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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宋柯笑道:「屋裡就咱們倆,誰能傳出去?再說,你不是擅畫麼,留下兩盆喜歡的,畫下來也是個消遣。」見香蘭不說話,便又咳了咳道:「你瞧我對你多好……天底下你還能再找到我這樣的麼?」
香蘭微抬起頭,濕漉漉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將頭低了下去。
宋柯道:「我既然對你這般好,你便同我說說,昨兒個往你們家去的那個窮酸書生是誰?」
香蘭一怔:「窮酸書生?」
「就是高個兒,有些瘦的那個。給你家送了東西,還同你母親說了半晌,末了站在你家樓下往上看,不像個好人模樣。」宋柯皺著眉頭,渾然忘了他自己也曾在陳家樓下往上瞧來著。
香蘭想了想,依稀記得薛氏說過夏芸昨天來了,往她家送了一罐子茶葉。她看了宋柯一眼,似笑非笑道:「我還沒問你,你倒問起我來了。你穿得這般光鮮整齊,倒不像去書院讀書的模樣,莫不是拜訪老丈人去了?」
宋柯聽得香蘭話中有醋意,便又喜了喜,道:「什麼老丈人,頭疼得緊。」便將宋家與顯國府的過往說了。
香蘭想了想道:「你們男人外頭經濟仕途的事我不大懂,可有一節卻是明了的。若人不善必有報應,只是可笑世間人將它當做耳邊風放了。既然顯國公是個涼薄之人,與他不可深交。」
宋柯點頭道:「是,若非鄭小姐強人所難,硬要我上門拜訪,我對他們家歷來敬而遠之。」
香蘭暗道:「鄭百川當年佯裝與我祖父交好,私底下暗中勾結八王爺起事造反,亂扣罪名剷除異己,陷害忠良,他對宋家不聞不問倒也在情理之中。鄭靜嫻雖對宋柯有意,也只怕是流水無情,心思白費了。宋柯縱然一心奮發向上,卻也不屑與齷齪之輩為伍。」
正神遊,只覺宋柯捏了她的手道:「我已告訴你了,同我說說,那個窮酸書生是誰?」
香蘭道:「他不過是我家原先的鄰居,抄書寫字托我爹爹找賣家罷了。」
宋柯皺著眉道:「此人獐頭鼠目不像個好的,日後少來往罷!」
香蘭故意道:「聽說他打小兒便是讀書奇才,今年也要鄉試,宋大爺還是好好念念書,別回頭連那獐頭鼠目之輩都考不過,便白白丟臉了。」
宋柯憤憤道:「我怎會連他都考不過?告訴我他名字,等考過放了榜,我倒要瞧瞧他是不是排在我前頭!」一邊說一邊拿了書來看。
香蘭微微含笑,扭頭去看牆角那四盆jú,心中暗嘆道:「也罷,便等他考過之後再說。」
閒言少敘。八月中旬,宋柯考了鄉試,回家昏天黑地睡了兩天,第三日起床便又拾了書本繼續苦讀。待九月發了桂榜,宋柯高中解元,宋家上下歡喜,宋姨媽老淚縱橫,立即奔到佛堂給佛陀菩薩和宋芳的牌位磕頭,免不了又掩面痛哭一場。宋檀釵也喜氣盈腮,宋姨媽拉了宋檀釵的手道:「阿彌陀佛,等大哥兒中了狀元回來,你便能說一門好親事了。」宋檀釵紅了臉兒,垂了頭不說話。
這幾日前來宋家道賀的人絡繹不絕。大到林家、顯國公之類與宋家原本便有舊的,小到當地的鄉紳、員外,更有聽聞宋柯未曾娶妻,想嫁女兒或是保媒拉縴的。宋柯倒也不煩,一一出面應對,自然免不了各色應酬。因林府送的道賀表禮太過貴重,還親自登門謝了一謝。除卻鄭百川打發管家送來的文房四寶等表禮,鄭靜嫻又偷偷打發小廝送了一把極昂貴的佩劍。宋柯推辭不收,命人直接送到鄭百川手裡,鄭靜嫻此後便沒了聲息。
忙完各色俗務,宋柯便收拾行囊,帶著侍墨預備上京了。
香蘭將吃喝用的各色東西滿滿的裝了一箱子,又細心檢查了幾遍,坐在榻上發呆。時值十月初,已頗有些涼意。屋中燃著暖香,門口和窗子上也掛起厚厚的氈簾。
宋柯從外頭進來,看見香蘭發怔的模樣,便在她身邊坐下來道:「怎麼悶悶不樂的?要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便帶你去京城可好?宋家在京城還有一處老宅子,雖不大,卻有專門的人看著,你還沒去過京城,散散心也好。」
香蘭皺了皺鼻子道:「京城的冬天不知多冷,我便不去了。再說我要走了,你妹妹連個能商量的人都沒有,這可怎麼行呢?」
宋柯道:「林家兩個太太都說了,我進京去,她們便接我母親妹妹到林家住,可別人家怎麼及得上自己家自在?若她們倆要去,你便將門戶鎖好了,把丫頭們叫到房裡頭說笑解悶才好。晚上就別再作畫了,當心熬壞眼睛,紅木匣子裡我又放了一百兩銀子,若有急事便先支取用著。」
香蘭一一應了。又道:「箱子裡的大毛衣服,手爐腳爐都包好了,你路上用。還有筆墨紙硯也都是你慣用的那一套,換洗衣裳帶了六套,若不夠便去京城再添置。另有兩盒子糕點,怕路上的吃食不乾淨,若餓了便取來墊墊肚子。你太要強,可凡事都有定數,盡力了就好,要緊著自己身子,別太惦念家裡,我們只管把門關起來過平靜日子罷了。」
宋柯道:「是了,若有急事,便去林家找林家三爺,他總能幫襯一二。」說著將香蘭一把攬到懷裡,在她耳邊低聲道:「等我衣錦還鄉。」
香蘭點點頭,眼窩有些發酸。
宋柯一伸手,從她頭上拔下一支她常戴的一根老銀簪子,道:「這東西給我,先當個心念兒。」
香蘭笑道:「就這簪子是我慣用的,你還拿去,你用的荷包、文具套子、腰帶、腳上穿的鞋,哪一樣不是我的針線,巴巴的要那簪子去。」
宋柯揮了揮簪子笑道:「只有這一樣是你身上常戴著的,回頭考試的時候,我用它來綰髮。」又款款說了些衷腸的話兒,方才去見宋姨媽和宋檀釵。
眾人在宋府門前自然又是一番離愁別緒,宋柯囑咐了好幾句,又去囑咐家中當差的下人僕婦,方才上了馬車,掀了帘子搖搖的揮手走了。
香蘭不曾湊前,只遠遠的躲在街角張望,見宋柯的馬車越來越遠,方才收拾心情轉復回來,想起宋柯臨行前對她說:「等我回來,便好生辦你我之事。」遂關起門一心一意等宋柯歸家。
不成想宋柯離家這短短几個月,卻狂風驟起,風雲變幻。
第103章 回家(一)
卻說宋柯走了之後,不幾日林家便來人,將宋姨媽和宋檀釵接到府裡頭小住。香蘭卻鬆了一口氣。宋姨媽沉悶,對她不理不睬,她與之相處也不甚自在,宋檀釵倒是與她有些親厚,奈何又是個極愛多想的人,香蘭同她說話句句都要陪著小心,在一處說笑覺著累得慌。如今這二位一走,香蘭便鬆快下來,只料理家務,在書房看書習字,間或攤開紙筆畫上一幅,和玥兮說笑幾句打發時光。
陳萬全夫婦終將城南的院子買了下來,因餘下的銀子還要留著過年,便將院子糙糙修葺收拾了一番,未添新家具,陳家東西少,擇了吉日,兩輛驢車便將東西都搬了過去。
當日香蘭回家看了看,只見四四方方一個小院子,一明兩暗,屋子不大,卻乾淨整齊,像個體面的小戶人家了。薛氏將東廂設成香蘭閨房,當中繡床錦被,撒花軟簾,梳妝鏡台,窗前的書案筆墨,牆上的山水字畫,是個有模有樣的小姐臥房。
香蘭東摸摸、西摸摸,只覺自己見過所有的豪門香閨,都不及這小小的一間溫馨可愛。她推開窗子,只見院子裡有一棵棗樹和長長的葡萄架,薛氏猶自念叨著:「我還說在院裡養上幾隻雞,你爹爹非說弄髒了地方,不讓養呢。」
香蘭道:「回頭弄只狗兒來,也好看家護院。」
薛氏道:「明兒個就弄一條來。」喜滋滋道:「當時掏銀子的時候只覺著肉疼,可真箇兒住進來,卻覺得這銀子花得值了。我頭一回住上自己的屋子,你爹昨兒晚上做夢都笑醒了。這些日子喜氣洋洋的,又琢磨著再收些古玩回來賣了。」
香蘭掏出五兩銀子私房錢塞給薛氏道:「這五兩拿去買些鍋碗瓢盆,你和我爹也該做兩床新被褥,咱們家喝茶的杯子也掉了瓷兒,用了十幾年,也該換換新了。」
薛氏還要推辭道:「快過年了,銀子你留著買件新鮮衣裳……」
香蘭道:「我還有呢,娘拿去用罷。搬了新家,怎能不置備些東西?再說要過年了,你們也該做身新的,如今你和我爹已脫籍了,不該讓人小瞧了去。」
薛氏覺著有理,方才把銀子收了。母女兩個又一同說些私房話。
不多時,夏芸帶了禮物來恭賀陳家喬遷新禧,陳萬全滿面堆笑,殷勤的往屋裡讓。
香蘭從窗子偷眼望去,只見夏芸穿了一身簇新的青緞直綴,腰間纏了同色腰帶,退去粗布衣裳,加之臉上春風得意,登時比平日顯得又精神了幾分,是個有身份讀書人的打扮。
薛氏忙忙道:「小夏相公也中了舉,考了一百二十九名,如今可是一位舉人老爺!」
香蘭一愣,前些日子她鎮日圍著宋柯打轉,變著法兒的做吃做喝,操持家裡。夏芸是誰,早讓她扔到脖子後頭去了,竟然忘了他也要鄉試。便道:「一百二十九名,排名卻在後頭。」
薛氏道:「你道誰都是宋大爺呢,一考就是魁首,小夏相公已是很了不得了,衙門裡的典史大人都特特來恭賀,說看中小夏相公才華,要召他去縣裡頭提拔栽培呢。如今夏家可不同,馬上就要改換門庭了。」說著又嘆口氣,「小夏相公也有些志氣,典史大人看中他,他都推辭了,要進京趕考。也罷,年紀輕輕就中了舉,誰知道日後能有什麼造化呢。」
香蘭心道:「如今政治不清明,八王爺是個昏聵的,只知巧技yín樂,朝堂上閹黨當政,又有讒臣弄權,若非有大機緣,寒門子弟哪有出頭之日。夏芸即便考上進士,若無錢銀人脈,也難謀到官職,何況進士豈是容易考的。」輕輕搖了搖頭。
一時薛氏去招待客人,香蘭便在屋裡收拾,將箱籠里的衣裳一件件疊整齊,又拿了油紙去糊牆。
夏芸這一遭來是存了炫耀之心。原先陳萬全因夏家貧寒,對夏芸也總是淡淡的,如今夏芸成了舉人,陳萬全自是熱情萬分,臉上一直堆著笑。夏芸心中舒坦,心中雖瞧不上陳萬全,可臉上卻掛著笑意,與陳萬全寒暄。他想看看香蘭,誰想香蘭竟未曾出來,心中不由失望,想問又問不出口,只略坐坐便走了。
薛氏道:「小夏相公如今出息了,他要有意,倒也配得起香蘭。」