對林錦樓卻不敢硬碰硬,只冷笑道:「喲,賣個丫頭怎麼啦?動了你的心肝肺了?知春館裡是我當家作主,怎麼就不能發落個該剁爪子的黃毛丫頭?青嵐死了怎麼也不見你吱一聲?回來也不去上炷香,可見她白認你了,死的時候肚子裡還揣了個種……」

    話音未落,只聽耳邊呼呼帶風「啪」一聲,臉上早已挨了一記,抽得她身子一歪栽在炕桌上,將桌上擺著的茗碗果碟盡數滑到榻上、地上。趙月嬋已顧不得,只覺眼前金星直冒,耳邊嗡嗡作響,半邊臉已是疼得木了。

    好一回才緩過來,一手捂著腮,不可置信的瞧著林錦樓,道:「你……你打我?」說著哽咽,淚便滾下來。

    林錦樓滿臉陰寒,盯著趙月嬋不說話。

    趙月嬋哭喊道:「你威風了,半年不回家,回來頭一件事竟然是打老婆!」想與林錦樓廝打又不敢,恨得將桌上餘下的碟子碗等盡數摔打在地上。

    林錦樓上前拎起趙月嬋的衣襟,聲音不大不小,透著十足的冷酷之意,恨聲道:「賤人!青嵐和那孩子怎麼沒的,你心裡清楚得很!我如今看在趙家的面子上給你臉,你別找不自在。」

    趙月嬋見林錦樓一臉殺氣騰騰,雙目中煞氣畢現,不由怕了,哭聲小了些許,抽抽搭搭道:「我心裡怎麼清楚了?她自己摔跤掉了孩子,跟我有什麼干係,我真箇兒命苦……」嗚嗚的哭了起來。

    林錦樓冷笑,一鬆手將她扔在榻上,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卻說畫眉借著送雪盞從屋裡出來,將人送到院門口便折返回去,在院子裡站了許久,盯著一株老梅出神。喜鵲拿了件綠緞出毛斗篷出來,輕輕覆在她肩上,輕聲道:「姨奶奶別在風地里站著,再吹壞了身子。」

    姨奶奶?是了,她如今終於從「上峰所贈的丫頭」熬成姨奶奶了。畫眉扶著喜鵲的手慢慢踱回東廂。屋裡早就燃了火盆,有一股子暖意。畫眉歪在床上,喜鵲手腳麻利的拿來個銅手爐,裡面加了兩個荷花餅兒,蓋好罩子,塞到畫眉手中,道:「府里給咱們定例的炭還沒撥下來,這是我找茶水間的婆子要的,姨奶奶先湊合著使罷。」

    畫眉慢慢轉動脖子,左右將這屋子環顧一圈。青嵐死了之後,這房子便空下來,擺設未變,仍是水滴拔步床,掛著繡著花鳥蟲糙的杏色幔帳,牆角設著檀木梳妝檯,床下一張貴妃榻,因入冬鋪了胭色綠心閃緞的妝蟒繡堆,多寶閣上擺著三三兩兩的玩器,就連牆上掛著的《蓮塘納涼圖》都不曾變過。

    一切都還是嵐姨娘在世時的模樣,因每日有人打掃,纖塵不染,仿佛日日有人在這裡住著。

    她原到這屋裡來,看這裡陳設豪闊精緻,曾不止一次的羨慕。當日青嵐就是這般歪在床上,手邊的海棠小几子上擺著大荷葉水晶盤子,盛放著時令水果和幾色小蜜餞,另有兩種果子露調的溫茶。吳媽媽和春菱圍著她團團忙碌,外頭還有香蘭和銀蝶給她做衣裳!青嵐滿面含笑,一時勸她吃這個,一時讓她嘗嘗這個。

    她臉上笑得歡,心裡頭卻發苦!她在西廂住的那一間小房,只不過是東廂里的一個次間大小,屋裡不過兩三樣家具,幾件玩器擺設還是趕在林錦樓心情好時討要來的,雖說吃穿不差,可這上等新鮮的果子糕餅可就輪不上她了。青嵐身邊又是婆子又是丫頭圍著轉,她身邊攏共一個喜鵲。

    她當時便想,憑什麼王青嵐那樣又蠢又笨的女人有這樣的福氣!她比王青嵐聰明得多,美貌得多,也善解人意得多。她終有一日會住進東廂來!

    自從她家裡失火,她便知道即使她回到林家也得不了好,乾脆豁出去,帶了未燒成灰燼的幾頁帳本,讓她哥哥送她到林錦樓那兒去。林錦樓見她自然大吃一驚,她跪下涕淚漣漣的哭訴王青嵐如何因為拾到趙月嬋的帳本便被害死,一屍兩命。又哭訴自己為了保全這簿子,家中怎樣被大火付之一炬,求林錦樓垂憐。

    林錦樓聽聞果然大怒,睚眥欲裂,連連罵了好幾句「賤人」,將她留下在身邊每日伺候。

    她竊喜,以為有可乘之機,若由此懷上身子在林家便可揚眉吐氣了。誰想沒過多久,林錦樓又有了新鮮的,將她拋在腦後了,可到底對她還是較原先親厚些,下屬孝敬的綢緞珠寶賞了她不少。

    等回了林家,她以為林錦樓要收拾趙月嬋,故而並不客氣,誰知他各打五十大板,並未給她留什麼臉面。

    畫眉長長出了一口氣。

    如今她真箇兒住進了東廂,卻覺著心裡空了一塊。

    喜鵲見畫眉直眉瞪眼的發呆,唯恐她身上不舒坦,輕聲喚道:「姨奶奶,姨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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